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臣只知道夏烨所住的小区，却并不知道具体门牌号。

他通过门卫找到保安，然后又辗转联系到物业，最后在保安的带领下敲响了夏烨的家门。

夏烨开门很快，身上仍穿着晚上的那件墨绿色风衣，衣着未变。

身高体阔的保安大拇指翘着指指身后的人，问：“夏小姐，这人你认识吗？”

夏烨似乎并不意外突然的造访，面容平静：“认识，他是我朋友。”

保安眉毛一揪，狐疑的嘀咕：“朋友还不知道门牌号。”

夏烨解释：“认识不久，没请他来过。”

保安轻松一笑：“哦，那行，你手机落他那儿了，都联系不上你人。”他眼睛在两人之间转一圈，意有所指的说：“晚上注意安全。”

保安走了之后，穆臣仍站在门外，感应灯已经熄，只有室内的灯光洒在他身上。

他把手机递给她，却没有立刻走，指指手机，迟疑的说：“刚刚有一个酒吧的人找你。”

“嗯？”夏烨惊讶：“哪家酒吧啊？什么事啊？”

说着她侧侧身，示意他进来。

穆臣想着电话那头似乎不是什么好事，说出来怕会涉及到她的隐私，于是说：“那边有些吵，我没听清。”

他犹豫了一下后，还是一步跨了进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就不是善茬，他有些不放心。

夏烨翻开通话记录，给那边回了过去。

就在她以为无人接听的时候，那头才悠悠接起。

“喂？”男人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是夏烨。”

那边笑了一声，背景音乐震耳欲聋，他扯着嗓子喊：“你那钱怎么还没到账，是不是想耍赖啊，再不给过来我们就报警啊。”

夏烨一头雾水，“什么钱？你哪家酒吧的？”

那头“嗬“一声，他似乎是找了个稍安静点的地方，背景音乐小了很多，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他调笑着说，“装傻是不是？前天那拿酒瓶子的蛮横劲呢？这会儿想赖账了哈？”

夏烨被弄得不明所以，视线和穆臣对上，后者也云里雾里，一脸怔然的看着她。

“我前天没有去过酒吧，这号码我不知道是谁给你的。”但......既然能把姓名和号码准确无误的给到他们，那一定是熟人。

心里很快就想到一个人，夏烨深吸一口气，沉声问：“给你电话的人是谁？”

那人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的大笑：“不就是你吗？”

夏烨想了想，直接问，“是不是一个短头发的大学生？”

那头呵呵两声，“看着可不像个学生。”

夏烨：“个子小小瘦瘦的？”

“......”那头的人不耐烦了，“不是，真不是你吗？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啊？反正她留的是这个电话，我们也是个正经酒吧，不是八角笼，开门做生意不能今天在我这儿闹一下，明天又来砸一下吧，要真不是你那就算了，我们干脆交给警察处理。”

夏烨心下预感不妙，急道：“诶，等一会儿，我确认一下。”

挂了电话，夏烨立马拨了郑美乔的手机，听筒里传来平稳的“嘟——嘟——”声，却迟迟无人接听，夏烨心下不安，问了那人酒吧地址决定过去一趟。

穆臣站在门口，去留态度不明。

夏烨咧咧嘴，尴尬的问：“能送我一下吗？”她没好意思说为了让他送自己回家，她把车留在学校了。

穆臣颔首，自然不会拒绝。

路上夏烨一遍遍的拨着郑美乔的电话，却始终只有麻木的机器人循环重复的声音，夏烨越打越火大，忍不住降下一点车窗，晚风一瞬间灌入车内，撩动她的长发。

夏烨长叹一口气，穆臣闻声看过来，她正拨弄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对上他的视线，有一两秒没说话，穆臣只是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什么表情，可夏烨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直起身澄清：“这回是真的。”

可穆臣似乎并没有听懂，“嗯？”

“我手机是真不小心落下了。”这样拙劣的小手段她怎么会用第二次。

穆臣顿了一会儿，忽而抿着唇笑了，“这么说，上次是故意的？”

“......”

夏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酒吧位于一条小吃街的后面，几家连在一起，形成了酒吧一条街。

两人走到门口，穆臣顿了顿，夏烨看他一眼，后者看着灯红酒绿的招牌和鱼龙混杂的门口，有些迟疑。

挺着大肚腩的大叔在门边打电话，户外探射灯照在他凸起的皮带搭扣上，闪着鬼魅的光，婀娜多姿的女人攀在他肩上，珠光闪闪的紧身衣裹得她身姿玲珑有致。

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蹲在路边，手里拎着的灌装啤酒与腰间系着的校服格格不入，浓妆艳抹和飞扬的彩色头发都无法掩盖他们稚气未脱的脸庞。

震耳欲聋的音□□过缝隙悄悄溜出来，像妖魔鬼怪无形的触角，在暗夜里涌动，蔓延，抓着那些醉生梦死的人不归家。

夏烨看看门口几个衣着得体的侍应生，忽说：“你在外面等我吧。”

穆臣没说话，等夏烨准备进去的时候，他像是忍耐克服着什么，暗暗吐了口气，跟在她后面，夏烨回头，没再说什么。

进了前台，绕过一个弯道，推开面前盘着浮雕的厚重大门，嚣张的音乐声骤然放大，变得真实，直冲耳膜，里头灯光晦暗交错，人头攒动，似剪影般在里面群魔乱舞，DJ在舞池中央打着碟，右手虚晃着举起，打着节奏，周围的男男女女甩着头发，腰身扭着诡异暧昧的姿势。

