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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北秋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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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月童度河》

六月七日,白杏正在成熟。

不是旺季的时候这里静谧得像世外桃源,来往者屈指可数,胜在我并不排斥独处,也习惯寂寞。这样的环境加之我上了年岁,觉少,清醒的时间长了又显得无所事事,便搭篱笆,做秋千,养花草,享受食物,把春夏秋冬过得是春夏秋冬,把一日三餐烹调成一日三餐。

除了偶尔惊梦一醒不胜悲以外,大多数时候我都活在当下。我已经这样过了很久,还会这样过很久。

只是山野间的风自有它的脾气,一拐弯,把远方的远归还给了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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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请问这里有空房吗?”

院儿门是开着的,但她还是只站在院儿门口招手,头发有些凌乱,嗯,果然山野间的风有它的秉性。

“有的。”我想走过去替她拿行李,她却先一步拖着跑过来,说话是那种疲惫的幽默,原谅我词汇量的匮乏,她说,“走了十万八千里总算找到一户可以化缘的人家。”

“来旅游的吗?”我倒了杯水给她,她接过致谢,一口便干了,看来是真渴了,然后二话不说从包里掏出证件递给我,“给,我办理入住。”

说来惭愧,作为一个民宿老板,竟让住客却先敲了门,先引了路,我不太好意思地接过她的证件。

“你住几天?”

“几天?”她凑近了些,顺势把喝水的杯子也放在桌子上,“房源不紧张的话,我能先住一个月吗?”她的表情像是在等我的答案,我是说像,她有下文,“可能还会续的。”

“可以是可以......”我不着急帮她走入住的程序,低头看了她的证件,只一遍,我记住了这个名字,我再抬头问她,“你,不问问价格吗?”

“哦,所以是什么价格?”

我报了价格问她能不能接受,她像我比OK的手势,我这才帮她办理手续,只是她这样随心随性让我摸不清她,而越是摸不清越是好奇。人总会好奇一些未知的东西,哪怕是危险。

“倘若我是个奸商恶意抬价,倘若我是个登徒子图谋不轨,你一个小姑娘不怕吗?”

“怕呀!怕就有用吗?”她捏着我归还给她的证件,很不屑地笑了笑,又说,“这世界上害怕是最没用的。”

她说得对,这世上单靠努力能解决的事都寥寥无几,害怕有屁用。

没有电梯,我帮她拎箱子上楼。我有可恶的私心,只有三楼的房有阳台,也只有那间房的阳台是朝着院儿里的。

她当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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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惯性地早起弄花草,偶尔抬头看看,我只以为她睡懒觉而已,但连着两天她都过了午饭点儿才下楼,我才觉着好像她和我走的不是一个时钟。她只是下楼问我可不可以点餐,但她问我这话的时候与我隔着一堵墙。

“真是抱歉。”我擦着手出来正对上她跃跃欲试地探头探脑,她尴尬地往后退,我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晚上我叫你一起吃。”

“每天吗?”

“嗯,每天。”

这是个前所未有的尝试,以往的淡季也会有短暂的住客,但我与她们从未同食,只是我对她的好奇使我难以自控,而这,大概也是一个唐突的开始。因为唐突生变总是糟糕的。

但我已经答应了。

她不怎么出门,不会像从前很多游客那样,在我这里要一份旅行的攻略抑或是避坑的指南,我下午在秋千乘凉时能见到她在阳台惬意地看书晒太阳。但为了避免可能会发生的眼神交汇,我就不太去那儿乘凉了。我也搞不明白我自己了,原本为她安排这个房她,不就是有此意嘛。

最近这几天我都是去敲她的门,告诉她到饭点儿了,今天也不例外。

“夏小姐,吃饭了!”

其实对于称呼她“女士”还是“小姐”我是有过纠结的,只是在我第一次这么称呼她时她并没有表现出厌恶的情绪,我便也就沿用下来。不过,今天之后,这个称呼也没能保住。但不可惜。

“我加你好友吧!”她把二维码呈到我面前,我故作镇定的本领实在太拙劣,筷子都没放下就去掏手机,好在她自说自话并没有在意,她说,“住你的吃你的,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我把我的名字发给了她,她小声念了一遍,貌似有些吐槽的意味儿,说实在太长了。我心里打鼓,并非因为她说我名字的问题,而是她的昵称。我可能再也没有办法像之前称呼她那样称呼他了,三个字的前缀让我莫名生出道德的不安感。

親爱的夏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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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她会把自己的碗筷端进去厨房,为此,她还在第一次同食的晚上特意向我说明,她只是拿进去就出来,不会逗留太久。我哑然失笑。后来我把那快写着--禁止入内--的木板摘掉了,我不知道她是否留意到,我只知道她还是不会在厨房多做停留。

她在太阳没有那么热爱这片土地的时候背着小包出了门,我叮嘱她注意安全,她笑着挥挥手离开,或许,她终于要做回游客了。

虽然淡季,虽然目前只住了她一位住客,但我还是守在这里。我站在秋千旁望她的阳台,除了知道她坐在那里看书以外,我一无所知。它只是个阳台,我究竟在指望它能传递什么消息呢?就像这个秋千,很多时候我都只是坐着,不荡。

