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上次来挖幽冥口时，血饮感觉街上冷清了很多，青天白日的，各家各户却死死掩着门窗，也不懂能防得住什么。

“唉，这不是那些修道者都陆陆续续来了吗，大家就想着能少接触就少接触些。大多数修道者还是秉持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的。”看出血饮的疑惑，京狸开口向她解释道。

大多数修道者因为畏惧因果当然秉持着这样的原则，架不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走邪魔歪道的像今天这个男人一样的修道者就算比例不高，也大有人在。老百姓总不能把自己生命寄希望于对方是个正常人身上。而因果，说实话，这玩意儿就跟天命一样，玄乎的很，大多数修道者都持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假如有利可图，这东西便会瞬间被修道者们抛诸脑后，讲究的就是一个薛定谔的因果，哪里需要哪里搬。

这里明明是这些人的家园，他们却被一群外来者逼得抱头鼠窜，只能苟且偷生。想到不久前她自己也是逼着他们紧闭门扉的罪魁祸首之一，血饮不由得感到了歉疚。

“吾很抱歉。”血饮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

对于血饮的抱歉，京狸十个大震惊，“不，这不是你的错，弱者本来也就是没有话语权的。”他们不能总寄望于被强者拯救，被强者体谅，这个世界的法则既然就是这样，他们要么顺服，唯唯诺诺战战兢兢地活着，要么就想办法改变自己，让其他群体能够听到他们的心声。这是京狸决心要做灵储的重要原因，他们必须变强，用科学的力量。

不知觉间他们已然到达一家酒家楼下，往常这是人满为患的时间，今日除了寥寥几些修道者并无余客，血饮使了威压过后连这仅剩的客人也尽数离席，让他们直接搞了个包场。待她唤上小二，来为他们点菜的却是本店的老板，看到是京狸他明显是松了口气，“京狸姑娘，你也知道最近的情况，大伙基本都告了假，横竖也没什么人会来，我也就都批了，现下就余下我和一个厨师，能做的菜品也有限，多担待担待啊。等这阵子过了，你来这我必然是请你敞开了吃。”这话明着看是跟京狸说的，但城里的情况京狸比他只会知道的更多，不会知道得更少，所以他其实是在跟血饮和陆恣解释，说话的同时还时不时瞄着他们，生怕这两尊大佛有什么不开心。开玩笑，京狸身边这两一出现就把那些赶不走的苍蝇给吓走了，这点眼色都没有他还开什么店啊。

京狸也明白店家的小心思，点了点头，“那就把还能做的菜品都做一份端上来吧。”

得到京狸的发话，店家逃似地走了，好像走慢一步就会没命一样，让京狸感觉又是心酸又是好笑。

血饮老早就注意到了，明明同是修道者，这些凡人明明白白地就把京狸当成了自己人，京狸也从来和修道者站在对立面，好像她从未属于过修道者一类。在如今这样的大环境下这其实还挺奇异的，她很想把这归类于弱者的抱团取暖，可京狸明显有着超出抱团取暖的责任心。越是和京狸接触她就越是好奇，“幸福”二字究竟是拥有什么魔力，才能成就这样的京狸。

“血饮，我刚刚就很好奇了，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凶手的？你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啊。”坐定后京狸终于把憋了好久的问题给问出了口。

陆恣同样有些好奇，他对凡人的案件的确不感兴趣，但来都来了，他在停尸间时也是有在听闻案件始末的，还没整理出个所以然来呢，血饮就带着他们把人给逮到了。

“没什么，吾能看见，离体魂魄。正常死者，魂魄在肉身附近，会停留几日，吾没看见，剩下的，就容易想了。”正是因为如此，恶鬼一般会滋生在大量尸首聚集的地方，利用恶鬼修道也是需要讲基本法的，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住在恶鬼的食物附近是最好的选择，比如墓地。所以他们才会在那屋宇中看见大量尸首，那几具湖边女尸估计是还没来得及搬走就被人发现了，魂魄没了应该是就地被吞吃了。因为这个特性，京狸的符咒才能通过屋宇内他们的尸首对他们的魂魄产生作用。

原来如此，京狸恍然大悟，只有修习鬼道的修道者才会吞吃魂魄，知道这点后找到鬼气来源便可。不修此道一般是无法看见鬼魄的，除非那鬼魄是未经许可，从幽冥中逃脱而出的，比如血饮从幽冥口放出的那些恶鬼。

