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远舟赶路赶得辛苦。

出身名门正宗，个人在外行走代表门派的名誉，首要当是爱惜羽毛，不可轻易与人厮斗。他已经好些年没有下过这么重的手了。

钟离派出的送信的人，不管作何种伪装，没有一个能奔驰到云水镇，全经他的手凭空消失，那些信也杳无音讯。

钟离被斩断了与门派的联系，成了一座孤岛，眼见钟楚德的指令久等不来，知道的确是被人盯上了，又不能查明真身，险些方寸大乱。

薛远舟的棋盘上局势紧凑，绝不会把希望全压在一枚棋子上。他买了一匹称心如意的马，飞驰在去德山的羊肠小路。

很显然武林各派已朝山上聚拢而来，路边的草被踏得东倒西歪，不时遇到三五成群的人。

这时候他就念起江平的好来。没了易容术的遮掩，想他人中龙凤，个中翘楚，非但要做蒙面刺客，还得东躲西藏，明火都见不得。

好在他身手了得，半夜摸进薛平山的房里，倒吓了他师父一跳。

“你不是行侠仗义去了，怎么在这里？”薛平山已经把剑拿在手里，一看是他宝贝徒弟，又把剑重重地按回桌上。

“有一阵子没见师父了，想看看您。”薛远舟心里愧疚，跪下来行了个大礼。

薛丁山晓得他这个大徒弟的性子，心里仁义得很，所以气他不知道心疼自己。见他半路回来，怕是行事不顺，索性直接问他：“我不是有传信去？钟离杀人灭口的事我已知晓，也有说你师弟和我都无碍，可是你未曾收到，还是受伤闯祸了？”

“那倒没有，只是有些东西要给您看看，顺便问问您的意思。”薛远舟拿出一叠厚厚的信，起身递给他师父。

薛丁山接过来，一封一封仔细看了，又问：“从哪儿得来的？”

“荣晟王的是从钟离那里偷来的，其他的都是路上截的。”薛远舟本应该低下头去，却还是昂着头直视着师父，清清楚楚地讲出来。

薛丁山拿起剑来，用剑柄狠敲在他肩膀上，还要再骂，手指着他抖了半天，最后在脑门上一捅：“你这混小子！”

薛远舟见他师父强忍住怒火，心里愧疚万分：“钟离素来不喜与我交游，想让他悬崖勒马凭口舌恐怕做不到，只能使些手段先吓住。我自己倒无甚顾虑，只怕辱没门楣，有损宗门清誉。”

“钟楚德一心钻营，道心不稳，只能说他丢了小节。为害江湖，借刀杀人，便是失了大节。多行不义，早晚要露出本相，我万剑宗不会因为惧怕一时污名，就袖手旁观。”薛丁山宽慰他。

又道：“我还是要叮嘱你，我看你不止想保那个孩子，还有几分护着他的意思。你在武当派的事情上颇为上心，算是还他一家的恩情，这是应该的。但若为了他误了正经事，逾越界线，做了不该做的，为师会亲自把你赶出藏山剑宗！”

薛远舟心知这已是师父权衡之下为他退让许多，立刻跪下磕头称是。

薛丁山倒不爱讲这些礼节，让他起来，又说：“这些书信，还是你自己收起来放好，莫要当作武当派的把柄送给那孩子。武当根基甚深，不是他一个魔教教主能动摇的。他一人寻仇，打草惊蛇反而会坏了大局。等回到宗门，我们再作合计。”

薛远舟过去把信仔细折好收入怀中，看他师父脸色不错，才道：“不知道佛觉大师定的何时上山？”

薛平山笑骂：“我就知道你才不会为了看你师父一个老头子跑这一趟。”

“当然是来看您！但是您也知道，我不能睁眼一摸瞎在野草丛里蹲着等大家上山来。”薛远舟赶紧解释。

“钟离一行人已在来德山的路上了，按脚程算，大概三日之后能到。你师弟先前给你的信收到了吧？原本武林大会前提议的各自清扫自己驻地的魔教，但是钟离报信来说非但查不出什么，反而人证都被灭口，各家群情激愤，纷纷上德山来了。估计到时稍作合计，就要上山围剿了。”

薛平山让他坐下来，继续说道：“为师不问你且待如何，你要想到，现在无名教成了一群无处发泄愤怒的人的靶子，武林人只认道义，反而忽略因果的推敲，这时候和他们讲道理恐怕没人听得进去。我说的意思，你听懂了罢？”

薛远舟倒是笑了：“师父放心，我并非那不知变通的迂腐之人。”

“行了，你这会儿人本该在宗门中养伤，不宜久留在此暴露形迹。打听得差不多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为师要歇息了！”薛丁山把手一揣，撵他走人。

薛远舟知道师父是真放心不下自己，虽起身辞别，走了几步，又返回身去郑重地拜了一拜，这才离开。

四月初六这一天，武林同盟围攻德山无名教。

一个深山里恰如其名的无名小教，集齐了江湖大小门派，如云高手，在即将覆灭之时，迎来了自立教以来最为瞩目的时刻。

山里稀稀落落的村寨，家家户户门前立着百姓，满脸惊恐地看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手持各式刀剑，高喊着剿灭魔教的口号，从山下而来，一窝蜂朝山上而去。

德山峰峦起伏，山路错乱纷杂，钟楚德不在，当年跟着他讨伐无名教的武当弟子，居然没有一个记得上山的方向。

商议之下，佛觉大师便派人去百姓家里问路。不过就是顺着哪哪儿的山路走，结果总也看不见那据说在高处耸立的总教坛，只得再去问。

老百姓听说是去山上讨伐魔教，倒也十分支持，很热心肠地指路，指来指去，路越走越窄，一个个被野树杈子弄得狼狈不堪，到最后大家心里都犯起了嘀咕。

等到再次路过一棵被雷火劈过的参天古树时，一切都明了了。

“穷乡僻野出刁民。依我看这些山民怕不是魔教信徒，故意指给我们错路，让大家在山里头瞎转！”秀水门的门主曾霞显然是气急，说话间一整排的飞刀齐刷刷甩出去，直挺挺地钉在焦黑的树干上，发出瑟人的寒光。

据说秀水门下也有人中了红毒草的毒，曾霞大约极不满意这种慢吞吞的行程，甩着袖子扭头就走，领着门里的一队女子，要自己找路上山去。

她姐姐曾晚虽独立出师门，遇事每每还是与她结伴而行，此时拦不住她，匆匆匆忙忙向各位宗主告罪，追着她去了。

被堵在后面的人，还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见她一干人等怒气冲冲掉头回来，纷纷向两旁避开。曾霞一行人一路无阻地走，倒比方才来时还顺当。

临行到队尾时，她看着攒动的人头，里面竟然还有宋氏镖局的人。

领头的是宋家年轻一辈的宋孟，指挥着人抬了一个巨大的箱子，据说是什么独门武器，派头十足的样子分外扎眼。

真是什么人都想来掺和一脚。曾霞摇摇头，朝别的路上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