今天陈沉和其他平时一起打球的学长学姐要么有课要么有事,提前过来占场的任务自然交给了杨落和江景。他们来得早,球馆人还不多,少有的可以两人单打。
大概是觉得她技术越来越好,江景也就越来越放得开了,她嘴上虽然抱怨说接不到接不到,心里却因为他不会特意放水而高兴,似乎这样他们就是平等的,至少跟一开始比,她已经成了可以并肩的对手。
不过,她有时候,比如现在,也不想江景太看得起她,不然她全场跑来跑去的,倒像个小丑了。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杨落快退到了底线,仰着脖子奋力把球挥了过去,尽管如此球也不过是勉强过了网。
“老是干嘛?”江景几步向前轻松一接,又是一个小球。
她猜到了江景要打小球,但身体还来不及反应,等她冲上前时球已经落了地。
她捡起球,两人站在网的两边,很近,好像累的不止是她,至少这样的距离下她也能看到他额上的汗珠。
“不要老是这样吊我啊。”
“很累的好吧。”
“锻炼一下你啊,也不看看自己现在的技术,再没进步我都不好意思说是我教的了。”
“再说了,你不也可以吊我。”
杨落本来已经捡起球往回向前发球线走了,听到他这话又转过身来,“你觉得我可以?”
“不试试怎么知道?”
闲谈间她已经摆好了发球的姿势,左手轻提着球,右手紧握着拍,两眼却只是直直地盯着对面的人。
而他也毫不避讳地接过她的视线。
“就算我可以,你也根本就不会累好吧,你可以一口气五公里都不带喘的。”
“谁说的,我……”
球比话音先落地。
他话还没说完时杨落的球就轻轻飞了过去,他反应确实挺快,但这次终究还是没接住。
“走神了哦。”
“你故意的。”
“兵不厌诈。”
“我可没教你这个。”
“那现在换我教你。”
两人同时笑起来。
她一脸得逞。
他则笑得很无奈。
其实江景这样的笑在任何一个过来人面前都可以被称作是宠溺了,但此时不管是他还是杨落都还不明白。
“我们来得是不是不是时候啊。”
眼前两人她之前都没见过,应该是江景的同学,但听了这话的杨落不知为什么觉得脸有些发烫。
江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问了句要不要双打,得到肯定回答后便自觉绕到了杨落这边。顺带还帮她把水杯拿了过来。
“喝点水?”
“谢谢。”
她从第一次在球馆见到他的时候就注意到了,他们的水杯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样式,不过颜色一黑一白,她的容量也要小很多。
她喝了几口,刚拧好盖子他又伸手接过把两人的杯子放了回去,一高一矮地紧靠着。
明明就是黑白的杯子,杨落总觉得有些炫目过头了,她收回视线,自嘲般摇了摇头。她不该老是想多的。
“哟江景,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女生打后场啊。”
是杨落跟江景说今天想试试打后场是什么感觉的,虽然那人可能只是随口调侃,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
什么叫好意思让女生打后场啊,女生怎么了。
“女生怎么了,”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和杨落脑海里吐槽的声音重合在一起,江景本人却是眼皮也没抬一下,“论技术论体力,她都未必比你差。”
好吧,这声音,似乎又没有那么熟悉了,她总觉得,江景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有点生气。
这人还真是……明明刚还在嘲笑她啊。
虽然听了那话心里不太舒服,但杨落确实很少打后场,她对自己其实并没有多大信心。而且,压力大啊……万一没打好,那不就等于是在打江景的脸吗?
她现在走还来得及吗?
其实她今晚有课来着,现在回去洗个澡吃个饭然后上课的话时间应该也差不多吧?
像是听到了她心里的纠结,江景突然回头。
“我以前怎么跟你说的?”
杨落愣了一会儿,随即像突然想到什么般笑着开口道:“后面有我,你放心打好前面就行。”
后面有我。
她想到的是这个。
他说的也一定是这个。
他似乎很满意,冲她笑了笑。
“加油。”
江景平时笑得不多,她甚至回忆不起他每次笑时的样子,但她觉得这次他笑得跟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至于哪里不一样呢?
应该只是她不一样了。
事实证明,江景确实生气了,她在后面看着他,第一次见他打那么狠。
但他并没有说为了打趴对方就抢着接球,反而该让的都让给了后面的杨落。
是了,他不是带她赢,是他们一起赢。
“看来平时跟我打的时候没少放水啊。”
他们打的过程中又有其他人来,本来应该是输家换下场的,但江景却让新来的人替他和杨落。此时两人正站在一旁休息聊天。
“还好,随便放点。”
“刚开始打那几天哪叫简单的放水啊,水都快决堤了好吧。”
“那你也不想想自己刚开始菜成什么样,你那哪叫打球啊,那力道,那球速,我要是球我都得睡过去。”
杨落突然明白了一种感觉,就是那种,只有我才可以嘲笑你,别人都不行的感觉。
察觉到身边人的沉默,江景又加了一句“不过现在好多了,刚打得特别好,没给师傅我丢脸。”
“还得多亏师傅教得好。”
“那如果,”杨落偏过头去看他,“如果我刚打得很垃圾呢?”
杨落还记得刚开始那会儿他老是板着个脸,又不怎么多说话,一开口就像骂人似的。
“那又怎样,一次两次而已。你要真想打好后场呢,我就继续教,你要不想的话,”刚眼神一直跟着场上的球左右移动的江景这时突然侧身向她靠近,“那我就一直在你后面呗。”
她愣愣地看着他弯腰,膝盖微屈,伸手,略过她的小腿,捡起了落在她脚边的羽毛球。
又到他们上场了。
“所以这次你想前边还是后边?”
