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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贰捌:冤辞折言俱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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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20231116:

夜宴刺杀可以回顾“哀风萧萧秋水寒”这一章。

20231201:

改了安惠王的入京借口:原本写他以为皇后修道所以在恒山拜访三茅真君,但皇后其实是修佛的,想用这个表示他其实对养母如何完全不关心,只在乎自己能不能当太子。不过这几天对着前文写后文的时候觉得这一段似乎更像是我自己忘了设定写错了,所以改成了礼佛,好在恒山除了三茅真君还有三教合一的悬空寺,不然还要重新选址找理由。

长生诀:长生蛊

贰捌:冤辞折言俱诛心

临道二十二年八月廿二,中宫头七。

夜宴刺杀之事尚无定论,然而宴上宾客侍从近百人皆亲眼得见,中宫生前断发离宫、行刺皇子、当众自裁,桩桩件件都是失德之举。再加上这七日来宫中不曾置办大丧物件,也不见天宝寺有预备停灵的动静,于是人人都好奇中宫身后将如何归置。

中宫从前的居所在毓华宫,倒是照着寻常贵妇的规格在正殿布置了一番。头七这日天未放亮,有宫人在门外悬挂白幔灵幡,从宫门到正殿高高低低的树梢上都挂满了白纱。

献帝自中宫断发后便不曾踏足此地,亦从未提及她,这一日却站在了宫门口,看那些宫人忙里忙外。树上的白纱被日光熹微一照,像极了层层叠叠的蛛网。

有人眼尖看见了他,忙跪下去大声请安,连带着一群人乌泱泱地跪了满院。

献帝没让他们起身,自己往正殿去了,不多时又出来,这才道了句“平身”。

没人敢抬头去看他神色如何,只听声音倒觉得与平常无异,仿佛他只是去看殿门前的那些料石盆景——他也确实端了一盆红宝石青玉做的天竺离开。【1】

献帝慢慢悠悠地转着身子,把四下的布置又看了一圈,点头道:“你们有心。”

众人不敢居功,嘴里都是些谦卑自持的话。

献帝又道:“她喜欢天竺,花园里栽了黄天竺,朕来时去看过,有些已经结了子,去剪来给她看看罢。”

中宫离宫时只带走了一个荻姑,剩余的没被安排别的去处,所以一直守在毓华宫。这些人跟着中宫久了,自然知道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听献帝这么一说,有个曾经近身服侍的老宫女跪下去道:“婢子斗胆回陛下,娘娘最不喜欢的便是天竺。”

献帝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笑起来:“胡说,掌嘴。”

老宫女叹了口气,毫不犹豫地左右开弓自己掌起嘴来。有个年轻的宫女忙也跪下去,颤着声音告饶道:“回陛下,兰姑姑不敢胡言,娘娘曾说自己小时候得过顽疾,咳喘不止,吃了近十年的药里总有天笠子,故而不喜天竺。”

献帝便指着自己手里的盆景问兰姑:“若是不喜,为何把这盆景放在妆台日日对着?”

兰姑对自己下了死手,两颊红肿,唇角绽裂,回话时口中鲜血淋漓:“这是大婚第二日陛下随手赏给娘娘的,娘娘说这是陛下亲赐的第一件宝物,意义非凡。”

“若真是意义非凡,为何离宫时不……”献帝说到一半自己生生把话掐去,似是觉得这个问题愚蠢,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因为没有意义了。

献帝想起来,她嫁给他时不过十六,一团孩子气,合卺酒光是抿了一下便整个人都红了起来,眼含秋水傻愣愣地瞧着他笑。她小字叫珠儿,人如其名的玓瓅璀璨,笑起来梨涡浅浅的。他对她纵是再无情爱,对着这开口石榴一样乐呵呵的姑娘也还是不由弯了嘴角,让人赶紧去煮了醒酒汤。

这盆天竺红艳绿浓喜庆得很,正像合卺夜的她,他想到这个便把它端来她面前。他根本没注意她眼中有何情绪,却只见她羞怯含春的脸上笑意满盈,便以为她顶喜欢这礼物,又见她置于妆台之上,日日对着它笑,又以为她是极喜欢天竺的。

他是太子,心里装着永不可得的山鬼,娶她这件事又本就是满心算计,故而……

“且与陛下结发为夫妻,却数十年不曾同心合意。妾不得君心,又失独子,早已形影相吊,生有何欢?死亦何惧?”