就像我只是好奇,我知道我不应该打听。

我回身进屋,收拾起今上午朋友送来的一筐白杏,朋友每年都送,我一个人吃总是有些力不从心的,就泡些酒,或者晒杏干。想着她在,或许能分担一些。碰巧,院儿门吱呀一声,哎,这些天心里装的东西和从前不一样了,人跟得了健忘症一样,竟然都忘了给门抹油了。

“你这么晚还在厨房忙吗?”她还是站在厨房外,看来确实没有留意到我已经将那块儿牌子摘下了,我将洗好的杏端出来,递给她,示意道,“尝尝,可甜了。”

我像很多卖水果的商家会把最大的最甜的好果子摆在最上面让顾客好挑捡一样也把最大最水灵的白杏摆在最上面,我希望她吃到的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白杏,即便这份荣幸里并没有我的功劳。我只是希望她喜欢。

她拿了一颗,她的确说了我想要听到的那句话,只是她并不喜欢吃杏这件事确实是我意料之外的。

“尉梨罗布麻茶。”我转移话题,见她手里还拎着一个小罐子,这东西我熟,便笑说,“何必花冤枉钱,我这里有。”

“哦,这个呀。”她听我说完才拿起来看了一下,“路边见到,随口问了一嘴,摊主的老奶奶拉着我说了好久,不买有些下不来台了,我便买了。”

我嚼着白杏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倒不是说我们这里坑蒙拐骗强买强卖的,只是这么不长心眼儿的姑娘我真是第一次见。

“清火平肝、降脂降压、消食化滞,挺好的。”

我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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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杏终究难逃它和过去一样的命运,值得庆幸的是这次的制作她也参与。

“我跟着你学。”她终于走进了厨房,把头发挽起来,洗干净了手,“我做的这一罐能带走嘛?”

“你喜欢就带走!”

我不确定她是否喜欢,至少我是知道她不喜欢杏的,目前为止,也仅有这么多了。

“喜欢的都带走的话可就装不下了。”她的音色随神情的落寞而低落,我想告诉她--时间是一剂强有力的针药,将很多创伤抚平--但没来得及,不快乐的情绪在她那里仿佛是极容易隐藏的,“你还是教教我怎么泡酒吧!”

“好!”

玻璃材质的泡酒罐,用水清洗干净后再用酒走一圈,晾干,一层杏子一层冰糖放入泡酒罐中,倒入无添加的高粱酒,密封好后置于阴凉通风,避光处,2-3个月即可。

步骤很简单,无需反复赘述的教学增加的空白让我得了便宜。

“来这里是我突然的决定,一切都很冒失,来的那一天又买错了票又导航错了路,实在太累了。”说到这里她停下来笑了一下,往罐子里到冰糖,继续说,“我当时想这家民宿再不开我也不走了,我就在门口蹲一晚。”

她说的沿途有些民宿不开或者只开放少量的房间是很正常的,这里太偏了,淡季都开放的话消耗量很大,单是每间房的卫生就难处理。我亦如此,我是个商人。

“我这算是雪中送炭了。”我自夸,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积了大功德。”

她开心地笑两声,把她密封好的罐子递给我,我不知道是我让她住下来让她觉得开心,还是她做好了一罐杏酒觉得开心。不重要。她开心比较重要。

尽管教学任务已经结束,但话题却在延展。

“你竟然是个作家。”我不知道作家是怎么定义的,但我觉得那是需要内心和大脑都极其丰富的职业,而她,明明是个小迷糊。我对自己发出这样的疑问性的感叹又觉得不礼貌,想转移话题,说道,“见过你在阳台看书。”

欲盖弥彰。

“著作等身才是作家,我不是。”她右手伸出食指晃了晃,但她也没说她是什么,只是说,“我也见过你在秋千处乘凉。”

还是发现了。

我已经无力再转移话题了,还好,她在。

“看书的人不一定写东西,写东西的人一定得看书。”

“你都看什么书?”

“很杂。你见到的那一天,我在看《眠空》”

说真的,我当下心跳滞空了很多拍,倒不是因为她说的书我一介乡村野夫根本没听过所以自卑,是她毫无前兆地转头看过来,并且,凑近我。我在心里深深呼吸又唯恐它外泄。

“来都来了也不去看看吗?”我此刻深深理解成为作家需要内心和大脑都极其丰富有多么艰难,因为我只能憋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偏回头,看着天空,懒洋洋地,说,“太晒了,太懒了。”

许久我才缓了过来,用余光看她,她也是一本书,一本我从前没有听过没有见过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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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天送了我一本书,起因是因为我开了一个玩笑,不算无伤大雅,但我知道她肯定没生气。不然她也不会特意下楼送我一本书。她在委婉表达小小心意不成敬意的时候我在默念上面的文字。

书封上写着--如果我们有约,就会遇见。有人窥见光,微微照亮脸庞。如此,他才会相信,并自己去寻找。1

我在那个当下,很自私地希望她不要再去寻找,留下,让我还能窥见她的光。只是后来常常翻起,才觉得,她用一本书换了可观的房费也不亏,而我,早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商人了。