人群拥挤，还都举着酒杯摇摆，几乎要人贴着人，夏烨走几步就回头看穆臣一眼，她寻着吧台的方向，再一回头，没见了人影。

她心下一慌，赶紧原路折回找，没走几步见穆臣正低头弄着身前的什么，一个女人和他贴得很近。

她拨开狂乱的人群，快步走过去，原来是女人的包勾着他衣服了。

包包变了形的金属链扣挂着他胸前的衬衫边缘，穆臣低头解着，身子后倾，双手下意识把女人隔开了些。

可灯光昏暗，根本就看不见。

女人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身子有些晃，直往他身上挤，穆臣身后是栏杆，退无可退。

夏烨过去把人挤一边，那女人包还挂脖子上，一时被拉扯得有些狼狈，不爽的“诶诶”叫两声，夏烨充耳不闻，直接把那链子从穆臣衣服上扯了下来。

细腻挺括的布料被拉了长长的一条印子。

那女人没想着一段艳遇这么快就结束了，装疯卖傻的举着酒杯颠颠走了。

夏烨大声喊：“衣服下次赔你。”

穆臣没听清，低下头耳朵侧向她。

撼天震地的音乐刺激着耳膜，夏烨没再说了，扯着他的袖口往里面走。

吧台前坐了好些人，调酒师站在里面甩着调酒壶花样百出，夏烨“牵”着穆臣过去，和调酒师说明了来意，调酒师古怪的看了她一眼，指了指旁边坐在高脚凳上抽烟的人。

那人翘着脚，见到夏烨后眉头隆成一个“川”字，又看了看她身后的穆臣，心下明了，将烟蒂摁灭在缸里，骂道：“卧槽那死丫头，他妈的用别人的号忽悠老子，个臭.逼。”

说着他便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没有人注意到吧台不远处，一个人满面惊恐。

男人满嘴的污言碎语，穆臣不自觉的蹙了眉头，脸色不佳，把夏烨往身后拉了拉。

夏烨怕惹事的真是郑美乔，闹到公安局总归不好，于是拦住他，从郑美乔微信相册里翻出一张照片递到他面前，大声问：“是不是她？”

那男人睨一眼，笃定的说：“是！你是她谁？”

夏烨不答反问：“她怎么欠你们钱了？”

“嘿——”那人像是不可置信的扯着嘴角看那调酒师，后者也笑，那人又回过头来说：“还挺拽的哈？”

夏烨一直语调平平、面无表情，不知怎么让他们感觉出了拽意。

男人表情轻蔑，一副不好惹的模样，穆臣挡在她身前，面容淡漠的说：“我们只是想弄清楚事情的原委，你要钱，我们也不能稀里糊涂的给。”

“呐，这丫头前天搁这儿跟人闹事打架，损坏了桌子椅子这些设施不说，还砸了我几瓶酒，你们人打了自己解决，可我这儿做生意的总不能白给你们砸了吧？那丫头说今天之前给钱的，现在还没给。”男人指指室内的几个角，说：“我这儿监控都录下来了，要想走司法程序也行。”

夏烨问：“多少钱？”

“加上桌椅这些，还有吧台上杂七杂八的工具和酒，三万，和那丫头说好了的。”他指指四周：“这些装修损坏费就不跟你们计较了。”

夏烨吸了口气，又给郑美乔拨电话，这回倒是拨通了，她走到吧台后面安静点的地方说话。

“前天跟人打架了？”

郑美乔不服气的哼：“对方先惹的我。”

“受伤没？”

那头声音有些委屈，“头发被薅掉了不少。”

“酒吧这边是怎么回事？人家索赔三万。”

郑美乔心里有数，心虚的说：“那天确实砸坏了好多东西......”

夏烨不说话。

郑美乔听着那头空寂的重金属音乐，心慌了，“姐，求你了，我上哪筹这些钱啊，你先帮我付着，算我借你的行吗？”

夏烨心气不顺，“你之前怎么不说，闯了祸就一声不吭的留我的电话？”

“我那也是没办法了呀姐，我本来可以借到的，只是......李石墨那穷光蛋也没钱，我妈现在也管得严，暂时凑不上。”

“那叫你爸来还吧。”

“什么？不行！”郑美乔斩钉截铁的说：“不能让他知道。”

“那让警察来处理？”

“姐！”郑美乔声音软了下来，近似哀求：“别让我爸知道，不然他又要大发雷霆的送我出国了，我不想出国，你帮帮我吧。”

夏烨叹气，“你打人的时候怎么就没怕？遇到问题就尽快解决，你丢到别人身上逃避也没用，要么你自己拿出这三万来，要么叫你爸来收场。”

“你这不是逼我吗！”

夏烨挂了电话，倏然回头。

身后是洗手间，男女共用，两侧各一排坑位，中间是洗手台，有女人拿着粉扑对着镜子补妆，有男人跪在厕所的马桶边噗噗呕吐，也有情侣在墙边缠绵菲菲，女人姿态妖娆，气色红润，圈着她的男人意乱情迷，绷紧的皮衣油光滑亮。

并没有可疑的视线，夏烨暗叹是自己想多了。

夏烨还是通知了郑林，后者半小时后赶来，夏烨本想着等人来了就和穆臣先撤，可见着郑林日渐佝偻的背影和花白的头发，夏烨又走不动道了。

郑林对郑美乔的作为气急败坏，可自己又是理亏的一方，只能陪着笑脸和对方连连道歉，最后几杯酒下肚又协商一番，对方竟松了口，只要了两万五。

三人离开酒吧。

灯红酒绿的房子里仍是一室狂欢，像一个泛着幽光的黑色水晶球，裹挟着纸醉金迷、穷奢极欲在里面翻滚、搅拌、糅杂。

隐在暗处的人悠闲的晃着酒杯，彩光从他脸上掠过，滑过他的眼睛，泛着诡异的绿，他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帮我查个人。”他扯着嘴角淡淡的笑：“夏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