一年一年过去,最初庙见谒祖时差点被裙子绊了脚的姑娘渐渐有了母仪天下的端庄沉稳,到最后的中秋夜,那个遍身缟素、形同艳鬼的身影,和从前笑容鲜妍的夏侯大小姐,竟然是同一人。

说起来,她是什么时候不再爱笑的?

是他登基前离京三月又回来,是他把那个生于蔚山的孩子接进宫中,还是根本就从他自说自话地把这盆天竺端到她面前的那一刻开始?

献帝忽地发现自己手上太用力,把盆景底那块本就有了细微裂缝的玉石托盘给捏开了。碎玉断口锋利,割开皮肉钻心地疼,却未见血痕。

细纹不察,以致玉碎。

玉石宁碎,不愿苟全。

献帝再开口时,声音依旧平静如常,他问兰姑:“既如此,那你可知她当真喜欢什么?”

兰姑伏身回道:“回陛下,太子五岁时给娘娘折过一枝腊梅,娘娘珍惜百倍,用清油封存至今。”

辕麾五岁的冬日,是念尘被接回宫的时节。她闻讯惊怒之余神思哀戚,久郁小产,此次伤了身后便再无身孕。因她不曾来和他闹过,他那时也一心扑在念尘这个如珍似宝的孩子身上,朝夕抱着不愿撒手,故而直到第二年冬日她病重不起,他问了御医才知道她小产的缘故,愧疚之下,久不能言。

夫君凉薄伤人,小小稚童折献腊梅以慰,她自然异常珍视。

献帝又对兰姑道:“既如此,你替她放进去陪她罢。”

“回陛下,是一个小琉璃瓶,娘娘装在香囊里随身佩着,此番应当把它也带出宫去了。若能寻到娘娘身边的荻姑,必然能知道瓶子在哪。”

静水庵之事,荻姑差点被灭口,连献帝都是昨夜见到了她本人才知道。锦衣卫对刺杀的调查密不透风,同时放出无数烟雾弹遮掩真正在调查的主线,故而荻姑下落不明这件事,眼前这个深宫妇人根本无从得知。可她不但知道,还数次顶撞不恭,甘愿冒犯天颜也要把话往寻找荻姑上引,自然与那群失了手而紧张万分的家伙是一路人。

他冷笑了一下,直直盯着兰姑,似要把她那悲愁之下的其他用心给看透。

兰姑也觉察到他视线中突如其来的恼怒和鄙夷,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颤动起来,低着头,心里酝酿半晌的话也不敢再说了。

终于,献帝收回目光,垂下眼去平静道:“你若是个感念她的忠仆,便随她去吧。”

兰姑惊恐万分,连连磕头求饶,可献帝只是捧着那盆景,慢慢走出宫去了。

他吩咐守在宫外的侍卫:“无论今日有何人来,都不要拦着。无人闹事自是最好,若有人闹事,便等闹大了再差人来禀。”

侍卫虽不明所以,却仍旧跪下领命。

献帝走回书房的路上一直盯着这盆天竺,根本不注意脚下,急得崔总管张开双手,像母鸡一样护着他,嘴里不住念叨:“陛下,陛下当心……陛下,陛下!前头没路了!”

念叨久了,献帝不耐烦地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他:“崔玟,聒噪。”

崔总管便夸张地抿起嘴来噤声。

献帝又去盯那盆天竺。

她离宫数月,这盆景还摆在她妆台上,每日都有人擦拭,故而熠熠如新。

“崔玟,她当真走了。”献帝红了眼圈。

崔总管不敢说话。

“崔玟,到最后我都不知,她真正喜欢什么。”献帝又道。

崔总管其实想说,她真正喜欢的是陛下,可又没说——她究竟断发走了,从前再喜欢也再不喜欢了。

“我总说湍洛无情无心,只因我对她又爱又怨。磕在这后宫诸人眼中,我又如何不是这样一个无情无心之人?”献帝说着轻声笑起来,“我为君庸政,为夫冷情,为父不慈,为友不仁——你说,我究竟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不等憋得面色紫涨的崔总管说话,他倒自己答了:“所图未竟,我终究不敢下去找他们。”

献帝又笑了一下,松开手里的盆景,任凭它自由下落,砸得遍地琳琅。

朱雀原是想进寝殿告诉念尘安惠王已经入宫了,一打眼倒看见念尘褪了寝衣对着镜子撕背上的伤口,不由觉得自己的背上也隐隐生疼,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念尘听到动静,抬眼从镜子里去看他,面色如常:“那些人开始演戏了?”

