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并不是耽于回忆，所以终日哀哀戚戚的人，但也没那么轻易对遗憾释怀，他的情感充沛而丰富，远不如外表那样洒脱。

他当然清楚纠结于“过去的另一种可能”没有意义，也不会因此停滞不前，但后悔是人之常情，难以免俗。

偶尔并肩而行、交错而过，注视着对方面孔的某一刻，或者许多时刻，心底忽地冒出一个想法——如果一直没有分手……

一直属于他的话……就好了。

但那个人又是怎么想的呢？

他想要知道。

“那个时候……没分手的话，会是什么样？”

“松田，靠近一点。”

为什么要他……靠近？

他顿了顿，才朝对方挪动，隔着厚厚的被子挤在一起。

“再近一点。”

两床被褥像茧一样隔绝，无法更进一步，他只能把头凑过去，紧张中以为能听见自己怦怦加速的心跳声。

会是怎样的回答？

佐藤在耳边深情款款地说……

“那就过几天分手。”

“……”

很好，心不跳了。

松田阵平面无表情，“过几天也没有呢？”

“过十几天。”

“十几天也没有呢？”

“过一个月。”

“一定会吗？”

“一定会的，因为这是你的愿望。”

是松田珍视着真正的恋情，所以区分了玩笑与交往，迁就对方的同时固守底线。

而佐藤在意的并不是恋情真实与否。

毕竟先婚后爱、假戏成真等套路在恋爱漫里也很火热，他只是在意松田的感受。

[别这么高看我。]

松田阵平很想这么回答。

他的愿望……他还没有通透到那么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再怎么成熟，那个时候，他也只有十五岁而已。朦胧冒出的好感代表着什么、未来会演变成什么样，没能察觉。

“如果没有那次约会，你根本意识不到吧。”

“你不会提分手吗？”

“不会。”

否认当然不是因为“爱所以不愿意分开”，毕竟那时也没有发展到这个程度。

为了作萩的挡箭牌也好、千速姐的挡箭牌也好、单纯满足这个人的爱好也好……

不管这种交往怎样巧合地、莫名其妙地持续下去，只要能持续到他的心意完全萌发那天——就不会放手了。

基于“我意识不到松田的想法，松田也打算一直迁就我”这个前提，佐藤开始推演后面的进程。

千速姐出国再归，松田心神动摇于是分手——

佐藤推到这一愣，“不对，千速姐根本没出国啊。”

剧情出bug了!

松田阵平哦一声，“那么一直交往到现在？”

佐藤:“不，也不会。”

因为“出国”只是分隔两地的一种，上大学其实也满足这个条件。

所以是千速姐升入大学再返家，松田心神动摇于是分手——进入杉菜线!

佐藤大怒，“可恶的花心次郎，就这样，我和次郎的故事结束了。”

松田阵平:“？”谁花心了？

但是。

“既然千速姐已经升入大学，ogi就不用担心我影响她学习了，同理，我们已经分手，ogi也不用担心我影响你了……”

“那ogi根本不会答应我吧!”

剧情又出bug了!

杉菜线，还没开始就夭折了!

松田阵平的眉头渐渐舒展，“确实不会。”

起码在分手以前，他没感觉萩对佐藤有额外的想法，一直是避之不及的态度。

但是现在为什么又……

等等。他一怔。

……搞什么啊。

难道说一切的根源是……

仔细想想，最开始这两个人单独接触就是因为——那次分手。

他联系不到佐藤，担心这家伙是不是心碎了，所以很烦躁。

萩注意到了他糟糕的心情，想帮忙排除烦恼，但他当时不想透露分手的真相，什么也没说。

因为从他这里得不到答案，萩才会以游戏为切入点，寻找和佐藤交流的机会……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人的接触越来越多，完全背着他进行。

甚至佐藤这家伙后面说出了“联系萩原还是你，到底有什么分别啊”这种混账话。

……就像最开始那句玩笑一样。

“次郎线”的结束，的确成为了“杉菜线”的开始。

最终，变成现在这个麻烦的局面。

“松田。”

“怎么了。”

“ogi不会答应和我交往这件事，让你这么沮丧吗？”

“……笨蛋。”

才不是因为这个。

他深吸一口气，忽视心底的酸涩，仿佛若无其事地继续问，“话说，你现在对恋爱线不感兴趣了吗？”

“在走刑侦主线，支线无所谓了，”佐藤好奇地问，“松田，你的恋爱线怎么样了？”

“……什么？”

“你和千速姐……嗷!”

松田这个混蛋，竟然拿枕头拍他!

“你是笨蛋吗？!”

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松田阵平早在之前就有预感，这人的脑子一定被友情线缠死了，哪怕谈起很暧昧的话题，也不会意识到哪里不对，他才会毫无顾忌地把心底的问题都直白地提出来。

但是这迟钝得也太过分了，让人火大啊!

“松田，你无法无天喇!”

佐藤冷笑，抄起枕头往他脸上一拍。

松田挨了一下，不甘示弱地甩起枕头回击。

“你这家伙真的欠教训啊!”

战斗展开!

