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千秋寿宴之日，普天同庆，天下大赦，几乎整座京城都忙碌了起来。四通八达的宽阔长街被绢绸妆扮得绚丽多彩，民间百姓也皆衣着鲜亮地为太后庆生。天色未晓，就已有欢快的歌舞声奏起，一派举世升平之像。

江应惜换上一身莲青锦宫装，周身都绣有云水花草暗纹，腰间系着一条双环如意绦，两侧阔袖沿还用金丝镶着琳琅珠玉，只微微抬手就仿佛带起碧波涟漪，处处彰显着华丽。

相比之下，慕容辞的打扮倒简单许多，一身紫红雀纹官袍，腰间坠玉，与平日没有多少区别。

江应惜看看慕容辞又看了看自己，抿了抿唇，小声问道，“大人，我这身衣裳是否不妥？”

慕容辞闻言看了她两眼，以为她是在意没有诰命服饰，随口道，“过些日子吧。”等她摸清皇帝的态度后，再决定是否给江应惜请封。

江应惜没听懂是何意，再想问时，就听下人传话说东府的马车已经到府门外了，也就不好再耽搁，扶了扶发髻侧的步摇后，跟着慕容辞往仪门外走去。

马车稳当前行，没多久就有喧嚣声传来，应是进了繁华街巷。又过一会儿后，噪杂的声音渐渐小了，车轮辘辘之声却明显了几分，江应惜猜测是临近了皇宫。

她身旁的慕容辞自上了马车就一直在闭目养神，江应惜悄悄地打量着，无形的目光缓慢地在她的眉眼处游离，见慕容辞眼睫微动似要睁开眼眸时，又立即收回了视线，捂着砰砰直跳的胸口，转头看向窗外。

慕容辞早有察觉，但还是装作不知。指尖拨弄着腰间的玉佩，心思却已经飘到了后边跟着的东府马车上。

昨夜系统刻意旧事重提，让慕容辞又考虑了一番关于三皇子与东府姑娘的婚事。系统不愧在她的脑中寄存了多年，轻易一语破的，把她的各种念头都撂明了。

比起一位野心勃勃地觊觎皇位的少年储君，她宁愿选择一个尚且远在北城的单纯稚童。可是，当这个稚童和一个从无到有可以任由她来調教的婴孩比起来时，她就逐渐地不满意于前者了。

即使她极力劝说自己，北城的皇长孙是故人之子，是明萧沅唯存于世上的骨肉，但依然止不住地随着系统的话深思。一个留着皇家和慕容氏血脉的孩子，的的确确勾起了她的贪婪之心。

三皇子虽有些城府，但也拦不住她安排人进他的府邸。只要有人看护得力，让仪霜或是睦月诞下一个健康的孩子不是一件难事吧？

可惜的是，不论她如何威逼利诱，系统都对慕容侧妃为何会郁郁而终之事闭口不言。

她叹了口气。意识到，在她处处篡改江应惜与三皇子命定的姻缘后，系统也报复性地开始给她使绊子了。

马车到宫门前停下了，慕容辞踩着马凳下车后，抬手扶了一把江应惜，目光看向了东府的马车上下来的人。

慕容东府一向不计较嫡庶之分，是以慕容霄能以府上大公子之名拜师求学，步入仕途。睦月也能与仪霜吃穿用度皆相同，今日还一起随张氏入宫为太后贺寿。

此刻，两个妙龄少女正相互搀扶着跳下马车，环顾四周，清丽的面容带着雀跃，但见前后都停下不少马车后，又收敛了一些，摆出了大家闺秀的矜持模样。

太后千秋，却令王公大臣携妻女一同献礼，其中缘由只要一算太子的年纪便知。也不知东府的人是否会起心思……

“大人。”

慕容辞被耳边娇软的呼声换回思绪，转头一看，江应惜已然安稳地站定了，可削葱似的手指依然搁在她的手心里，不竟没有要抽走的意思，反而还轻轻地反握住了她，掌心相合的一瞬间，慕容辞指尖发紧，低咳了一声才道，“人多，注意些规矩。”

江应惜只好将手收了回来，转头就见张氏领着仪霜和睦月过来了，两个小姑娘一见面就上前揽住了她，亲热道，“四嫂嫂，今日我们一起走吧，去看御花园的牡丹。”

张氏如今看慕容辞更是哪哪都好，巴不得与西府多些交际，因此还不等慕容辞开口就已经拉住了江应惜的手，信誓旦旦地说道，“放心将侄媳交给我吧，我正好也带她见几位世交家的夫人，以后少不了要来往的。”

慕容辞又看了江应惜一眼，见她正乖巧地朝自己笑着，就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瞧着她们几人跟着带路的小太监朝延寿宫走去后，慕容辞便与慕容印一起先去了清宁宫面圣。

皇帝显然还记得她在浴佛节时提起的“爱妻”，在慕容辞二人刚被传召入殿时，就听御案后的皇帝调侃道，“慕容辞，你可别告诉朕，你今日是孤身一人进宫的。”