“安惠王已往毓华宫去了。不少文臣陆续也进了皇城,今日无朝会,这样声势浩大的自然也是要往毓华宫唱戏去的。”朱雀回完话,对旁边同样因为幻痛而频频皱眉的影卫道,“你在这看了半晌,竟然能忍下来?”

影卫苦着脸,指了指手里的托盘,道:“胡御医留了话,让我端好这些止血药粉守着阁主,以防不测。”

念尘笑道:“他原话可没有这么客气。”

朱雀能想到胡御医对念尘这种丝毫不尊重医者心血的自我摧残,肯定有一番言辞激烈的评价,摇了摇头感觉背上更痛了。又去看念尘这些年行走莽间留下的伤痕,在本来莹白润泽而筋肉分明的躯体上纵横交错,而那几道新添的刀口还没长好便被他硬生生撕开,突兀而淋漓,活像背上生出的几张血盆大口,重重地叹了口气。

念尘愣了一下:“好端端的,叹气作甚?”

朱雀自然不好意思说,他觉得念尘这副任谁来评都要赞一句赏心悦目的身子添了这么多伤实在可惜,于是开口道:“阁主这背快赶上仲裁书房里挂着的舆图了,往后姑娘家见到要被吓坏的。”

念尘用力绷开创口的手登时顿住了,他想到霖若受惊时娇怯怯的模样,原是想笑着说她要被吓到更可人疼,可忽地又泄了气,闭口不言,手上多加了三分力。朱雀和影卫似乎都听到新长出的皮肉绽开时轻微的脆响,登时面如死灰。

影卫给朱雀使眼色:“头领你说错话了罢?”

朱雀瞳仁微颤,滴溜溜地四下看了一会儿才看回他,扬着眉表示自己不觉得。

影卫便冲念尘努了努嘴:“那阁主突然这样?对自己也太狠了,血都要溅到我脸上了。”

朱雀翻了个白眼:“阁主就爱这么作,咱们管不着。”

两人虽没发出声音,念尘却能感觉到他们在叽叽喳喳,于是没好气地转过头来:“你们有空在这里眉目传情,不如高抬贵手帮我擦擦这一背的血?”

影卫忙照办。

朱雀终于忍不住问:“阁主,您不疼吗?”

念尘指着自己额前颈上细密的冷汗,对他道:“你把自己的箭伤掰开不就知道了,何必多嘴一问?”

朱雀忙捂着左肋道:“可不敢可不敢,如卿今早亲自给我包的,能庇佑我今日遇事不见血。”

玄舞包扎的技术阁中上下一致不敢恭维,念尘往他左肋瞧了一眼,果然鼓鼓囊囊的不知道系了个多大的花结,嘲笑道:“可不是,包这么厚,不知道的以为你光在这块穿了几层锁子甲。”

朱雀对他的嘲讽不以为然,摇头晃脑道:“包得好不好另说,别人给不给包才重要。”

念尘揪过影卫手里血淋淋的帕子,团成一团往朱雀脸上砸:“你本就是来带话的,话早带到了,赶紧滚。”

“哎哟阁主,我怕血!”朱雀装模作样地捏着嗓子喊了一句,拈着帕子的手抖个不停,见念尘抬手要捶过来,一溜烟跑了。

念尘指着他问影卫:“你听见了?我怕是耳朵坏了,听见这人说自己怕血?”

