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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一计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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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堂之上。

十多封启阅过的书信被皇帝重重地扔在了九阶之下,墨迹斑斑的信纸哗地散了一地,像黑云一般压在了众多朝臣的心上。

“朕将尔等当做股肱之臣,尔等却让朕大失所望。”这位年过五十的帝王,在位其实还不足三年,却已然积威甚重。珠冕下如炬的目光扫视过偌大殿堂,怒极而冷笑,抬手召出了领侍太监方宜川,沉声道,“将名字一一念出来,让朕瞧瞧是哪些爱卿如此关切舞弊之案!”

朝堂瞬间暗波涌动,站在其中的刘直更是感到数道锐利的视线穿刺着他的后背,让他不禁缩了缩脖子。

有不少在昨夜没沉住气,给刘府送了帖子的官员,这会儿已然双腿发颤,悔不当初了。站在文官之列的慕容印也不例外,他的脸上血色尽失,双手紧紧执着朝笏,眼睁睁地看着方宜川展开一份巴掌大小的密奏,以尖细的嗓音缓慢地念起了折子上的名单。

“……太仆寺卿陈岵,户部给事中郎马惕守……”每念出一个名字,便有一位大臣慌张地跪地请罪,没一会儿大殿上已跪倒了一片。

列前的慕容辞却没多在意这份名单,此事说来不过是朝臣私下互通有无罢了,也不能以此证明其家中子弟科举舞弊。不过,这些人恰好撞在皇帝的气头上,免不了要罚些俸禄或者责令思过。

她闲闲地抬眸看了一眼方宜川,却见对方正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她,满腹的城府几乎要从眼神里溢出来了。

他念完最后一个名字,将折子合起,无声地退回了阶后,站在了不起眼的角落里。

正时刻准备着告罪的慕容印愣在原地,一时间竟不知是自己听漏了,还是府中的人把信寄错了。稀里糊涂地陷进数不清的疑惑中,连之后皇帝是如何处置那些同僚的都没注意,眼神不住地飞向似木头一样一动不动的方宜川。

下朝后,慕容印便急着回府查证商议,三步并两步地往宫外走,但刚到正德门下,就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

小太监头上宽大的帽沿盖住了半张脸,看不清模样,怀里抱着一个九寸大小的箱子,小声道,“大人借一步说话。”

慕容印左右看了看,见四周并无旁人,便跟着小太监转到宫墙角处,问道,“有何指教?”

小太监将怀中的箱子交给慕容印,慕容印打开一看,见箱内正是昨日他们给刘直送去的那份“薄礼”,顿时脸色涨红,“这、是何人让你给我的,还有那信呢,可也在你处?”

小太监摇了摇头,一句话不答,压着帽沿匆匆走了。

慕容印想追上去询问,偏偏拐角处走出一队巡逻的侍卫,他担心会引人怀疑,就只好作罢。

不紧不慢地退朝的慕容辞,不出意料地在跨出殿门的一刻,被一只涂着紫红寇丹的手挡住了去路。她抱着胳膊后退了两步,没让方宜川的手碰到自己,皱着眉头道,“你这手,还能在陛下面前伺候?”

方宜川笑着收回手,低头欣赏着自己指甲的颜色,眯着眼睛道,“陛下圣明,倒是慕容大人心有偏见,瞧不起咱家涂脂抹粉。”

方宜川已过而立之年,但面白无须,相貌姣好,因此并不显年纪。只可惜了还算得上俊俏的模样,偏偏喜好穿红戴绿,就连上朝都在耳后夹了朵半开的海棠花。以至于众人提起方宜川时,首先想到的不是他狠辣的手段,而是这一身令人不忍直视的打扮。

慕容辞也对他的品味嗤之以鼻,提步要走,方宜川却跟了上来,一路随着慕容辞去了尉事府。慕容辞也不拦着,舞弊案查到这一步,就算方宜川不主动过来,她也早晚要找上他。

“这些名字,你应该不陌生吧?”她在书简中拿出一卷白绢,在方宜川面前晃了晃。方宜川在朝堂上拿出的那份攀结刘直的名单,雷声大雨点小,不过让陛下借着发了通脾气罢了。而她的这份,才真是关攸不少人生死存亡的所在。

细密的字迹爬满洁白的绢纸,正是近些日子所有进出过宫门的人。从名字品阶,哪座宫殿、哪位主子手下,到进出宫的时刻、缘由和随身之物,全部都仔仔细细的标注其上,比皇宫册录都要详细。其中还有不少名字被朱笔圈起,鲜红的朱砂仿佛昭示着这些人的结局。

方宜川看得很仔细,看完后便问道,“已经给太子和陛下过目了?打算如何处置,还是要继续追查下去?”