慕容辞听出了皇帝的话中意，如常地叩拜行礼。倒是慕容印头回见识到皇帝与慕容辞两人之间犹如家中长者与晚辈般的态度，暗暗吃惊。

皇帝抬了抬手，刚说完“平身”二字，侍候在一旁的方宜川就抢在慕容辞之前先开口了，“陛下，慕容大人就算没带夫人进宫也是情有可原吧。您想啊，她为国为民任劳任怨了这么多年，自家夫人却连诰命都没封上，哪里还愿意进宫呀？”

皇帝朗声笑道，“这么说还是朕的不对了？”

慕容辞瞥了一眼方宜川，先告罪了一声后，才道，“回皇上，臣与拙荆一同入宫，她已往延寿宫给太后请安去了。”

这时的交泰殿左右两侧还站着几位官员，闻言有些讶然，疑道慕容辞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娶亲了？但再好奇也只能憋在心里，面上仍然捧场地说来日要与妻儿上门拜访。

慕容辞皆应下，不似以往对谁都摆着一张冷脸了，若柳的长眉舒展开，唇边含着笑，温润如春风，令不少人啧啧称奇。

等请了安后，左右大臣皆退下，慕容辞却被皇帝留了下来。奉茶的宫女们闭门阖窗，方宜川也守到殿外去了。

这时的皇帝眼里露出了一丝复杂来，他的指节轻叩在御案上，眉峰微微皱起，叹了口气后说道，“你倒让朕为难了。朕最初以为你是痴情于萧沅才至今都伶仃度日，没想到朕误会了。可既然你喜欢女子，为何当初又不答应璃云？你可知她这几日因听闻你娶妻一事，几乎要疯魔了。”

听见皇帝提及璃云公主，慕容辞这才明白为何方宜川着急提起江应惜的诰命了。

她二话不说，又是俯首请罪，话音里满是愧疚与自责，说道，“公主应许八尺英雄男儿，微臣不敢高攀。”

璃云公主虽然不是居嫡居长，但却颇受皇帝宠爱。她性烈高傲，喜欢舞刀弄枪，在北城时常随皇帝一起出门打猎，算是公主中的独一份。当时皇帝因念在慕容辞是女儿身，便常让她去教导璃云的功课。谁知一来二去，璃云公主便芳心暗许了。

皇帝仍然记得当时璃云红着脸求他赐婚的模样，而慕容辞得知此事后却在他的书房外跪了半日，后来还是他的长子赶来才匆匆收了场。

此事之后，璃云怨怪起了慕容辞，甚至不许有人在她耳边提起这个名字。再往后，岁月流淌，接踵而来的战事覆盖过了儿女情长，几乎没人再记得璃云提过的婚事了。

眼看如今璃云公主年过双十，已成大姑娘了，驸马却还迟迟未定下，如何难得的才子都入不得她的眼，连皇帝都急得在宗室中寻找适龄子弟了。

谁知那日从宝和寺归来，皇帝与方宜川闲谈起慕容辞悄无声息地娶妻成家一事，恰巧被前来请安的璃云听见了。她陡然得知慕容辞已成亲，便又哭又闹了一整夜，差点要违逆宫禁出宫寻慕容辞去。皇帝这才晓得，璃云不但不恨慕容辞，反而心还挂在她身上呢。

御案后的皇帝端详着慕容辞，沉默了好一会儿，问道，“璃云是朕的掌上明珠，比起你现在的夫人，差在哪了？”

慕容辞的前额触在冰凉的地面上，不由地想叹气。

正是差在她是你的掌上明珠啊。本朝有那么多位尚公主的驸马，无一例外远离政权，还都没有什么好下场，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她还能重蹈覆辙吗？

“公主样样都好，是臣配不上公主。而且如今臣已有妻房，更不敢辱了公主清名。”慕容辞答道。

皇帝皱着眉，“配不配得上不是你说的，何况成了婚也能和离。朕只问你，若是朕把璃云许给你，你能否保证会善待她？”

慕容辞眯起眼眸，“微臣不能。”

“大胆！”皇帝一掌拍在御案上，“你把头抬起来，看着朕再说一次！”

慕容辞无奈地直起腰，抬头看向皇帝的眼神仿佛在无声控诉着帝王的蛮横无理，“臣，不能保证。”

方才还怒气腾腾的皇帝看清慕容辞的神情后，表情微凝，也说不下去了，颓然地朝她摆了摆手，“起来。”

珠冕轻晃，皇帝从御案后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走了好几圈，叹道，“果然是儿女债、儿女债啊。璃云的倔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她又惦记了你这么多年……罢了，等她见了你这油盐不进的样子也该死心了吧。”

慕容辞垂着头默不出声，心里却想着，还是别见为好。

她从当初给江应惜请女先生却被璃云公主半路截胡时，就已起了戒备之心。虽然她以为璃云的所为是出于厌恨她，今日这一说有些出乎意料，但是，她要做的事还是一样——远离。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让自己陷进儿女情长里，感情越多只会越麻烦。

在这一点上，系统和她终于保持一致了，跳跃的滋滋声从脑海深处传出，[无情，是反派的第一修养。]

慕容辞眯了眯眼，[反派，是何意？]

滋滋声卡顿了片刻后，假装无事发生，以同样的声量与语气起伏，重新说道，[无情，是权臣的第一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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