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儿！”
薛怀瑾还未回过神，便听得一声熟悉的呼唤。回头望去，向着此处奔来的人果然是李瑜。
“殿下！你怎么来了？”
“你许久不来我就出来找你，方才在那边遇到马大人家的公子，他说你在这。”李瑜仍有些喘息。“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二人所在之处拐过墙角便是周郎英的“静心苑”。薛怀瑾迟疑一瞬，转而应道：“我追着一个男人来到这附近，一不留意他便不见了。”
她正犹豫是否要将方才静心苑中的事告诉李瑜，不远处便又走来一人，正是当值的郭裴。
“九殿下，薛将军。此处人少，还请二位移步别处。糕点一事我已听马公子说明，将其全部撤下，眼下马上要巡逻宅邸，距离晚宴开始也不过一个时辰了。”
“好，辛苦郭夫子。”李瑜向他点头示意，拉起薛怀瑾快步离开了此处。
路上李瑜将双儿一事细细道来，薛怀瑾闻言不禁也蹙了眉。“让郡主一个人来？太子殿下未免太宽心了些。”
“据说是皇兄有事耽搁了，但他半月前便受了父皇之托要出席周大人的生辰宴，有要事也应当早已安排好了才对......”李瑜思索道。
薛怀瑾略一沉吟，还是将静心苑一事掐掉最后的一部分向她细细道来。李瑜闻言不禁惊讶道：“和四皇兄那时候的箱子是同一种？”
“没错，我可以肯定。而且根据封条和漆印来看，是‘陇远镖局’的官镖，周郎英却只道是为寿宴准备的贺礼。”
“只能等今晚见证一二了，毕竟他坚称是贺礼，就算是侍卫总管的郭夫子也不好强求......”说着，李瑜突然抬头望向薛怀瑾。“那块令牌当真是父皇给你的？”
“是，但不过是一件样品，也并非皇城司令牌。”薛怀瑾说着，将腰间的令牌取下递到李瑜面前。“圣上说我也应当有自己的将军令，便差人做了个样品，今日一早进宫的时候交给了我。说若是和我心意，便以此为参照，改日将成品给我。要说起来，我还没来得及细看。”
李瑜接过一看，令牌上赫然印着七枚各不相同的龙纹。“七龙.......那你答应父皇了吗？”
“当然没有。皇城司‘令牌’乃是九龙纹，这是七龙，连周郎英都一时分不出来，未免太容易混淆。圣上的好意我自然明白，但我才接任没多久，此时换令，只怕......”薛怀瑾摸着脖颈，似有些为难。“我告诉圣上还是沿用父亲的双龙令为好，他倒没说什么，却也没让我把这块还回去，没想到居然用上了。”
她话音刚落，李瑜便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用皇城司的名头唬人，胆大也不是这么个方法。你刚推辞了父皇的换令，若是被他知晓今日之事，你打算怎么解释？还这么久都不告诉我。”
薛怀瑾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方才面对周郎英时才想起还有此物，自然也遗忘了将其告知李瑜。见她此刻神情微愠，竟一时说不出什么：“我........”
似乎意识到自己略有失态，李瑜轻咳一声，转而笑道：“不过也没什么，今日之事你知我知，都不说便是。之后要好生处理这枚令牌才好。”
“明白！若有机会，我便把它还给圣上。”
被她牵着手往前走，薛怀瑾不觉有些发怔：皆知李瑜生得像穆妃，但她方才的神情，竟让薛怀瑾觉得与如今的那位九五之尊颇为相似。
距离晚宴开始不足半个时辰，相国府正院内已然摆开席位，陆陆续续有宾客入座。府中的家仆亦是忙如骅骝，糕点有问题一事似乎让他们颇为焦头烂额。只是人声鼎沸，却仍旧不见周怀庆的身影。
李瑜见郡主与杨鸣同坐一侧，院中又人来人往前进不能，便与薛怀瑾坐到了一处不显眼的席位，打算等众人落座完毕后再去找人。饮茶间，她却注意到右前方坐着一位女子，仔细望去，竟是许久未归的叶闻秋。自己今日来到此地便是为了寻她，此时也犹豫起是否要主动上前搭话。
思索间，叶闻秋竟看了过来，与她视线相接。而后微微报以一笑，起身离开了席位。
