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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空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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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金刚噶尔羌姆舞汗译

2.密宗≠藏密,密宗经文也不都是藏文,但密宗的真言咒几乎都是藏文的。《万物生》就是《金刚萨垛》(金刚萨吹百字明咒)。

3.大部分吃素的,也有一些修行者不吃素,有些修行者不吃素是因为他能超度生物,所以不要伤害暗能力强的人,可能对方什么都不想做你也遭反噬

以上,只是做个说明,不必太深究,能看得懂文就行,纯唯物主义者可略。

4.这个B卷视角我再详说明

5.《世说新语》

我住在位于山南扎囊县雅鲁藏布江北岸的扎玛山麓的桑耶寺--贝扎玛桑耶敏久伦吉白祖拉康,译为吉祥红岩思量无际不变顿成神殿。这里的一切都令初初到来的我新奇,密宗的曼陀罗格式的建筑格式,乌孜大殿的殿堂和甬道回廊里的绘画和雕塑混合了藏、汉、印三重风格。

听闻这里会举行煨桑节,还会表演金刚噶尔羌姆舞,不过我都没赶上,也许上一次的行程没有戛然而止的话是能赶得上金刚神舞1的。神明是有指引的,让我对父亲没有遗憾。

至于错过的跳神,也没什么遗憾,事实上就连对这里新奇的感觉也是短暂的,短暂得让我都以为那只是错觉。

我来这里的终极是祈盼断念清心,忏悔业障,所以跟随寺庙的作息,晨钟暮鼓,朝拜焚香。

我的确这么做了。每日早起,接一杯水,跪坐房间默诵经文的选段。不修藏密2的人不一定非得念藏文,但我坚持,打心底里认为这样才是绝对的尊崇和敬畏,这也就使得我的速度很慢,有时只能念上几句。随后喝下那杯--经过经文洗涤--的活水,再跟随寺庙的众多修行者前去禅修,接受神明的洗礼和点化。

在佛学让我的内心变得轻盈之前身体先轻盈了起来,食斋3也是克欲的一种。

我吃斋打坐,念经讼文,绕行于四塔之周,沉浸于咒经之间,跪拜于诸佛之前,但我所祈盼的一切也都并没有按照我想要的方向行进。所求所愿并没有突出的显化,大概是我根基太浅修行不了密宗,或者别的什么缘由,我不清楚,只是我的确没有如释重负的解脱,这让原本就自缚的我更压抑。不是好的朕兆。

避免成为其他修行者的反面教材,我立下决定搬离寺里的住所。我与上师拜别,感谢他这些时日以来的教诲。上师不善国语,送我出离寺的僧人翻译于我,

圣者用和蔼的笑容和语气,有时候使人开悟,有时候,也像一把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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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近寻了个旅馆。

然而,这也是一个错误决定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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妄图入灭的修行让我拒绝与外界联系,让所有关心我的讯息都姗姗来迟。

火乐发来好几条,说母亲已经在珠海正式开展工作,也仍旧独来独往;说馨姨去做了社区志愿者;说他很想我,问我藏区冷不冷,需要不需要寄厚衣服。我感激母亲为我和父亲做出让步和妥协,感激馨姨成全我一生放纵不羁的自由,也感激火乐替我承担了大部分的压力,让我能液态地生活。

我回复说我一切都好,又让他代我向馨姨问好。复制粘贴前半句,如此给母亲报备。

这样简单的事都让我很疲惫,或者疲惫的不是信息本身。上师的话果真没错。

写作的事更是一拖再拖,如今算是有了契机但我仍旧只是痴坐在小旅馆却迟迟没有动手修改,一连几日如此。我不知,从何改起。

突然,想喝酒。

还不知道杏子酒是什么味道呢。

这个夜晚,我想起他来。

我想起他说夜晚来了你该写作了,可他不知道我已经很多个夜晚没有写作了;想起他说作家的内心和大脑应该都很丰富,可他不知道不会合理排解这种丰富的作家大抵都不快乐;想起那个我曾经和他一起酿酒的夜晚,我像一只跌跌撞撞误入桃花坞的小鹿,而他是一汪泉水,容我沉睡。