是否通阴阳之术对这起案件的破案难度而言，其中差距堪比天堑。而血饮，幽冥口都开得，看得见这些魂魄再正常不过了。原来这不是什么惊人的天才对于凡人的碾压，而是实力差带来的信息差的碾压。所以所有人都削尖了脑袋想要变强，强与不强身处的，根本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饭菜很快便被端上了桌，陆恣看起来兴致缺缺，倒是血饮吃的津津有味。这里的吃食比起京狸所处的上个时空单调很多，试想人们连正常的生活都无法奢求，劳动力时不时缺失，精细的作物无法被稳定照料也就难以存活。所以大面积被栽种的自然是即使在相对恶劣的条件下也能生存的食物，肉类于凡人更是相对匮乏，很多精怪都喜爱这些生食，没有人会愿意冒着这样的风险饲养家畜。即便条件这样恶劣，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追求是不会就此消失的，有限种类的食材被翻出了花样地做，比不上那些山珍海味，味道却也能说得上齐全可口。说句夸张的，连地上的一根草，这里的人都能给你做出肉味儿来。纵使不比真肉，那也是很好的享受了。

血饮都多少年没吃过东西了，这里的人可能吃腻了的这些东西，在她看来都很新鲜，她一点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和京狸合力把端上来的吃食吃了个干干净净。

“还不错。”血饮评价，脸上露出了魇足的笑容。

“······”呀，真的不得不说，血饮和她见过的任何一个修道者都不同，这种灵气低微的吃食，很多修道者都是当作垃圾来看待的，就比如说血饮身旁看着血饮一脸无语的陆恣。也不明白血饮怎么就收了这么个小弟，本事看起来没血饮大，脾气倒是比她大不少。难道看脸才是各个世界亘古不变的永恒真理？横竖也和她没什么关系，京狸一下就把这疑惑抛诸脑后。

“你们今天辛苦啦，接下来便可以休息了，明日我们去街上看看，给你提前购置一些山门需用的东西吧。”吃饱喝足，京狸将他们又带回了住所，交代了他们可四处走动后便作别了二人。她要去看看郑州那边的情况，身为标准社畜的她又得去工作了。

血饮闻言当然没有不好的，她今天工作时间已经超标了，她自己都想夸一下自己今天真是太勤劳太努力了，该回去躺尸，休养生息了。于是在京狸离去后，她对陆恣说了句“自便”后便自顾自回屋躺平了。

估摸着血饮今天不会再有任何动作了，陆恣也就打算自己去城中找点线索，也许能找到关于他自己的一些记忆。

京狸走到牢狱通道口就听到了一阵不堪入耳的叫骂声，话里话外说的都是些就他们这些渣滓也配关押他，还不赶紧把他放了，他的同门将会来屠城之类的话。光听这些内容还真的很难把他和那个眉目清秀的外貌形象联系在一起。

京狸也挺佩服他的，都被血饮揍得话都讲不清楚了，还能无能狂怒在这骂街，可见人平常还真没受过这种委屈，不然也不能气成这样。

“我劝你省点力气，之后还要把你拉出去杀鸡儆猴呢。”京狸秉持着人道主义精神对他进行了友善的提醒，可惜这提醒内容让人怎么听怎么像是小人得志，对方因此叫骂得更厉害了。不愧是修道之人，这身体素质一般人真比不了，她摇了摇头，默默感慨，也不再劝什么，转而问向臭着一张黑脸的郑州，“都问出了些什么呀？”

郑州摇了摇头，“从醒来骂到了现在，普通手段行不通。”

是了，毕竟是修道者，身体素质是不一般，即便身受重伤，普通的刑事问讯方法对他也仍旧造不成什么伤害。

“我就猜到会是这样，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京狸一边说一边交握双手，将指节弄得“咔哧咔哧”响，露着和善的笑容走向被五花大绑的人。

“你，你要干嘛。”男子闻言露出了惊恐的面容，若是往常他自然是不会把京狸放在眼里的，可是眼下他被重伤，随便一个修道者过来都足以收菜，“我，我警告你啊，我是李文杰，你，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男子好像抓住了根救命稻草。

京狸也适时闻言一愣，男子以为她知道自己的名号，于是再次挺起了胸膛。

这莫名既视感的问话令京狸脱口说了句，“叫小芳？”啊不，串台了，“是李刚？”