李瑜猛地站起，对薛怀瑾道：“抱歉瑾儿，我还有点事要离席一会，去去就回。”
“殿......”薛怀瑾话音未落，她便匆忙离开了席位。眼下需得有人在正院盯着周郎英的举动，薛怀瑾一时抽不开身，却也好奇那离席的女子。
犹豫间，一人拍了拍她的肩头。
“钟小姐！”薛怀瑾见到来人，猛地咽下刚刚入口的茶水，险些呛到自己。“你竟真的来了。”
“我说过会来找你，当然就会来。”钟晓荷毫不见外，一屁股坐到了方才李瑜就坐的位置。“刚才那位就是九殿下？看起来倒也真如传闻中那般芝兰玉树，好苗子啊。”
“钟小姐看起来不过与我年纪相仿，竟也有一番长辈的样子。”薛怀瑾闷闷道。见她神色略显不爽，钟晓荷却只是笑道：“我不过是觉得圣上明明就有这一个女儿，却立了皇子九位，未有一位公主。宣称对外保密，朝廷之中此事却又几乎人尽皆知。如此看来，这九殿下未必没有坐上龙椅的机会，她本人既是才气过人，只要有机遇，怎不算做帝王的好苗子？”
她还未说完，便被薛怀瑾一把按下了举着茶杯的手，被迫与她对视。薛怀瑾神情微妙，低声道：“今日许多人都来了此地，有些话，钟小姐还请权衡过后再说。”
“我如果没有权衡过，怎么会来找你？”钟晓荷依旧微笑，而后压低了上身在薛怀瑾耳边道：“若是九殿下也踏入这皇室之争，你是帮太子，还是帮她？”
“我是大齐的将领，要护的自然是这江山的周全。”
“你明明知道我在问什么。”钟晓荷继续道。“九殿下方才去追的人叫叶闻秋，乃是周怀庆大人的心腹。不知你家殿下，可是要找这位传闻中的稀世才女叙旧？”
薛怀瑾闻言却是一愣：“她就是叶闻秋？为何这宴席上没人招待她？”
“叶闻秋受周大人之托经常外出办事，长时间不在府内，很少有人见过。更何况不少人见她是女子，也没将她放在眼里，却不知周大人信赖她更甚于自己的亲生儿子，真是愚不可及。”钟晓荷嗤笑道。“叶闻秋当年也是以才气名震京城的才女，以此做相国府的敲门砖入了周大人门下。九殿下两年前受教于周大人，虽极少得见，对她略知一二亦是自然。”
叶闻秋的名字薛怀瑾并非从未听闻，只是此女名气虽大却十分低调，极少露面。方才李瑜前去追赶的女子也是衣着朴素，若淹没在人群中根本无法找寻。更何况与叶闻秋有关的事，李瑜对她只字未提。
见她愣怔，钟晓荷将小杯中的茶水倒满，啪地放在她面前。“薛将军，叶闻秋此人低调至此，这宴席之上的周家中人都没几个人注意到，九殿下倒是眼尖。若是她能将叶闻秋列为己用，可就等于有了半个相国府做靠山。周大人的蠢儿子年纪虽大但目光短浅，根本不成气候，而且以周大人的脾性，将来坐上相国公位子的人未必是周郎英。叶闻秋自然知道相国公的意愿，她自己若也有心意，定不会放过今日九殿下寻她的机会，这可是双向奔赴啊。”
“殿下或许只是许久不见叶姑娘，前去招呼一二罢了。她既是皇子，有所举动难免会招人多想。”
钟晓荷听罢却是笑道：“是不是我多想你自己去确认一下不就好了？她们去的应该是叶闻秋的居所，不妨跟上去探个虚实。”
“怎能做偷听之事！还要有人盯着周郎英才行，况且你的事我也没有告诉殿下......”薛怀瑾话音未落，便被钟晓荷挽起手臂离开了席位。
钟晓荷步伐不停，只是回头道：“周郎英难成大事，不足为惧，而且府中已经有专人应对此事。更何况，眼下不正是你了解九殿下心迹的大好时机？既心有所虑便当下解决，若是疑虑发展成隔阂，未免得不偿失了。”
李瑜见叶闻秋离席便追了上去，看着她拐过一处走廊，上前找寻，却不见一人。
“不知九殿下寻找闻秋，所为何事？”张望之时，一人却出现在她身后。李瑜猛地回过头看去，竟是方才还在前方的叶闻秋。
“叶前辈！”李瑜被她诡秘的行踪吓了一跳，而后正色道：“叶前辈许久未归，今日得见，便来打个招呼。”
“原来如此。”叶闻秋步履款款走上前来。“殿下称呼我的名字便好，若是有闲暇，不知是否愿意来我院中一叙？我为殿下准备了上好的茶叶。”
“为我？”
叶闻秋不答，只是向她微微欠身，而后自顾自向前走去。李瑜本就是为她而来，便也紧紧跟上了她。