我记得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告诉他,写作让我痛并快乐着,这两件事情根源并蒂,一直写作我就会一直痛苦,一直痛苦又不断有创作的基底,我说我怕成为那种写一本书就少一本书的人,这会违背我写作的初衷,违背我笔耕不辍的愿景。

我发信息给他,连寒暄都省略。

--阿疆。

--我终究是没有完成你对我的祝福。

我呆呆地盯着屏幕,在等他的回复,我此刻变得极其蛮横霸道,我想要窃走他的时间,想要他无论在离我多远的地方做着什么都要停下来,归于我。只为己欲。你看,往日修行早已落空。没有完成自性的疗愈,凡世一粒红尘劣根深重,圣贤佛菩萨亦不能援引。

而时间白白的流逝也让我的心力流失,一旦心劲儿泄了就难以支撑。

这次没有哭。

也没有克己复礼。

我就是很莫名地很没有目的性地想要离开,不是像我一言不合便从家乡远赴巴州的祁曼塔格,不是像我龟缩逃避地又从边疆躲进山南,是奔向穷途末路的离开,是悬崖边一跃而下的离开。

我幻想我躺在高高的石堆,周边都是哈达,胡秃鹫会带着我翱翔,这样的画面减轻了疼痛,腥红的液体流淌混在水里被稀释,比高原的氧气还稀薄。我闭了眼,睫毛在颤,觉得我比父亲幸福,我对自己说--再见了夏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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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响了。

我没有理会,不想看的,直到它震动起来,和我心脏的跳动同频。

我到底还是接了,是他滞后时空打来的语音通话。他叫我的名字,用他一贯的音色音调。

“木乐!”

他这一声把我想对自己说的又被迫中断的话说了,区别在于他这一句是心脏起搏器。

我立刻扯下毛巾为自己做简单的处理,尽可能的轻柔不发出声音以免让他听出些端倪。

“木乐!”电话传过来的声音响亮了些许,但不像是他提高了音量,更像是他将电话贴近了声源,“原谅我冒昧打给你。”他大喘了一口气的呼吸很明确地在说他并没有要可以控制,“我怕你做傻事。尽管你曾说害怕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事,但我,还是怕。”

我不太记得我说过这样的话,我的脑子很混沌,而他言辞的颤抖和停顿让我不确认他是否在我窸窸窣窣的动静里有所察觉,我实在没办法把我们之间的关系上升到心有灵犀,定义为灵魂感应。

“不会的。我只是,有点难过。”撒谎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写小说和说谎是有共性的,为了突显谎言的真实性,自圆其说,“佛曰,自裁不入轮回。”

我找不到纱布只好再换一张毛巾,而电话的那一端是长久地沉默,我在这样的沉默里完成了一场荒唐的自救。

“你……”/“木乐!”

我们的声音重叠,而这次他并没有展现出他一惯的绅士风度。

“这里有一间房是属于你的。

“一直属于你的。

“只属于你的。”

我到底是哭了。

仍旧没有克己复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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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其实也很模糊,究竟是我内心深处恐惧死亡还是他的坚定不移拯救了我,无论哪一种,我都选择了让生命存续。住在这里有小段时日,只是要么寺院禅坐要么在小旅馆深居简出,导航在这里的效用也不突出,沿途问了藏民寻到了藏医。

藏医的国语并不太好,我只是伸出我的手,并不需要什么交流。清理,消毒,包扎,简单的外用药物。藏医拒收我的付费,用蹩脚的国语告诉我--生命,是无价的。我向他鞠躬致谢,然后离开,我没有说的是--生命,是脆弱的。

无论是藏医,还是上师,貌似生活在这个神秘地域的人们天生就有参悟的灵根。我羡慕极了。

回旅馆的路上,收到他的信息。

--木乐!你像长亭4。

不是长亭外,不是古道边,不是芳草碧连天。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我甚至有理由怀疑其实他早就看了那一篇,只是经昨夜之事,他绕着弯来确认我的状况。

--我更像木乐。

古人言--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5。我不应该像任何人。

--嗯!只是木乐!