擅长打击技的综合格斗选手，与擅长进攻的拳击手，近身作战不分胜负。

不过比起真正硬碰硬的拳脚相加，枕头大战受伤的只有枕头，当事人玩得很开心，枕芯也开心坏了。

物理意义上的坏了，白绒满天飞。

枕头被打烂了，两个人被迫停战，拿着扫帚和沾湿的抹布清理棉绒。

“没有吸尘器吗？”

“没钱。”

家具都是租房自带的，被褥还是警校时那套。

“你冷吗，松田？”

佐藤自己不怕冷，但对方现在穿着单薄的睡衣，10℃的夜晚，没有空调，应该不好受。

“冷。”松田回答他，“等会把你被子给我盖。”

“好的。”

刚拆完家的佐藤处于良心抽痛期，老实巴交地答应了。

花了十几分钟，才把飞得到处都是的枕芯捡干净，分开的两床棉被叠在一起，重得让人难以动弹。

佐藤洗完手钻回被窝，躺在松田旁边，这次没了阻挡，透过单薄的一层衣物，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硬实的手臂。

脑袋枕着摊开的外套，不太舒服，四周热乎乎的温度却烘得人很放松。

他满足地半阖着眼，又开始打哈欠了，但松田今晚的话格外多，就是不肯睡觉。

“我不喜欢千速姐。”

“哦哦，是这样啊……”佐藤惊醒，“哈？你以前明明不是这么说的。”

松田平静地补充，“很早以前就不喜欢了。”

“但是上次运动会的时候，我给你加油，让你早点追到千速姐，你还‘嗯’来着。”

佐藤鄙之，“变心真快啊，不愧是花心的次郎。”

松田也没生气，“那时候没有意识到，后来才想明白。”

佐藤沉默，表情复杂。

“你很适合当恋爱漫的男主角，”他说，“就是那种迟钝到连自己喜不喜欢别人都不清楚，哪怕被美少女亲了一口，也会傻笑着说‘哈哈，我们只是朋友啦，她对我才不是那种感情呢’，不管发现什么异样都坚信只是友谊的家伙。”

“真让人火大，”他吐槽，“每次看到这种情节都想钻进漫画书里，用喇叭把‘她喜欢你’在男主角耳边循环播放，果然作者为了赚钱就是喜欢把简单的故事拼命拖延。”

松田阵平的表情也越听越复杂，他低声说，“唯独你没资格说这种话……”

“也对，”佐藤赞同，“我是天选男主角。”

松田阵平:“……”

等后天工资到账去买支喇叭吧，迟早用得到。

“困了吗？”

“是啊，白天好累……”

平时超负荷工作时表现得“不怕累”只是假象而已。

佐藤被班长他们调侃过很多次，是不是偷了某知名体力怪降谷的精力条，才能每天活力满满，但其实一回到床上，他就困得两眼一黑。

能够在执勤时保持百分之两百的热情，单纯是被“我一定要成为米花町的皇帝!”这种信念驱动，强行忍耐劳累。

正如高桥reborn所说，这是他唯一过人的天赋。

“那就睡吧。”

松田阵平没再拉着人聊个不停，在对方闭眼前，他轻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不是喜欢抱着东西睡吗？”

青年困倦地“嗯？”了一声，声音微弱，没有再回应。

也没有动弹，竟然成功地秒速睡着了。

松田阵平静静地看着身旁人的侧脸，半晌，他侧过身，手臂搭上对方的腰腹，指腹触及火热的柔韧肤肉时被烫得一颤。

忘了这人没穿上衣了……

热意从脖颈蔓延向上，耳畔晕染通红，将本来就被双层厚被捂得闷热的身体灼烧，像投入熊熊烈火中。

尽管如此，他只是略一停顿，片刻又动起来，更加靠近，直至完全环住青年的腰。

他闭上眼，寂静夜晚中，耳边是对方轻而平缓的呼吸，与自己清晰坚定的、呼应般的剧烈心跳。

次日。

可能因为清楚自己今日是二勤组，不需要早起，佐藤睡得很香，怀里的被子默默离开了，他于是翻过身，趴着继续睡。

脑后被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被另一只手不客气地乱揉一顿，脸和耳朵也被捏来捏去，他也没有半点要醒的意思。

7:35，动作要快。

松田阵平以极大的意志力把自己从床上拔了起来，没有回头，火速换好衣服冲去洗漱。

卫生间叮铃哐当响，十分钟后，干净整洁的松田崭新出炉。

应该离开了。

然而手搭在门边，像粘了胶水，一动不动，之后他沉默转身，回到卧室，坐到床边，盯了一会，把佐藤连人带被提了起来。

“我要出门了。”

佐藤眼睛都没睁开，毫无反应。

对方又重复了一遍。

装死失败，他半睁开眼，气若游丝地道别，“再见……松田闹钟……”

“嗯。”

8:13，601的门打开了。

拆弹只需要三分钟的松田阵平，早起出门前花费了28分钟，其中穿衣洗漱占比一半。

萩原研二靠在墙边，安静地抽着烟，过长的额发垂落鼻梁，眼睫微微颤动，轻薄的白雾升起，神色不明。

开门声响起时，他把烟在袋中熄灭，吐出一口烟圈，烟气飘散无痕。

“迟到咯，小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