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莱发现自己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她常常把自己脑海中的知识当做“常识”，却忘了上大一时考出大山的室友连电脑开关机都不会，何况陈西这种情况。

不过帮人就要帮到底，钱莱先是让胡桃不用帮忙了，然后问陈西：你报的什么专业？

陈西说：机电一体化技术。

居然学了这个专业，陈西大概是要死磕在电子厂了，钱莱说：把你的工号发给我。

陈西不知道钱莱要她的工号干嘛，但总归不会害她，就发过去了。

报名花了不少钱，外卖也送不了了，还清账的时间往后推，但她没有特别着急，因为长期来看应该是划算的。

忙着看书，陈西慢慢也就忘了钱莱要她工号这茬，直到某天她上班的时候，看到C9楼下有很多人列了个方队，新产品架线开始了，所以又招了一批派遣工。

这一代的旧产品订单彻底做完了，陈西也和同事们在楼下的空地上排好队，准备去C8四楼，重新分配工站。

线长点完名，说：“待会儿周边部门会来选人，安静点别说话。”

周边部门并不是哪个部门的名字，除了产线，其他辅助生产的部门都可以算作周边部门，像经管、安管、生管、品管、仓管，TE、IE、AE、ME，还有好多部门陈西在车间里都没见过，通常只有在架线期间，周边部门签完人力需求单才会来产线借人。

要区分产线的人还是周边的人也很简单，产线的人穿的静电服是白色的，提到干部的话会发个印着职位的蓝色静电帽，而周边部门穿的大都是蓝色静电服和静电帽。

陈西作为一个小小的流水线女工，平时也没和周边部门的人打过交道，最多就是前后工站的治具坏了，有周边部门的人来修。

线长说完话没多久，很快就来了两个穿着蓝色静电服的男人，陈西从他们左手袖标上的“TE”两个字母判断出他们是测试工程部的。

“你，你，你，点到的都出来，”他们在新人队伍里选了十多个人，有男有女，全都很年轻，然后走到陈西这边的队伍，看着陈西说，“还有你。”

陈西非常惊讶，因为他们选的全是新人，只有自己这一个“旧人”，她出列，和其他人站在一起。

带头的男人说：“我叫吴春毅，负责C8栋测试工程部的事务，以后你们的人事资料就挂靠在我们部门了，具体做什么工作待会儿有人会带你们。”

吴春毅说完之后，另一个男人就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套蓝色的静电服和一个静电帽，陈西一直以为这是有学历的工程师才能穿的，没想到他们这种被借去的人也能穿。

产线上最刻薄的干部，也会对穿蓝色静电服的“工程师”客气一点点。

他们换完静电服，然后一起上楼了，进了C8三楼流水线旁的测试工程部办公室，陈西曾经无数次路过这里，却从来没有进去过。

戴上口罩和静电帽，能看清的就只有眉眼了，吴春毅眼神在几个女生脸上转了又转，问：“谁是陈西？”

“我是。”陈西应了一声。

吴春毅以为陈西是哪个老板的远房亲戚，王课长让他稍微关照一下，所以他问：“你会用电脑吗？”

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陈西几乎立刻就断定是钱莱帮忙说了话她才能进周边部门，她说：“不会。”

其实那次跟钱莱说了之后陈西有想过要学，但是她还要看专业课的书，没那么多时间，所以还是不会。

“不会啊。”吴春毅心说那他想关照也没办法了。

“我会我会，”另一个女生举起了手，用电脑的工作那肯定比干苦力好啊，“我是大学生来打暑假工的。”

“行，那你去跟着柳曼学做报告吧，”吴春毅指了指办公室角落里的一个女生，“其他妹子也归柳曼管，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个个性活泼开朗的男生说道：“那我们这些汉子干什么呀？”

吴春毅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有你们忙的，都跟我去四楼线上，先从接线开始学。”

那些人走后，办公室里一下子特别空，只剩下几个女生了，柳曼说：“我们组主要负责做一些GRR测试，没什么难度，就是费时间。”

“GRR是什么？”刚才毛遂自荐的肖妤问道。

“不重要，”柳曼说，“待会儿我就教你们每个工站怎么测，重要的是接下来我要讲的。”

