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蹲在椅子后面僵着身子没敢动。

夏烨直挺挺的迎上几十双探究八卦的眼睛，突然有些怔楞和无措。

前面有同学好奇的回头，小声问她旁边的男生：“焦云草，怎么了？”

焦云草扣扣额角，顶着聚光灯似的视线，做了个尴尬无奈的表情。

穆臣往前走了几步，上了一个台阶，站在过道里，清冷的声音再次传来：“邓羽，有问题站起来说。”

叫邓羽的女生一激灵，无可奈何的扭了扭身子，磨蹭着满面通红的站起来。

迎上大家或好戏或看戏的眼神，她一时间气火攻心，心有不甘，指着夏烨理直气壮的控诉：“老师，他们是校外的，也不是学生，却占了我们的位子害得我们正规学生都没有位子坐，知道我们来了也不让一下。”

焦云草这下又忍不了了，翻着白眼低声怼了句：“是你自己迟到了！”

穆臣微微蹙了眉，面无表情却眼神凌厉，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双眼睛，此时却像是藏了利刃，叫人屏息凝神，不敢妄动。

夏烨没见过他这种眼神，也不自觉的屏住了气。

他会不会把自己赶出去？

穆臣默了两秒，眼神从正襟危坐的夏烨身上飘过，不轻不重的说：“学习不是学生的特权，既然学校开放了课程，那么每个人都有坐在这里的资格，教室里也没有哪一张桌椅是属于你个人的，不能坐就站着，或自己想办法，这是你迟到的代价，因为自己的错误而迁怒于他人，并扰乱公共秩序，这不是一个成年人应该做的事。”

他的语气没什么变化，依旧平稳不带任何感情，只是听起来冷冷的，带了丝凉气，像是凛冽的倒春寒在教室里席卷。

女生站在“聚光灯”中心，面红耳赤，一副要哭的样子。

穆臣走回讲台，有些无奈的放软了声音：“给你半分钟，自己找个位子坐下来。”

“可是没有位子啊！”邓羽带着丝哭腔，眼睛也红红的，泪水在大大的眼眶里打着转。

穆臣不再浪费时间，“你想站着听课也可以。”

他继而又接着刚刚的问题引申知识点。

大家纷纷转回头，无缝衔接的又投入了学习。

邓羽落在后面，仍旧不甘心的站着，却又没有台阶给她下，进退两难。

最后还是被她的同学拉下来挤着坐下了。

后半节课夏烨一直没认真听，思绪缥缈，眼睛追着穆臣，心里却乱糟糟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回想着穆臣刚刚那凌厉的眼神，觉得有些陌生。

原来温文尔雅的穆老师也有那么凶的一面。

夏烨趁他背过身写板书，悄声问旁边的焦云草：“你经常来蹭课吗？”

“还好吧，有时间就来，但穆老师的课不多，他主要精力都放在带研究生和博士生上面了。”

“那他平时上课凶吗？”

焦云草像是被问到了，回想了一下说：“不凶吧，你见过大学哪个老师真的凶神恶煞骂学生的？大学学习都是靠自觉，你要是不好好学习老师顶多说你两句，然后心里给你打个很低的印象分就完事了，哪像中学真挥着竹条追在学生和家长后面逼着你学。”

“那他刚刚那样算凶吗？”

焦云草点头，“算的吧，我感觉他刚刚周身的气压都低下来了，虽然不说话，但就是给人一种压迫感。”

夏烨赞同的点点头。

焦云草：“不过老师就得这样啊，不然怎么压得住这些二十上下的学生，学不学习是一回事，但课堂纪律还是要压制的，平时穆老师还是非常温和的，虽然谈不上有说有笑，但对学生超级有耐心，有问必答，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他可能遇上不开心的事了。”

夏烨托着腮，想起曾经看过的一句话：越温和的人，发起脾气来越恐怖。

不知道穆老师最恐怖是什么样子。

下课后夏烨本想直接堵穆臣，可想想还是等教室人都走了，才追上去。

穆臣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但什么也没说，等着她下文。

夏烨先看看他的脸色，和平时无异。

“刚才谢谢你。”