慕容辞收起了绢纸,沉默不语。

方宜川知道她不是有问必有答的人,故作夸张地叹了口气,“不愧是尉事府啊。”

感慨完,他也终于严肃了些许,端正着坐姿,目光沉了下来,“你看不出陛下的心思?这桩案子你查到这一步就够了,剩下的是我与刘直的事。是那些贪财的奴才借职务之便偷了题,丢命也是活该,而你立了功,太子立了威。”他低沉下嗓音,又指了指东边,“陛下已经决定重开科场,亲自拟定考题,天下学子也有了交代,皆大欢喜了呀。”

“不止如此吧?”她在方宜川的对首坐下,想到了今早朝堂上的兵荒马乱,忍不住在心里暗赞了一句“妙计。”

陛下早已看不惯盘根错节、累世公卿的士族豪强,而那些盗题兜卖之人盯上都是非富即贵的学子,大半都出身贵族门第。如今在顺天府和执中府的追查之下,等来的何止是革除功名永世不再录用呢?这一代世家子必将有不少人折损其中,也正是寒门子弟难得的出头之日。

方宜川笑了笑,只道,“难说啊。”

转而他从袖中抽出了一封书信,轻轻地搁在了慕容辞的手边,“慕容大人圣眷深厚,得罪人的活只能是咱家去办了。买题的下场,你我皆知。不过,若是慕容大人要咱家手下留情的话,倒是能考虑一二。”

信封的落款处赫然写着“端庆伯慕容裘书”,落笔遒颈有力,力透纸背。

慕容辞依然神情自若,即使方宜川毫不留情面地笑道,“你们慕容家怎么放着你这尊大佛不使唤,去与刘直攀关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心胸狭隘,六亲不认呢。”他一通奚落完,心满意足地拍了拍衣摆走了,留下慕容辞静静地看着那封信出神。

此时东府的思喜堂内,本在念佛抄经的燕氏被长房夫人张氏着急忙慌地拉出了佛堂。

张氏担惊受怕了一整夜,只求天亮醒来能有慕容韬的消息,没想到,睁眼听见的却是慕容韬一早在城南被顺天府衙役擒走了。下人回禀时,她几次眼前一黑,差点要昏厥过去。对她而言比命还重要的儿子进了大牢,这下,她哪里还顾得自家老爷昨晚的劝阻呢,说什么也要让燕氏与她一起到西府求情去。

“弟妹,好弟妹,你一定要帮帮我啊!”她紧握着燕氏的手,眼底一片猩红,“你知不知道韬儿被顺天府抓走了,韬儿也是你的侄子,你定然不忍心让他在牢里受苦的是不是?韬儿一向胆小,是绝对不敢在春闱舞弊的,你将这话告诉小辞,小辞最是孝顺你了,让他千万把韬儿救出来啊。”

“大嫂你别急,”燕氏的手被抓出了几道红痕,但见张氏此刻近乎疯魔的样子,她便只好忍下,好声劝道,“不如我们先去问过公爹和婆婆的意思,他们经事多,说不定有法子呢。”

张氏立即冷脸,“你这话是何意?不愿帮我,何必抬出公婆做借口。慕容辞不是尉事府的指挥使吗,不是和顺天府熟得很,还能在陛下面前说上话吗!你明知道你儿能救韬儿的,难道要见死不救不成?”

燕氏忙解释道,“不不,大嫂你误会了,我也是担心韬儿的。只是这会儿咱们去了西府也不会有人在的,她平日公务忙,一向早出晚归。这样,我让人留意着西府,只等她一下衙咱们就过去,如何?”

说好听些是燕氏的性格柔顺,其实就是好拿捏。张氏显然清楚自家弟妹的脾气,又一番软硬兼施,逼得燕氏只得派人去尉事府的官衙送了口信,催促慕容辞今日早些回府相见。

衙内的慕容辞一听这口信便知其中少不了她大伯母的撺掇,颇为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一旁的常越消息也灵通,说道,“慕容韬公子虽被顺天府带走了,但刘直看在大人的面子上,也不会过多为难。顶多是在牢里住些时日,等陛下的定夺罢了。”

“是啊,几日牢房怎住不得,等陛下要他命时再来找我也为时不晚。”她哼笑两声,无奈地将手中朱笔一掷,刚要起身,不知想到什么,又笑着坐下了。

还吩咐常越把方宜川给她的那封信拿了出来,重新封了印泥。看着信封上的落款,漆如寒星的眼眸里盛满了不怀好意,“送回府里,让我的夫人将此信亲手交给我的祖父。”

说完,又想起了江应惜爱哭的性子,便道,“你也一同去,护着些她。再告诉夫人,她把信送到且没被吓哭的话,我就依她一个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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