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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无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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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1.优婆夷是佛教中在家信佛的女居士

2.《一杯茶垢》

3.拉丁语,直入主题之意

再回到珠海的已是临近年关了,虽然比藏区温度高出不少,但海风一吹肯定还是生凉意,经验之谈,所以我穿得并不算单薄。还是火乐来接我,我毫不客气地将行李箱推给他,他不接,打量了我好一会儿。

“家姐,你瘦佐好多,仲黑嗮听!”

他嬉皮笑脸的,我啧他一声,这家伙,但还是挽在他手臂上,顺势推着他走。

想起小时候,我比火乐高,总是爱逗他,把他的玩具或者零食放到他够不着的地方,看他快哭的时候我就马上拿下来给他。后来他比我高了,总靠近我的时候我都佯装躲开,说他会耽误我找对象的。他却反问小的时候我那样“整蛊”他都可以,怎么现在都不让靠近了。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立即为我幼时的恶趣味道歉,但火乐的成长超出我的预料,甚至走在了我的前面,是他告诉我那不是恶趣味,而是我需要他的依赖。

想到这里也就笑了。火乐扭头看我,我很自然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希望他不要因为任何事着急长大,即使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依赖而获得安全感。长大很孤独,我希望他内心热闹。

在车上我问起馨姨的近况,火乐说挺好的,据说市图书馆搞所谓文化脱贫活动的时候也有去做志愿者,还特意去搜了我的书。不过早期我都是写的小短篇比较多,刊在杂志上,并没有什么中长篇的个人著作。

本来想问问火乐的学业,不过他在我之前先说了让我不用担心他学业之类的话,还说母亲时常会给他出难题,虽然严厉但是能学到的是课本上学不到的东西。我知道我的母亲,她把磐石的刚硬和蒲苇的坚韧都用在了事业上,无论是父亲还是我,都没有财务报表上可观的数字和商业帝国里的一席地位重要。

起码曾经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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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诺给火乐带小玩意儿的,不知道毡帽算不算,但他好像还挺喜欢的。喜欢就好。也没有落下母亲和馨姨。由于我在桑耶寺的禅修有始无终,没有什么受佛法加持的灵物,只带了编织工艺还算不错的围巾给她们。也是讽刺,在我经受过死亡濒临的寒冷的地方想要给他们送去的都是温暖的物件儿。

令人温暖是我稀缺的能力,之一,只能借助。

但我并没有在家里逗留,去见了母亲。说好的,给她惊喜。母亲,还不知道我回到了珠海。

她这些日子以来都住在长租的酒店,很是母亲的风格。我历来不觉得花她的钱羞耻的原因就在于她告诉我钱是花不完的。母亲说的没错。这和钱是挣不完的也不矛盾。

为了保持惊喜不落空,我仍旧是没告诉母亲,火乐打探到的消息是她还在开会,我便在酒店开了低价的房,到底是贫富差距,离母亲的住处隔了几层楼。与火乐随时保持联系,终于得知母亲在回酒店的途中。我立刻换好衣服在她的房间门前等,盘坐。还别说,酒店回廊的地毯上的图案很有唐卡的意味儿。

母亲看见我了,我仰着脸笑,她脚步顿了顿,又疾步走过来,风风火火的。

“你边位啊?”母亲的语气不算急躁,我也扶着门框起身,顺手拍了拍屁股的灰,背包还在脚边,我将包装优雅的围巾递给母亲,说道,“你个女咯,仲有边位啧!”

母亲看了一眼我手里的东西也没有接,兀自开门,我像是个小偷尾随进入,只不过胆子大得多,将手里的东西摆在门口的台子上后便径直走向沙发一屁股躺下,完全不理会母亲的嘲讽--不是去做尼姑了?

“优婆夷。”1

我反驳道。

“饮乜啊,优婆夷?”

母亲将我摆在门口台子上的礼物收起来放一旁,用我的用词问我。

“酒!”

“哟,藏佛教识你饮酒啊?”