我没有再回复。这个季节的藏区不缺紫外线和高原红。但,山南今日无风。

他救了我,而我能回馈的情绪价值非常有限,我变得愈发的自私,不可理喻。这是不对的。维持、经营一段关系令其长久、稳定也像是一场修行,修行的事,我钝根,我不在行。我需要花时间自我纠正。

回到小旅馆和出行的年轻情侣擦肩而过,那女孩儿脸上挂着晨雾都遮不住的笑。

觉得很熟悉,我大概也那么暖洋洋地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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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底还是没有没能迸发出灵感,尝试改了两章又恢复原样。我不能奢求所有人都喜欢,我又不是人民币,怎么能让人人都喜欢。我的文字也一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诉自己只需要一部分,一部分同频共振的人就好。然则,凡夫与圣者之间的差异之一就在于心境,当不被认可的时候我会自我矛盾,自我拉扯,无法自证,我认为这是折磨,且,我无法摆脱,于是陷入恶性循环。

我无法骗自己说这不是困难,只是事情变得有趣了。

写作本就是架空内心的另一种搭建,这让我耗尽心力,尤其对于神经敏感的作者,像叶赛宁,像伍尔芙,他们的作品为后人构建了宏大的世界观,让很多人从中汲取养分甚至参悟人生,他们却不能疗愈自身内心的纠缠。或许是苏联和伦敦都在北回归线以北,过长的冬季和白雪皑皑都更容易让人抑郁。

写作导致自杀早有先例,有些人也许是毁灭于意识紊乱。

当然,我只是陈述事实,与他们相提并论是我高攀。

话再说回来,短时间内我提不起改稿这一支笔,只得与编辑沟通暂且先让我搁置现有的这一本,又提议将我这些年的随心所想,碎片化的记录整理成册以散文的形式发布。基于多年的合作,基于我的诚恳,她与我达成共识,承诺会协调好,也希望我承诺会尽快修改好之前的稿子。但我没敢承诺,这不是答应某个人要早起一起打理花草,食言并不会让对方反感或生厌。这是工作,是我们彼此都赖以生存的载体,不只是经济来源还是心灵的扩充。

但对方已经给过我机会我不能毫无表示,我说我会尝试修改。尝试改变,迎合,接纳,重新开始,这样的尝试意味着我要接受一部分自我趋近死亡。但不得不。死亡的尽头是新生。

幸在历来有记录的习惯,像是做数学的排列组合,再画一些辅助线进行连接,这不难,但我的速度还是很慢,左手的伤口隐隐作痛连复制粘贴这样的简单动作它也强烈反抗,我自找的,所以甘愿承受。整一个下午,五小时有余的间歇性作业也只整理了不到两万字。

我推开窗看到外面还有夕阳的余晖,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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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手伤,整理的工作进度慢了些,但胜在有条不紊,不需要过度修饰和创作的文档处理让我不必坚守从前到晚上才能开工的习惯,白天就端坐在电脑前,将工作有质量的量化,这很有效。也总是间歇性的,停下来的时候看看窗外,倒杯温水喝,翻阅手机信息。

信息定格在我和他的对话框,最后一句是他的终结,是我搁浅的抱歉。尽管身为文字工作者我书写情感也歌颂爱情,但我在现实的情感关系里总是畏畏缩缩,优柔寡断,说服自己笔下的一字一句都是我内心真实意识的流动而不是凭空捏造,这是我的偏执也是我的弱点。我变成了我最讨厌书写的那种人。

由于他的话在结尾处这让我很犹豫要不要再回复些什么,要回的话又应该回些什么。小说里的情节在我的现实里完全不适配。手机拿起打几个字又删除,放下,又再拿起打几个字又删除,放下,和我状态枯竭时候写文改稿一样。

我给自己换手上的纱布,单手操作需要点耐心,但那玩意儿我本来就不多,多少有点气急败坏,狠起来自己也骂。

“你真是,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拉的都是羊屎豆。”