柳曼从她的桌子底下拖出来一箱崭新的裸机，说：“这是我们测试要用到的golden机台，千万别弄丢了，要保护好，尤其是屏幕，如果划花了会影响测试，你们每天下班之前轮流清点。”

说完了这些，柳曼就拿了几个机台去线上教她们怎么测试。

陈西学得认真，看了柳曼的演示，除了开始之前要切换到GRR模式，其他的手法和当初IE教的一模一样。

“这个工站要用到五个机台，每个机台测十遍，在一台治具上就要测五十遍，然后四个治具每个都要测，懂了吗？”

陈西点了点头，然后这个T40工站的测试就交给她了，她不知道这个工站是测什么功能的，也不知道这些机台测了有什么用，但吴春毅说听柳曼的，那她就规规矩矩地按照柳曼说的做。

测了一上午都没做完，陈西把机台拿去充电架上充电，用美纹纸胶带贴上做好标记，然后在平时休息的十一点就吃饭去了。

吃完回去，路过咖啡店时钱莱冲她招了招手，陈西走上前去。

钱莱撑在玻璃柜台上，她说：“你在新部门干得怎么样？”

“真的是你帮的我？不然你怎么知道我换部门了。”陈西问。

“是不是上班上傻了，我一看你换了衣服就知道了。”

陈西将信将疑，回答道：“还好吧，感觉和在产线上的时候差不多，只是没有人催速度和产量了。”

就是一百个机台每个测一遍和一个机台测一百遍的区别。

钱莱说：“周边部门的休息时间是到一点，你现在可以回办公室睡个午觉。”

“嗯。”

陈西挥别了钱莱，她进车间，看见办公室里已经没有位置了，她就去了充电架那里，守着自己的机台睡了个午觉。

这一天工作下来，陈西觉得比她最开始在流水线做的工站还不费脑子，晚上就开始看费脑子的网课了。

她学习不太好，所以一直用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求其上者得其中，期望能顺利拿到两个文凭——最重要的是花了那么多钱，可不能打水漂。

第二天早上陈西总算把四台治具都测完了，她回办公室向柳曼汇报，柳曼和肖妤都在一边盯着电脑屏幕，左手不停地敲打键盘。

柳曼说：“你先在我旁边坐一会儿，我做完报告看看需不需要补测数据。”

陈西就搬了一把椅子过去坐着，浏览器的图标她还是认识的，就见柳曼在浏览器里登陆了一个“IN”开头的纯英文网站，一番她看不懂的操作之后，下载了一个文档到电脑里。

又把文档导进一个软件里，软件上全是数字和英文，背景也花花绿绿的，看得陈西一个头两个大。

柳曼点了一个图标，就蹦出来一张图片，按键盘的上下键还能切换，柳曼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然后拿便签抄了些东西给陈西，说：“3号治具有点问题，你把这个给我们部门的男生，让他们照着这个值调，调试完重新测3号。”

原来陈西每测一遍都会变成一条数据上传到系统里，用统计分析的软件就可以直观地看出数据的好坏，她就是个测试数据的工具人而已。

陈西把找到吴春毅，吴春毅给她指派了一个叫李川宇的男生，就是昨天个性特别开朗那个。

李川宇笑呵呵地说：“有什么问题呀？”

“柳曼姐让你照着这个调。”陈西把便签给他。

“这个啊，简单，”李川宇拿了一张预湿无尘布，弯腰把治具上的照相机镜头擦了擦，然后把用过无尘布甩进装废弃无尘布的盒子，说，“好了，你可以测了。”

前后也就几秒钟的时间，陈西惊讶地说：“就这么简单？”

李川宇指着标签说：“这一串代码就是代表脏污，要么你的机台屏幕没擦干净，要么镜头脏了，既然其他三台治具数据都没问题，那肯定是这台的镜头脏了，擦擦就好了。”

以陈西的英语水平，认不出那串代码里哪个单词是和“脏污”有关系的，不过李川宇那么肯定，应该不会出错，“那我测了，谢谢你。。”

“大家都是打工，不提什么谢不谢的，”李川宇说，“我回去也没什么事，聊会儿天吧，你是哪个大学的？”

这人可真不会聊天，在正儿八经的大学生面前，陈西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开放大学的，所以说：“毕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