穆臣脚步未停，“并没有帮你。”

“我们这样来蹭课是不是真的不好？”

这下穆臣停下来了，看着她认真的说：“学校特意开放课程就是为了让社会上的天文爱好者能有一个渠道来了解和学习这个专业。”

“那这样会影响你们上课吗？”

穆臣云淡风轻的说：“只要不扰乱课堂纪律就没影响。”

夏烨一阵心虚，她课上和焦云草讲小话被他抓到了，甚至后面还因为座位问题影响了他上课，她抱歉的说：“但今天还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们站在楼梯的转角处，有几个男同学从楼上疯跑下来，不小心撞到了穆臣的胳膊，撞得他手里的茶杯叮当响，陶瓷杯盖差点掉落。

闯了祸的男生抱歉的吐吐舌头，边喊着“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边和小伙伴们跑开。

穆臣稳住杯上的盖子，无奈的笑笑。

夏烨正歪头看着他，他想起她刚刚的话，温声说：“那不是你的问题。”

夏烨“嗯”一声，心里打着小算盘，“那我能请你吃饭吗？”

穆臣听着意料之中的话，有些哭笑不得。

像是为了显示自己的理由更充分，她解释：“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穆臣扯扯嘴角，正准备说话时，听见一道欢快的声音从天而降：“那你是不是也应该请我？”

焦云草从楼上跳下来，蹦跶到两人面前，笑容满面的对夏烨说：“我也帮了你。”

夏烨：“......”

穆臣见她脸色瞬息万变又隐忍，抿着唇，忍住了蔓延在唇角的笑意。

焦云草又伸手和穆臣打招呼：“穆老师您好，我是附近的外卖员焦云草，经常来听您的课。”

穆臣把茶杯搁在怀里的电脑上，腾出右手和他握了一下，颔首示意。

穆臣对他有印象，经常来听课，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他早已和各个班的学生打成一片。

焦云草在两人之间看看，搓搓手说：“要吃饭？带我一个呗。”

夏烨觉得眼前这个人有些没眼力见，才认识第一天就要吃饭，太过冒昧，况且看情形，他和穆臣也不相识。

夏烨坚定的说：“不好意思，我已经约穆老师了。”

焦云草哈哈一笑：“逗你的，到饭点了，我要去抢单送外卖。”说着他便“咚咚咚”的跑下楼，消失得无影无踪。

“......”

穆臣抬脚，继续往办公室走。

夏烨将话题扯回来：“枫林街新开了家烤肉，第一周打八折，我已经排了号，你陪我去吃吧。”

穆臣回头，夏烨也随之停下来，她站在下面一级台阶，矮了许多，只到他胸口，穆臣可以清晰看到她头顶的漩，白白的一小点，被柔软的长发包围着。

她仰着头，许是觉得这样的角度拉低了自己的气势，于是抬脚与他站在一个台阶上，脸上挂着淡淡的笑。

穆臣心里痒痒的，那是他未曾试探过的领域，他憧憬却也望而却步，就像是沉溺于一个粘稠湿臭的泥潭，他无法将自己救出来，却能阻止那些人陪他一起坠入深渊。

就这样挺好的，只身在泥潭里沉浮，无牵也无挂。

维持现在的生活就很好了，他不敢再接受更多的变化。

他心里千转百回，面上却依旧无波无澜，平静得如一潭秋天的死水，“找别人陪你吧。”

夏烨一愣，有些挫败，他似乎真的不喜欢她。但夏烨仍没有放弃，她拿出杀手锏，厚颜无耻的说：“上次我请你吃饭了，你得回请我！”

“......”