母亲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开红酒给我,不是什么很名贵的酒种,四位数左右的奔富,我断定不是母亲自己买的,大抵是什么人送的,我也是讨了巧。

我写文字,但文字的终极可能也不过一堆无意义的符号,尤其像这样在生活里过度依赖和使用书面语的人通常反应速度都会变慢,比起母亲的能言善辩我差了不知多少个等级,趁母亲斟酒的时间我起身将礼物拆开围在了母亲脖子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母亲还是斟酒,一不小心斟多了,只低着头努力平衡两个杯子的容量,我呢,撑了一把身子坐在了餐桌上,就那样望着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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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得晚,起床的时候发现睡的是母亲的房间,悔恨自己白白浪费了一间酒店房钱的同时也钦佩母亲的自律。她应该是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至少,房间已经没有她的踪影了。

喝得太多,其实大部分对话我都不记得了。只是记得我同母亲说觉得奇怪,好像父亲的离开反而增进了我和她的情感,母亲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说那是因为我已经开始害怕失去一些东西了。

她又说中了。因为怕火乐看见,因为怕母亲知晓,我收敛了我曾前对世俗的肆无忌惮和无所畏惧。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腕,疤痕隐匿在佛珠下,触感如同高速路的缓冲带。

还赖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像是在纯天然的温泉池泡得太久,微量元素浓度过高容易影响人的神经系统,甚至引起精神错乱。和我经历死亡的感觉很相似。

脑海中浮现的是新疆巴音廓楞自治州祁漫塔格乡的小院,花花草草,杏子酒,秋千,还有阿疆。

--阿疆。

我心里低喃。

我又想起他来,也许,从我日益畏缩的社交来看,我真正能袒露心声的除了他,也别无人选了。

只可惜,我与阿疆之间除了天山还有南海。

山海之间始终是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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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到了办理退房手续这一步了苍天也硬是要安排一场偶遇,还真是让我哭笑不得。是我先看见对方的,想躲的,没躲掉。

“夏木乐?!”

上次被人连名带姓地喊还是上次。

“殷堂。”

我也连名带姓,出于礼貌,对殷堂身旁的女伴儿点了点头,没能说出“好巧啊”之类的话,在酒店遇见殷堂实属情理之中。也是意料之外。

“好耐唔见哦。”

殷堂把手从女伴儿的腰间挪开,揣在了兜里。我一略而过,看见了,但目光也没多做停留。

“几时翻来的?宜家做紧滴乜啊?”

尽管我不是那种分手后不能做朋友的人,但我也并不打算和一个带着女伴的前任在酒店的大堂里对立站着掠平所有心浮气躁去说一些冠冕堂皇的敷衍话,只是殷堂这么问我话的时候自带一种审视的意味儿,让我非常不爽,我有时候的确是个锋芒毕露的人。

“呢滴同殷少有乜关系?”

我皮笑肉不笑的样子肯定不好看,但我心里畅快。

和殷堂之间太不是一回事儿,有的事就是没办法原谅的。对我自己亦然。见到殷堂,我会想起我做错的事,我会讨厌我自己,在现在的我看来,那是我人生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

而他,还要加剧我的痛苦。

“睇住我,你惊啊?!”

殷堂说着这话的时候眼睛眯了眯,嘴角扯起的幅度也难以琢磨,手从裤兜里掏出来重新搂回女伴儿,他眼里浮起暗示,告诉我这是挑衅,赤裸裸的宣战。他自然知道用什么方式能最直接了当的伤害我,我是说从前的我。

我自觉神情未有太大的变化,连轻哼的语气也抛去了阴阳怪气的部分,回以情绪落差的仰视,也是我转身离开前的蔑视。

实不相瞒,我也用尽了全力遮掩。

失眠和与殷堂的碰面的确有大关系,并非旧情难忘,我是恨我自己。

强迫脑子转移注意力,看书,写作,听歌,一件都进行不下去,身体里曾经被戒掉的酒精因子在蠢蠢欲动,不同于和母亲小酌那般,我竭力压抑的是对酗酒浓烈的渴望。

之所以能克制住大概是因为我还和馨姨和火乐住在一起,诚如母亲所言,我心里有了挂念,不能只是毫无顾忌的流浪剑客,也不能只是冷漠清寡的宗教信徒。

或许,

没能克制住才是更常规的;

否则,

我在山南的禅修早已有结果。

这个夜晚过得异常煎熬,回忆总是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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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临近过年,越是有氛围,即使在这个年味儿逐渐消磨的时代,内心也仍旧会很清晰地知道新的一年就要到来,会很雀跃地祈盼来年的小幸运小美好。

我知道母亲是不愿意和馨姨一起跨年的,馨姨有火乐,而母亲只有我了。

和从前站在我这边一样,馨姨没有拒绝我和母亲跨年的提议,只是我提起如果一段时间要留在珠海的话我还是想搬出去单独住时,馨姨垂眸顿了顿,最后也没有说话。她并没有阻拦我。