收拾药物的时候一不小心反手把酒精瓶子打碎了,还不容我蹲下去酒精的味道就窜上来,我猛吸了一口,它从鼻腔钻入喉咙淌进胃里,好烈的浓度,好舒服。

久违了,酒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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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山南的深冬来临之前我决定去拉萨,临行前再度前往桑耶寺与上师拜别,我大概真的是与佛法之间欠缺了些什么,这次也没能见到上师。我在寺庙门前跪地一拜,左手在此刻尤其疼痛,这是一种昭示。起身后我转身离开,没有再留恋。无论是桑耶寺还是山南,我都没有带走任何东西,唯一种在心里的是僧人替上师翻译的赠予我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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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南到拉萨,我选择了靠窗的位置,一路上也没有打盹,认真的用眼睛记录沿途风景,我知道记录是有损耗的,但我仍旧没有用相机拍下些什么。我告诉自己,有一天一定要把这些都写进故事里,无论是山南还是拉萨,无论是寺庙还是小旅馆,无论是行人还是藏医,无论是我还是他,让那些被损耗的部分能换一种方式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他们还是他们。

并非对景区旁的酒店有固定的偏好,只是偶尔觉得这样的地方能是我在狭小的区域里观察到形形色色的人、事,这些,都是值得书写得浓墨重彩的一笔又一笔。

在这里,我着手整理我的散文集,感觉有些疲倦地时候也推开窗子看一看。

我看。

看那些三步一叩风尘仆仆赶来的朝拜者,看那些顺时针推着转经筒嘴里捻着六字真言的信徒,看那些在布达拉宫前摆只是拍照的游客。而我,我又想在这里得到什么呢?

我不知道。

偶尔也穿梭于人群,淘一些新鲜的小玩意儿,买一点而从前未吃过的吃食。在桑耶寺修行的那段时日让我养成了吃素的习惯,但我并没有刻意强求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个素食主义者。身体需要什么我就提供给它什么。

无意间走进去一间店铺,转了一圈却没看中什么要买的,前脚都踏出门店又瞥见可以寄明信片。心里含笑,收回脚。大部分都是藏区的风景图,小部分着特色服饰的人物图,我都没选。

向店家讨来笔,这次不再是钢笔,我的正楷也没什么进步,但还是觉得要小心翼翼地写。

我在林芝的时候给他寄去了山南的山风,我在山南的时候我连一则信息都轮空,眼下,在拉萨,在布达拉,我心里默念上师的话,我应该是知道了我要在这里得到什么。

于是落笔,告诉他。

但我没想过为什么是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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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个月,我完成了散文集的整理,总算是交了稿,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只是这里的冬天跃跃欲试,我是在南方长大的,珠海的冬天也是很和煦的,我怀念那样的温顺。

火乐发来信息,问我是否回去珠海过年。是哦,一眨眼,又是一年了,时间还真是不经用呢。我给火乐回过去电话。

“家姐!”不难听得出火乐的兴奋,我一句话没说他倒是先埋怨起我来了,“呢排你都未同屋企来过电话,社交平台也乜都冇,好几次想打俾你阿妈都话算了,惊阻住嗮你创作......”

“火乐,你同我阿妈学滴正经嘢得唔得?”

别的学会了没有我还不知道,念经这块儿是已经拿捏到精髓了。

父亲过世时,留下了一些产业,他生前立有遗嘱,我和火乐还有馨姨对此并无异议。不过父亲在广东有两家公司,规模也还算可以,馨姨不太会处理生意上的事情,而我能做的也很有限,火乐倒是正念着这方面的专业,但他还是个学生,很多事情在公司插不上手说不上话。

从这一点上来说,我很钦佩母亲的作风,敢爱敢恨,公私分明。母亲承诺帮手打理,以职业经理人的身份签合同。算上火乐读研或者出国深造的时间,她最多干五年,五年到了,火乐接不接手她都要撤。这对火乐来说,压力不小。

见他不说话,又怕他往心里去,又逗他。

“得啦,阵间落街买D好嘢拎翻去俾你。”

“家姐?”他不确定地轻声叫我,“你系话你要翻来?几时啊?”

问句大师。我怕再说下去我是要有回答不完的问题了,告诉他说等我定好票再告诉他,又让他代我向馨姨问好。至于母亲,我是有些惊喜留给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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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手的伤愈合了,它已经不疼了,只是留下一道疤痕,疤痕的颜色竟然是白色的,我有时候会抚摸它,我没打算用什么方式将它掩盖,它的存在总是让我想起上师。

没有真正下沉的腾空是堕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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