她告诉我那些关于作家之间的对话,其实我听得并不是很明白,她耐心解释,讲其缘由,她懂很多,却表现出我只是比你早一点儿知道而已的谦逊。

“我也不懂泡酒,我也不懂烹饪,我也不懂养护花草,我们只是活跃在不同的领域。

“多识草木少识人。

“我一定要早起一次和你一起打理。”

话说完她自己都心虚地笑。

因为她写作习惯的关系,我养护花草的时间她还在与梦周旋,说了好几次要一起打理都没能实现,她自是找一些理由,我本也不放心上,她其实不必为自己开脱。

这次也一样,我点头,但并不抱希望,相反地,我更希望她能睡得满足一些。

但第二天的早上她向我问早时我的确吓了一跳,她倒是对她这点儿小恶作剧的成功挺满意。只是,我对这个学徒的手艺就不敢恭维了。她是写书的手,我怎么能让她这双手和泥巴呢。我反复叫她的名字,让她帮手除了打理花草以外的这样那样的事。

我本孑然,做起这些来毫不费力,她来了,我便贪心,想她陪着。只是她突然那样问我的时候我有些没反应过来,我当然希望她记得我的名字,甚至不止是名字。

那是她的记忆,不属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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旺季的到来让我无暇过多的顾及到她,只是偶尔在对别的住客的迎来送往后能见她在阳台阅读,泡尉梨罗布麻茶喝,或者夜间是唯一亮堂的房灯,还给院儿里的花草浇过水,知道这些我便安心。但毕竟旺季,游客拖家带口,人一多难免嘈杂,我怕会影响她的休息和创作,偶尔会提醒一下住客。

但她说并无叨扰。

她下楼找吃食,我那日恰好在,我一叫她她就关了冰箱门,像是小孩子偷吃东西被家长逮到了似的。算起来,我们好久都没有坐下来一起吃过饭了,她可能忙着写书,而我又时常因接送客人在外就近就餐。很久没喝羊汤了,我问她要不要吃缸子肉,她应了。

她安静地喝羊汤,我安静地做别的,不说话,但我知道,光,就在那儿。

只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变的就是一直在变。

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了,不单是照面,她不在阳台,夜里也不再亮灯,我在信息里以请求她再帮忙浇水的方式迂回地打探她的近况,但并无回应。我没能再等,敲了几次门都无回应后,我不得不动用备用的房卡。

那一瞬间,我像是石化了,但我很快恢复过来,我碰她,还是暖的,但我还是极度害怕,害怕溜走的每一秒每一帧都在剥夺她的生命。我抱着她往医院去,那是我活到现在踩油门最狠的一次。我不停地唤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她却无言。

这沉默,振聋发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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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不记得我是怎么完成在医院的一整套流程的,大脑在那一刻完全失去了它本应承担的作用,我只是一个安装了程序的机器人,依照指令进行下一步,护士替她挂了吊瓶后告诉我留意输液进展,我守在病床旁一刻也不敢离开,瓶快空的时候我就按铃,护士每来一次我就问一次--她的情况好转了没?听到肯定的答复我才安心。

一切行为仍旧机械。

直到她醒来。

她和我开玩笑,我猜她是想以此来表示自己无大碍。但我无心玩笑,我很气,很气我自己没有照顾到她,但我更气的是,她没有照顾好自己。她迟早是要离开这里的,她会离开我,在我目光所及不了的远方,她也可能会忘了我,毕竟她还不记得我的名字。她若不照顾自己,在下一个照顾她的人来之前她该怎么办。

我气这些,一不小心说了重话。

她的眼泪决了堤,让我手足无措,我仿佛,连替她拭去眼泪的资格都没有。想想,唯一和她的身体接触竟然是因为她病危。要早知道这样,我宁肯只作远观的人,愿她康健。

而对于她说要去西藏的事,我其实也不太理解,就好像她送我的那本书我到现在“一枚海棠”看了许多遍也未参透一样。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著作等身才是作家而我不是吗?”她说话很轻但咬字很清楚,她是问句但不等我回答,又说,“我只是个写作的人,写作这件事提供了我大部分的生命活力,相应的,它也磨掉了那么多。”说到这里,她看向我,“写作是伴随着痛苦而生的。”

我相信她说的,她的眼神比从前黯然了许多,大概都被磨掉了。

“我陷进去了!”

我想宽慰她也许只是一时找不到写作的方向,一时的。但我没有说。

我也,陷进去了。你看,连指甲都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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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决定要离开,我也没有挽留的理由。送她离开的那一天,我叫她的名字,两次,我不知道下一次还会是什么时候,也许没有下一次,于是投机取巧。

她说她舍不得那间阳台小屋,可我希望也有别的什么她也是舍不得的。容不得细想,再度让我心跳滞空,她就那样抱了我,很浅,即使这样我也没有鼓起勇气回拢。

我只是望着她,望着她,望着她离开。

我知道她知道我不是对每个住客都这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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