我知道馨姨在欲言又止,我只是不知道她止住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父亲的离开究竟是让她更坚强了还是更脆弱了。

《一切境》里庆山说女人的生活优雅、浪漫与否,大多有身边伴侣的特质决定。决定于伴侣是什么样的男人,用什么样的方式在对待她。

我也不全然赞同。

或许是母亲投射给父亲的爱太稀薄催动了馨姨的出现。

但这也并不代表我认可父亲的做法。我自始至终也都不能原谅他同时让三个女子失去了完整的家庭和关爱。他的离开也不能。

我没有怪过馨姨所以谈不上原谅,如今还缠绕出心怜和同情来。

当她手指停在虚空中仿佛是内心挣扎了好久才决定问出来时,我想,父亲的离开应该是让她变得坚强了。

“木乐,点解间屋越来越大啊?”

我到底是没有搬出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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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书架有些空荡,只留下一部分外文版本的书籍和某些大家的珍藏版,即使我不在的日子馨姨也时常帮我打扫但还是给了尘埃可乘之机。

让火乐陪我去逛书店。他问起我的书都去了哪里,我如实回答,说寄给了一个朋友。

“花草山嘅秋天?”

我笑。他还记得。火乐问我为什么要寄给他。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也并没有过问他是否有在阅读,但我料定他一定有好好帮我保管。

“家姐!”

“嗯?”

“异地恋很辛苦!”

我没有解释我和阿疆的关系并非他想的那样,只是告诉他说我有分寸,让他别担心。

我挽着火乐的手紧了紧,短暂的难过。这小子,怎么还是长大了呢?!

我和火乐的性格从名字上就能分辨,但他对我,对馨姨,对父亲都能轻柔起来。他能将自我分离,奉献给他在乎的人。而我不能。我寡薄无情的质地几乎是由内而外从一而终的。年幼时我无法报团取暖,亲情,友情,爱情循环流动在我的人生,滋养我的情绪,但我也有过疑惑,是不是,这一生我都无法找到有共鸣的人。

既是如此,也就不会有因为距离而可能摇摇晃晃的情感关系。

在书店挑书,我没有特定的规则,非要说的话,倒是有一个小癖好。

仰慕某一个作者便把他的一个系列都囊括。倘若一个作者在书里提到某问题的针对性有效答案在他另一本我未收纳未拜读的著作里而再此处不再赘述时,总是让我有欠下一本书,欠下一个参考答案的不安感。

我问火乐有没有想要买的,他摇头,说以为放了寒假就轻松了,结果母亲让他看得东西更多了,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看。于是付款走人,收获满满。

我历来不是无神论者,相信因果轮回,相信善恶有报。宿命里的业力倘若一次没有轮回完它会再重新回来,没有特定的时间,让人措手不及。

“夏木乐!”

殷堂还是这样全须全尾地叫我的名字。

无视,转身,上车,闭目养神,继续无视,我骨子里的清冷都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火乐一脚油门带着我离开了停车场。他见过殷堂,在我还和他热恋的时候。

车驶出去不远。

火乐叫我,他说他有新人了。我笑了笑,没有告诉火乐这一个和我前些日子见的已经不是同一个了。

火乐再叫我。我睁了眼。他问我为什么花草山的秋天不能来珠海。

我把头靠过去他的肩膀,轻轻的,不干扰他开车的力度。

“火乐,这世间,本就是各人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2

我没有说的是,那一刻,我也想花草山的风吹到珠海,花草山的雪下到珠海,想花草山的阿疆站在我身边。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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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珠海后去做了一次体检,现在拿到了结果,胸部的结节体积增大了。

医生问我是不是情绪是不是不好?我说没有。

医生问我是不是饮酒过度?我说已经戒了。

我问医生要不要手术?她说恶变的可能性并不大,但否切除看我意愿,肿瘤的体积已经不能微创。

我说,切。

它的生长意味着我的阴郁从未消失,也提醒我错误的过往,它们对我的刺杀极富攻击性。比不健康更不健康。

瞒着母亲,瞒着馨姨,瞒着火乐。

局部麻醉远比全麻辛苦,消毒,交流,刀,钳子,血腥......除了疼痛我什么都知道,不麻木的大脑在这时候更像是一种嘲讽。对理智的嘲讽。

整个过程花了多久时间我不太清楚,但被推出手术室护士问我的家属在哪里时,我一时间说不出一个字。我想起父亲离开时我的心情,想起母亲去墓园看望父亲时有意的遮掩,我看着那些在手术室外等待的身影,我庆幸我还活在这珍贵的人间。