气氛不知道为何凝结了一瞬，京狸清了清嗓门，果然这个笑话已经过时了，不适合再讲了。为了掩饰尴尬，京狸赶紧给这什么李文杰施了个幻术，免得他又把自己带偏了。

“李连杰，哦不，李文杰，现在你置身在自己最熟悉的环境中，接下来你会把我认作你最信任的人，最信任的人······你将会把自己所知所想毫无保留的告诉我，毫无保留的告诉我。”美梦幻术会将人们带到一个美丽的幻境中，中了此等幻术的人会降低自己的警惕心，自动将幻境中所有不合理的地方合理化，就像是人们在梦中总是自动修补或是无视梦中不合理的地方，施咒者对幻境中的人几乎可以为所欲为，这种幻术最适合用来套话啦。当然也适合做一点别的什么不正经的事，咳咳，当然现在这不是重点。

“父亲。”短暂的入梦时间结束后，李文杰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他看着京狸，脸上是腼腆小心的笑容。

京狸抽搐了一下嘴角，心里默默腹诽着，我特马惹个法克，这人，这人到了美梦中居然念叨的是自己老爸，他这老爸，是正经老爸吧？

“咳咳，我儿最近功力似是又有长进，为父心中甚是宽慰啊。”郑州斜睨了京狸一眼，哪怕已经见识过她这招数很多次了，他还是感觉大为震撼。

“只是为父最近每每入眠，总会见到些不干净的东西，哭喊着要为父偿命，不知我儿对此事有何头绪？”京狸觉得自己没有去演戏绝对是世界性的损失。

“······”李文杰听到京狸的话原本上扬的嘴角立刻便耷拉了下去，乖顺的表情此刻也变得阴狠了起来，“父亲不必担心，那不过就是噩梦罢了，那些魂魄早已为孩儿的修道大业彻底湮灭，真要有哪些不长眼睛的来寻父亲，孩儿也定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好一个有来无回，京狸原本吊儿郎当的脸严肃了下来，“哦？是吗，可能是为父多虑了，许是年纪大了，便开始忌讳天道因果，只怕我儿一步差池，因果轮回，孽力反馈，又该如何是好！”

“父亲！什么因果！什么天道！自孩儿被那奸人所害，灵核被取，灵脉尽断，便早已看透强者便为因果！便是天道！当初也是父亲您以身为祭，替孩儿斩断了这劳什子天道因果，孩儿才能修得此道。父亲不必担忧，孩儿做事向来小心，所取魂魄皆为凡体，能够融为鬼道，同享灵能，他们如果真的还能感到什么，也定会感念孩儿给了他们这样一个机会，替他们斩断了世代为蝼为蚁的宿命！待孩儿得成大业，必然会想法子让父亲重见天日。现在，就请父亲安息吧！”

京狸感觉喉头有一口血，想要开口，却又怕呕了出来，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对她造成了一定的精神冲击。她都想象不到是怎么样的一个狠人，居然以身为祭，驱鬼给自己的孩子重塑灵血。阿巴阿巴，那她还问吗，感觉应该都不用问了，京狸缓了缓，艰难地再次开口，“孩子，你的“孝心”为父都懂，近来修业有否遇到业障，或许为父能替你开解一二。”这父亲京狸不想当了，这种孝子她要不起啊！

笑容重新出现在李文杰脸上，可这笑京狸怎么看感觉怎么渗人。

“父亲安息，孩儿最近即将突破金丹，恰逢昙华秘境开放，此时山脚那座城内鱼龙混杂，作为滋补之地再合适不过。哪怕东窗事发，昙华那帮道貌岸然的小人也必然不会为了区区几个凡人为难众多修道宗派，就算山下要求，估计也就是做做样子，随意调查调查，假装是妖邪所为，杀几只精怪当作交代后便无疾而终。到时候燕过无痕，必不会再有人在意追究。”

听不下去了，再听下去京狸怕自己忍不住要揍他了，她一甩手，收回了幻术，任人昏睡在地。这狗东西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如果她没有请来血饮，事情还真就会像他所说的那样发展。昙华宗绝不肯为一群再普通不过，很容易滋生繁衍的凡人劳心费力。

“该问的都问完了，走吧。”京狸走到郑州身边气呼呼地说道。就算知道生气也没什么用，但还是觉得好生气。她讨厌，讨厌那些高高在上的强者，将自己的强大当作随意践踏他人的理由。但她却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她讨厌那些强者，但更加讨厌的是，无比想要守护身边人和自己渺小幸福的，却无力守住的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