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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如此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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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事府的兰台阁内,成列的书架几乎高至屋脊,满满当当地存放着各类典籍图令,纸页、缣帛乃至竹木简牍应有尽有。为防走水,阁内未设灯烛,仅有几扇窄小的轩窗透进几股日光。

慕容辞正坐在书架间的一只梨木高凳上,手里捧着一卷地舆文书,宽大的袖摆被整齐地卷起,露出小半白皙的小臂。听见常越的回话时,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逆着光看不清神情,只是问道,“说我混账?”

常越干咳了一声,心想老太爷这能不骂您吗?好端端的突然多出了一位夫人来,一没婚书,二没拜堂的,也不知那位江姑娘怎么就成慕容夫人了,分明前两天还让他把她从哪来送回哪去来着。不过这些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念叨,当面还是打着圆场,“许是因您太久未回去过,老太爷埋怨您呢,毕竟是位老人家,常话不是说老来多念旧吗?可能看见您后气也就消了。”

慕容辞却如同听见个笑话般哈哈大笑起来,手上的文书都未及合上,凌乱地抖落了几页,被常越伸手接住。

“大人?”常越抬头看着已经笑得扶上书架的慕容辞,面带困惑。

慕容辞好一会儿才堪堪止住笑,想说,她要是真的回去了,不说慕容裘会骂的更难听,她还得断一条腿被人抬着丢出来呢。但她又不愿被过多追问,于是只摆了摆手,从高凳上跳了下来,将散出的几页纸接了过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道,“还说什么了?”

常越跟在后面道,“没了。倒是出来时还遇见老夫人了,她与夫人聊起几句,像是挺中意夫人的,还邀了一起吃茶,但夫人见时辰不早就推辞了。”

慕容辞脚步一顿,眉眼闪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说了句,“是吗,我母亲瞧谁不中意呢。”中不中意先不提,但过几天再请她过府小叙定然是请得动了。

常越想了想老夫人的性子,寻思还真是如此,一时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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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燕氏出身于杏林世家,少有江州姝丽的美称,如今眉眼间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犹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丽姿色。其实若仔细瞧慕容辞的眉眼,也能发现其中有几分燕氏的影子,可惜慕容辞的威仪太重,即使生了一双叶眉也没有半点柔意,反而像压着沉沉雨云的远山,阔朗之中又藏着阴郁,在平日刻意收敛之下,才能让人觉出些许和雅的气质。

燕氏与她全然不同,东府之中,若要问何人脾气最好,无人不提燕氏。许是因她年纪轻轻就守了寡,娘家又远在江州,无人依仗,做人做事都惯常退让三分,便成了众人口中温婉宽仁的二太太。

即使如今她的孩子成了炙手可热的尉事府都使,整座京城都能由她横着走,燕氏也依然未改其和善到几乎懦弱的性子。

她的一生奉行“相夫教子”四个字,只可惜夫君早亡,慕容辞又少年老成,早早离府,她便落得几分不达时宜,时常自哀自怨。

慕容祈还在世时,燕氏也有过一段舒坦日子。那时他们夫妻二人住在江州庆河之畔,每日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直至后来,慕容祈病情愈重,才总叹惜她太过娇弱,担心自己撒手人寰后她会经不起如晦风雨。几番教导无果下,他将心思放在了刚出生的独女身上,一心将她充作男儿教养,命府中内外皆以“公子”相称,一来二去众人也真以为慕容辞是个男孩,也将她当成了慕容氏二房的唯一香火敬重着。而这一切也只为了燕氏往后有依。

慕容祈在燕家数位名医都称他活不过二十五的断言下,奇迹般地多撑了四年,最终听着慕容辞一句“孩儿定会照顾好母亲”的稚嫩承诺而咽了气。

如今想起时,燕氏仍然念念不忘于慕容祈为她做的种种打算,也更为感慨于慕容辞的百般付出。她自认为为妻时未尽贤妻之责,为母时未予良母之心,实在羞愧。正因如此,即使明知慕容辞是罔顾阴阳之伦,以女子之身娶妻荒唐至极,却也不忍苛责。毕竟,她也清楚一人度日的凄凉苦楚。

有人作陪到底是好的。

她待江应惜和风细雨,未尝不是对慕容辞的弥补之意。

江应惜告辞后,她又一路目送着她们出了垂花门,目光沉甸甸的,含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挣扎与退让。

她的指尖在圆滚滚的佛珠上一颗颗数过,暗自平复着心绪。一转身,却看见老封君在两个丫鬟的左右搀扶下从荣安堂出来了,看见她时,眼皮抬了抬,没有提慕容辞的事,只是叹了一句,“你啊,喜欢念佛就好好在佛堂待着,别总被老大家的来回使唤。韬儿的事自有他爹娘想法子,再不济还有我和老太爷呢。若真要劳烦小辞,也该直接去找她,三番五次地叨唠你做什么。”

燕氏低垂着眼眸,点了点头答应了,示意一侧的丫鬟退开,她扶着杜氏回了院子。

天底下总是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是东府上下,喜的则是送了信的江应惜。

刚回到府里,她就将心里的不安和伤感抛之脑后了,一心想着慕容辞答应了她的一个心愿。

虽然她在慕容府住的这几日,慕容辞待她几乎算的上是有求必应无微不至,但唯独对纳她为妾一事从不松口,她“夫人”的名号下其实无名也无分。她自知云泥有别,不敢奢想慕容辞正妻的位置,可怎么连一个小小妾室的位置也不肯给呢?