她的居所是一处僻静的小院，名叫“清心居”。院子不大布局却很精致，随处可见打理得相当整齐的盆栽与花木。
“叶前辈极少回府，这花木却也理得整洁。”李瑜不禁感叹道。
“我不常回来，府里亦有人收拾这处小院。周相国记得我喜绿植，也派了专人帮我照顾这些花木。”
“原来如此，叶前辈当真是十分受老师看重。”
叶闻秋淡淡道：“那是自然，周相国知遇之恩，闻秋没齿难忘。”说着，她将李瑜引到屋内，为她端上一杯清茶，笑道：“此茶是府中茶园采摘下的新鲜茶叶所泡，还请殿下品尝。”
李瑜小酌一口，只觉通透的凉气随着茶水直冲心腹，而后散开清香一片萦绕肺腑之间，头脑竟清明了不少。
见她满面难以置信，叶闻秋笑道：“此茶名为‘半山月’，需得将茶叶热水煎之而后冷水冲泡，再添几枚冰糖，便是此味。殿下可知这名字的出处？”
“‘半山月’......莫非是‘半壁山房待明月’？”
“正是，这后半句便是‘一盏佳茗酬知音’。我这小院平日里清冷，亦不曾有什么丰盛美食，便以此茶招待殿下。”
李瑜被她说得一愣，竟有了几分羞涩之意，望着茶杯道：“叶前辈有心了，只是‘知音’一名，晚辈实在有些担不起......”
“殿下言重。两年来虽极少见面，我却也在观察着您。今日我将茶献上，便也是祈愿能换殿下几分真心。你来此地，想必有更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吧？”
她手中摇晃着茶杯，眼睛却正正望着李瑜。李瑜闻言一愣，不禁张口道：“我......”
话音未落，只听屋外传来一阵骚动，而后马上变成激烈的打斗声。
“发生什么.....！”李瑜站起身要到屋外查看，却被叶闻秋拉住，闻她道：“殿下还请安心，我们呆在此处便可。”
屋外只听得铮得一声，而内部却可以清楚地看到，那房门上的纹路竟咔咔转了起来。
薛怀瑾被钟晓荷拉着离开席位，走到后院时，钟晓荷却丢给她一柄长剑。
“这是做什么？”
“一会到你家殿下那边，可能会碰上贼人。”
“贼人？！”薛怀瑾惊道。“莫非是有人要袭击殿下？”
“嗯，准确来说是袭击叶闻秋，但是九殿下既然与她在一起，免不了也要成为目标。你应该会用剑吧？”
薛怀瑾顾不上多想，只是紧紧握住了剑柄。“那是自然，我一定会将殿下保护好的。”
“这不是给你保护殿下的，是保护你自己的。”钟晓荷见她手忙脚乱，噗地笑道。“殿下和叶闻秋那边你不用担心，她们断不可能受到一丁点伤害，不然我的脸往哪搁？”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薛怀瑾有些不明所以，钟晓荷却步伐飞快，她只得紧紧跟上。
“很快你就知道了。”钟晓荷头也不回地应道。“有人管不住手下的野狗，这相国府的火药今日便算是埋不住了。”
薛怀瑾跟着不知为何轻车熟路的钟晓荷来到一处名为“清心居”的小院，还未踏进院门，便听得正院的方向一阵骚动，而后竟有数位全身黑衣之人翻过屋顶，向着此处而来。
“出剑！”钟晓荷大呵一声，薛怀瑾随之银刃出鞘，铮地格开攻势，而后侧手一剑劈向来人的面门。那人反应极快闪了开来，面纱却也被她割开。
“你...！”此人正是今日下午袭击她的人，也是周郎英身边的“下人”。这人被认出却一言不发，就自变换着招数向薛怀瑾袭来。
他的出招似是江湖路数，薛怀瑾一时竟有些招架不来。缠斗之间，却瞥到一名黑衣人向着小院的主屋冲去。
她心中大叫不好。那屋里还亮着灯，依稀能辨出两个人形，其中一个身形薛怀瑾无论如何都不会认错——李瑜和叶闻秋分明还在屋内！
钟晓荷正被人纠缠，亦腾不出手。焦急间却听得铮地一声，只见屋柱上的暗格中蹿出一条铁链，擦过黑衣人的身侧直直扎进门上孔隙。而后门上的纹路竟咔咔旋转起来，发出机关牵连之声，随之檐下四角的灯状装饰倏地射出银丝，只一瞬便将整个屋门困在丝阵之间。黑衣人躲闪不及，一条左臂应声而落，啪地掉在屋前的地面上。
薛怀瑾将此景尽收眼底，不禁喃喃道：“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