是阿疆救了我。

终于,我发信息给他,一如既往,没有铺垫。

--阿疆,你造了七级浮屠了。

麻醉过后有轻微的痛感,相较之下对胸部层层叠叠包裹且拉紧的纱布更让我难受,呼吸困难,甚至有些想呕吐。

并未采取医生留院观察的建议,独自在医院静坐等待自己完整适应不适感。

我离开医院的时候他仍旧没有回复我,暗自揣测--花草山的冬季很冷,他要花太多的时间养护花草。

出医院门口,一阵风吹来,头发扬起遮住我的视线,我静静伫立,等风停。

珠海的冬天,比从前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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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

和馨姨去采购年货,馨姨告诉我说头天晚上她梦见父亲了,她说梦里的父亲是年轻时的模样,意气蓬发,比火乐还要帅。

我笑馨姨,当初看脸上了当。

馨姨摇头,说不是上当,即使是,也是甘愿的。

“嫁俾佢,我很幸福。”

馨姨对父亲的爱意我从来我不曾怀疑,父亲定然也是爱她的。想到馨姨要靠着父亲留下的过往度过余生我有些心酸,心里祈愿,希望父亲能常常出现在馨姨的梦里。

很巧,这时候收到他的消息,很简短的问句。

--还是想成为仓央嘉措吗?

我浅笑,他收到了我的明星片,也有在看我寄过去的书。连问话也变得文艺。

--已经回到珠海。

抬眼。馨姨看着我。

“木乐,你也要幸福。”

“好。”

低眉,他回复我。

--好。

珠海是幸福度很高的城市,可幸福仍然是很奢侈的愿景。

何况,我偏爱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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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散文集早些时候已经上市,我本应早些动笔完成我对编辑的承诺,因为手术的原因又给自己找了借口。

也没有闲着,只待着家里看书。有的书值得一看再看,浮躁得需要平静的时候看,平静得需要激情的时候看,除了调节内心平衡,还有大脑与身心共鸣的频率。也以尝新的姿态看从未听说过的作品,被作者惊人的笔力和任性的语境深深吸引。摆脱稳健的常规的写作方式,他好似毫不在意通俗的In medias res3,也不在乎文字的凌乱理性的缺失,只管书写。

我与之相反,写作时总是有意识的谨慎,斟酌,一字一句都寻求精细,择优表达。我一点点儿拆他搭建好的文字帝国,从中汲取成熟的文字和逻辑。

这些,都利于写作。

日后想起,觉得这本书写得的确坎坷,主动的,被动的,数次中断。

接到阿疆的电话是不在我的意料之中的,我甚至都有些不太确认是他。

“阿疆?”

“木乐!”

是他。只有他叫我的名字是这样的我形容不来的独有的调调。我担心他出了什么事。但我问了他,他却停顿了很久,这让我更担心了。

他很少会打给我,也不会在夜晚打给我。

“夜晚了,你要好好写作。”

他这么说,我笑出声,点着头说好。

身体痊愈了,夜晚了,也该着手写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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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乐回来得很晚,母亲现在在锻炼他独自看方案,审合约、向下管理以及如何允许并包容被向上管理的能力。馨姨让他跟着母亲好好学,火乐使劲儿点头。又说母亲有话带给我。

“姨姨话过年佢翻新加坡。”

我听懂了母亲的意思,问我要不要和她去新加坡。我计划是和母亲跨年,但去新加坡我一时间没做好打算。

此外,我替火乐开心,也深深地感谢母亲。她承诺会带着火乐管理好父亲的公司,她做到了,在培养火乐成为接班人这件事情上,她完全没有芥蒂,甚至有些心软了。像这样的话她本可以直接和我说的,却让火乐带话,她信任火乐。

“知啦,我谂谂。”

摸了摸火乐的头,他没躲,随后起身去接水喝,像是想起来什么,回过头来同我和馨姨说夜间少出门,回来时候看到个陌生面孔外籍男子一直在外徘徊,鬼鬼祟祟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蹭一下站起来,外籍,那个电话......

“火乐,你点知系外籍?”

“佢个样咯,都唔似......”

火乐的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冲出了门,我希望他还没有离开。一定没有离开。必须没有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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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他,蹲坐在路边,风尘仆仆。这不只是个形容词。

火乐打来电话。

我对着电话喃喃。

“火乐,花草山的秋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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