难道是担心被她知晓了他不能人道一事?不近女色不是更教人怀疑吗?

她想不通,心却在蠢蠢欲动。

如果她提出让慕容辞娶她或者退一步纳妾,他会答应吗?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况此事常越也知晓,在手下面前反悔也是会伤颜面的,堂堂尉事府都使不至于出尔反尔吧?她将书信送去了东府,且还见了那么多位长辈,在东府人眼中她早就是慕容辞的人了,他是不是不想答应也得答应呢?

江应惜盘算了许久,打定主意要借此机会给自己谋个长久的栖身之地。

日薄西山,她站在玉柏院外,看着回府的慕容辞着一身墨色长衫朝她走近,步履闲适地穿过长廊。身姿高挑秀雅,像庭中山石旁的那株青竹,却又比青竹多几分冷冽。她看着看着,莫名从那逐渐走近的身影上看出一丝孤寂来。

慕容辞也瞧见了院门外的江应惜,冷肃的神情微微松动,眉眼柔和,开口问道,“是在等我?”

江应惜点了点头,看向慕容辞幽深平和的眼眸,忽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快了几分。

“进去吧。”慕容辞带着她往院内走去,江应惜低头跟在身后,她不是第一次来玉柏院,但她宁愿是第一次。她一路走来都不曾多看院中的景致一眼,直至进了上房在前厅坐下,没见慕容辞提起什么,她才略微松了口气。

一只冰纹玉盏搁在她眼前,飘着清透的茶香。慕容辞也捏着杯盏在她身旁坐下,自己斟着茶,温声道,“常越已经回禀过我了,今日有劳你了。你送了信,现在轮到我兑现承诺了。说吧,你想要什么?”

江应惜却突然有些说不出口了,支支吾吾了半晌,见慕容辞一边喝茶一边专注地看着自己,似乎正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心里便骤然起了悔意。她觉得她好像不该这般强迫慕容辞,强迫一个明知她有隐患还庇护着照顾着她的人,但凡她还有半点良知的话。

于是她扯了扯嘴角,顾左右而言他,抬起手腕露出了燕氏赠与她的玉镯,“大人,这只玉镯是老夫人给的,应惜惶恐,不知是否要归还?”

慕容辞直勾勾地看了她一会儿后,才扫了一眼玉镯,说道,“她既然给你了,你就留着吧。”

江应惜小声地道了谢,拿起面前的茶盏小抿了一口,举止间透露着难以掩盖的紧张。

但其实此刻紧张的不止她一人,慕容辞脑海中名为“系统”之物也正因此事陷入焦灼中,[你好端端的许她这些做什么?要是她想嫁给你,当你府里的夫人,又或者让你去除掉晋王世子怎么办,你真的会答应?据我所知,你可不是言出必行的人。]

[前者有可能,后者她没那胆子。如果她真的提出要杀卫兆殷,可就有意思了,你说是吧?]慕容辞与系统相互试探,看着面前纠结的江应惜,又有些想笑。自从江应惜出现在她的视野里,系统就开始三天两头地跳脚,这不该那不许的,还真把她当成提线木偶了?

[你已经把她留在你身边这么多天了,还不够吗?她毕竟是三皇子的人。要是你告诉她你是女儿身,而她自己进了晋王府后很快就会被人带走,不久后就会成为皇子侧妃,以后还是……反正,她绝不会多留在你慕容府一刻!]系统的话已经渐渐刻薄了起来,尤其想到如今凌乱的局面后,更是火冒三丈,差一点就说出了不该说的话。

[我偏不告诉她呢?]慕容辞笑了,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系统知道慕容辞吃软不吃硬的性子,滋滋叫了一阵,吵得慕容辞忍不住皱眉后,才恢复了平静,好商量地道,[你是不是觉得寂寞了想找人陪陪?这样,我们各退一步,除了江应惜,你打其他任何人的主意,我都不干涉你,如何?]

[三皇子呢?]慕容辞轻易拿捏了系统的软肋。

[慕容辞!!!]系统滋啦乱响,[你就是成心的!]

作者有话要说:慕容辞:三皇子也不行吗,那世子殿下呢?

系统:气死我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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