“前面吧。”
其实杨落已经不想打了,她心里现在正波涛汹涌着。
从最开始就一点一滴积聚的喜欢,此刻已然决堤。
当天晚上,杨落在朋友圈分享了一首歌,《我在你身后》。
每次和江景一起打球时她脑子里都会响起这首歌的旋律,“我一直在你身后”。
不够,还不够。
她对江景的喜欢已经从当时的不敢直视变成了现在的不可忽视。
和以往不一样,这次她不想藏着掖着,她想让他知道。
杨落失眠了。
以前她为什么不愿意,或者说,不敢表现自己的喜欢呢?因为自卑,也因为骄傲。她怕自己喜欢的人太完美太耀眼,也怕喜欢的人很差劲,怕别人觉得自己根本配不上,又怕别人觉得自己眼光不好。当然,过不了多久就换个人喜欢,显得她多随便多缺爱多空虚一样。
但现在她才发现,或许那些根本算不上喜欢,人群中多注意几眼不是喜欢,在路上遇见会开心一阵不是喜欢,视线不小心碰上心跳加速也不是喜欢。那些只能算是有好感,或者只是一时上头,所以在那种情况下其实不说更好,公布自己都还没确定的心意只会给双方都徒增困扰。
但这次不一样。
至少,这次她想要对方知道。
深夜,她编辑了一条朋友圈,是前不久刷微博时在某个大V评论区截的一张图,大概意思是说主动并不意味着就要直接表白,如果对一个人有好感,可以先向对方示意“我对你挺感兴趣的,你知道一下”,剩下的交给对方就好了,不管对方对你有没有意思,肯定多多少少都会有所回应,对方也喜欢你当然更好,不喜欢那也可以趁早放弃等下一个。
她当时觉得留着说不定以后会用上所以顺手截了,但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要用上。
“那,你知道一下”。
谁可以看,部分可见,选择朋友,球友,选择(1)。杨落在是否保存为标签的界面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选择了存为标签,标签名依然和给江景的备注一样——球友。保存,完成,发表。
至于为什么要叫球友,因为既是事实也是她一些幼稚的小把戏,当然,也因为这样的备注比较安全。
她大概是两点多发的吧,发完之后虽然睡不着但也一直没敢再看手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一直睡不安稳,一直在做梦,有些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一起打球,一起走路,一起吃饭,区别在于现实里他们总是几个人一起,而梦里其他人都被隐去,只剩下他和她。有些则是她在睡梦中大脑自己的加工制造,比如他在那条朋友圈下评论,比如他看到后来私聊她,有些梦里他说的是喜欢,有些梦里则是委婉拒绝。现实与梦境交织,主角都是他。
[你很好]
杨落突然睁眼,白色聊天框变成了眼前的一片漆黑。大概是即便在梦里她也不想看到接下来的内容。
“你很好。”抛砖引玉,欲抑先扬。这三个字包含的东西实在太多,像极了当时让她误会的那句“你舍得?”。
已经五点了,不知道他看没看到。反正,是没有新消息的。朋友圈没有,聊天框也没有。
杨落突然觉得自己太过冲动,换做以前她一定不会做这种事。犹豫了一下,她还是删除了那条动态。只有两个人能看到但只有一个人在乎的动态。
第二天清醒后的杨落越想越觉得自己蠢,那条朋友圈跟直接表白几乎就没什么区别啊,而且还显得她很随便唉,现在好了,找他也不是,不找也不是。
再说,她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理由找他聊天了。
“落落,你待会也要去打球吗?”
“你有见她哪天是不去的吗?”
上完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杨落和舍友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我真的好佩服你啊,总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事做,上学期一直泡在图书馆,这学期又一直往球场操场跑。”
“她啊,每天下午打球晚上跑步,就不能好好待在宿舍,要不是了解你我都快以为你外面有男人了。”
啊,对了,跑步,还有跑步。
她终于又多了一个可以找江景的理由。
至于他看没看到那条朋友圈,她不确定,她连自己是希望他看到还是不希望他看到都不确定,反正如果他之后一直不主动提,那她就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好了。
“不会吧杨落!你居然都不反驳?不会真背着我们有男人了吧?”
“说什么呢,不可能的好吧,我只是在想事情。”
“别跟我说你在想男人。”
“真不是。”
“我只是在想,上学期因为经常去图书馆所以期末还挺轻松的,这学期好像是有点不务正业了,有点担心期末考。”
“我可跟你说,这才刚开学没多久呢你少搁这儿制造焦虑啊。”
“就是就是,少说那些不吉利的。”
“不过,说到考试,我们过几天是不是要体测?”
“啊不是吧我靠,救命啊我不想跑八百。”
“落落,”一向不爱运动的舍友之一殷切地拉着杨落的手,“要不今晚跑步带我一个?”
杨落顿了一下,但很快答应下来。
“这有什么,当然可以啊。“
“不过我应该跟不上你的速度,也跑不了你那么久,我们就一起去就行了,去了各跑各的。”
“我看啊你就是想有个人拉着你出门吧。”
“慢慢来嘛,能跨出第一步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是了,她都走了那么多步了,最后再多几步又怕什么,就算是破罐子破摔她也要有个明明白白的结果,哪怕结果并不如愿。
杨落回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床,拉好遮光窗帘,躺下,打开手机。
“咦落落这个点你怎么上床啦,今天不打球吗?”
“球馆还没开,我先定个闹钟睡一觉,昨晚没睡好。”
杨落觉得自己这应该也不算撒谎吧,昨晚她确实没睡好,现在也确实是想补一觉。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有事想问问江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