这次，夏烨又心安理得的坐在穆臣的副驾上一通指挥，带着他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地下车库。

夏烨领着他进了烤肉店，照例是将菜单递给他。

不料又被穆臣推了回来。

“这次你是客，你来点。”

夏烨把肩上的包包拿下来，放在旁边，她拨弄一下乱了的头发，狡黠一笑：“那我不客气了。”

这家店其实是朱君笑推荐给她的，哪些菜好吃哪些不好吃她也大致有个了解，穆臣没有什么忌口的，于是她快速点了些菜就还给服务员了。

她依旧找着话题和穆臣聊天，穆臣礼貌的一一回应，只是兴致不高，她想起下午教室里焦云草的话，忽然问到：“你是不是遇上不开心的事了？”

穆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似乎没有调整好自己的状态，让情绪影响到其他人了。

他喝了口水，收拾好情绪，笑着说：“没有。”

他不愿意说，夏烨也不再问了，又扯到其他话题，后面穆臣倒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跟她聊起来。

漫不经心的，聊着一些可有可无的话题。

肥肉相间的五花肉在锅里烤得“嗞嗞”作响，偶尔会有热油溅到手上，烫得夏烨一弹。

穆臣递给她一张纸，把她手里的夹子拿过来，说：“我来吧。”

夏烨顺理成章的将烤肉大业交接给了穆臣。

平坦的圆锅里趴着几块五花肉和三颗胖墩墩的香菇，是夏烨刚刚下的，五花肉纤薄均匀，没一会儿就熟了，穆臣把肉夹给她，然后将几个整齐排列的小香菇放在一边。他只是扒拉了一下，胖胖的香菇就自觉滚落到边缘上了，东倒西歪的。

穆臣看了夏烨一眼，又夹着香菇让它们一个个的站起来在边缘排列整齐。

锅中空出一大块，穆臣将餐盘里的牛排放进锅里，刚听见滋啦啦的声音，就见夏烨哭笑不得的惊讶道：“这个要剪开的。”

她从旁边的筷筒里拿出一把剪刀，穆臣才发现原来吃烤肉还有这么多工具。

整块腥红的牛排在烤锅中滋啦响，穆臣夹住它的边缘将它提起来，夏烨则用剪刀在下面剪，直到分成小块，穆臣将其均匀的平铺在锅里。

夏烨将剪刀放回去，轻笑着说：“吃这个是不是很好玩？”

穆臣给她的小香菇翻了个面，伞面朝下，依旧保持队形，点头说：“嗯，自给自足。”

夏烨不由得问：“你平时在家做饭吗？”

穆臣放下夹子，摇头道：“都是吃食堂。”

夏烨想想也是，他那么忙，单位又都有食堂，当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做饭洗碗上。

接下来基本上都是穆臣在烤，夏烨在吃，偶尔夏烨不好意思了要自己烤，穆臣没把夹子给她，她便作罢。

她夹起在旁边烤了半小时仍白白胖胖的香菇，沾着酱汁咬了一口。

还好只是一小口，夏烨皱着脸将其吞下，对上穆臣询问的目光，她咧咧嘴：“没熟。”

穆臣轻笑两声，说：“再烤一会儿。”

可直到两人吃完，那胖墩墩的香菇都没有熟。

这次穆臣没有要夏烨指挥，轻车熟路的将她送到鑫佳花园。

夏烨下了车，微笑着和他道别。

穆臣并没有马上踩着油门离开，等夏烨的身影消失在夜幕里，他吐了口气，颓然的趴在方向盘上。

车厢里还残留着烤肉的鲜香和她头发上好闻的洗发水味道，两种味道糅杂在一起，充斥在鼻尖，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贪婪的吸着这复杂又陌生的气息，心里纠结煎熬。

他的生活本该是一成不变的，被各种天体和数据占满，理性又沉闷。

良久后，他重重的吐出一口气，降下车窗，清新的春风穿梭进来，柔柔的卷走了一厢气息。

他拉开手刹，满心迷茫的出发了。

他汇入车流，驶上车水马龙的街道，脑子里思绪纷飞。

正在他麻木走神之际，车内忽然想起一阵铃声，并不陌生，是夏烨的。

他将车靠边停好，寻着声音在副驾的座位下面捞出手机，屏幕上一串陌生数字跳动。

他无奈的笑笑，掉转车头。

穆臣没管电话，没接也没挂，将手机平放在座位上，心情复杂的往回开。

可电话那头一副不把手机打爆不罢休的架势，平缓的铃声在车厢里吵得人心烦意乱。

穆臣接起来，那头声音嘈杂，混着一道暗哑痞气的声音。

“夏小姐，钱什么时候到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