今天来的也是赤朱影卫,跟朱雀一起出生入死好几遭,常常见到他从头到脚浸成血人的模样,只觉两人斗嘴很是幼稚。他比念尘和朱雀长了三两岁,便趁机端出了长辈的样子,摇了摇头道:“年轻人总是这样爱说笑。”

这话也带上了他,念尘听得真切,把手上的血糊了影卫一脸。

影卫更觉自家阁主幼稚,心中愈发有了身为兄长的认知,叹了口气,像哄刁蛮任性的弟弟一样轻声道:“好了好了,殿中凉,阁主赶紧上了药把衣裳穿好吧。”

念尘拿看傻子的眼神看他,又回过头去看镜子,点头道:“瞧着是够惨了,就是我这脸还有点血色。”

影卫心想您身体康健自然有气色,嘴上却问:“那……敷些粉?”

这殿中没有女子,念尘也没有敷脂粉的习惯,只是听到敷粉又不自觉想起霖若口脂的甘香,一时间有些神思飘荡。

等影卫又问了一遍,他才回过神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又伸手去把腹部的箭伤给崩开了。这处伤口不大,却有半指深,再一次皮开肉绽,疼得念尘都不由得闷哼了一声,脸色登时就惨白如纸。

影卫瞧得心悸,想着自己虽不怕死却怕疼,每次负伤都小心翼翼养着,就担心一个不注意裂开了疼得死去活来。

“果然阁主之所以是阁主啊!”影卫这么想着,心里服气得很。

念尘到的时候毓华宫外乌泱泱跪了将近二十个身着斩衰的官员,不觉好笑。带路的内监是他的眼线,于是他轻声问:“陛下可在?”

内监回头恭敬回道:“陛下清早来过,回去了。”

念尘指着他们问:“那他们做出这凄惨模样给谁看?”

陛下不在自然是给殿下你看的,内监这么想却不敢这么答,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把念尘又往宫门前引。

跪在那里的都是年纪尚轻的无名之辈,念尘没有看见从前监国时一同共事的那些人,越过他们往里走。

“站住!”

念尘抬眼一看,果然是身着斩衰的安惠王拦在自己面前。

他怒目而视,用柳木丧杖指着念尘道:“母后因你而薨,你还有何面目来此搅扰母后身后清安?速速离去!”

宫外跪着的官员闻言忙抬起头来,准备出声附和,却见念尘白着一张脸,因为腹背的伤口微微蜷着身子,只能拄着丧杖勉强站直,斩衰松松垮垮地罩在他身上,有几处似乎还隐隐透出新染的血色——饶是这样伤重病弱还要来谒灵,他们一时震惊失语,都没有说话。

“四哥……”念尘气若游丝,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歪着身子似要跌倒在地,身后小厮打扮的朱雀和影卫连忙一左一右搀起他来。念尘这孱弱无力的模样实在不像演的,朱雀便抬眼让影卫准备好时刻给他喂归参丹。

“你残害手足,逼死母后,现在又在这装出些柔弱可欺的模样,实在可笑。”安惠王把丧杖往地上重重一杵,指挥左右道,“七皇子负伤难行,送他回寝殿好生安歇。”

见几个侍从当真上前来拉念尘的手,朱雀厉声喝道:“放肆!殿下贵体,也是你们随意碰得?”

安惠王立刻高声质问:“他们碰不得,本王可碰得?”

说罢便三两步走过来,一把扯过念尘的胳膊,拉着他出了宫门,狠狠把他掼倒在地:“陛下宠你,可以对你的言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本王和天下的眼睛都能看清是非黑白!”

大约是摔在地上时牵到伤口,念尘的面色又白了三分,豆大的冷汗坠在鬓角,看得影卫急红了眼,忙从怀中掏出归参丹给他喂了三颗。

朱雀心道不是说安惠王怯懦怕事,怎的今日见了这样大的阵仗?又见安惠王身后侍从体格健硕,瞪着念尘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担心一会儿情势不对,搓了搓扳指把藏好的毒针上了弦。

宫外的侍卫见此场景断定这就是陛下口中的“闹大了”,拔腿就跑,又招了好几个人分四路去陛下可能在的地方禀告。

安惠王自然看见了,面上一副了然的神色对念尘笑起来:“你在等陛下过来,给他看你这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念尘摇头,面色凄然道:“我昏迷数日,昨夜方醒转,是当真想来看看母后。”

安惠王正要开口再刺他几句,有人已替他说了话:“七皇子想看娘娘,可娘娘未必愿意见您。夜宴娘娘以死为谏,希望殿下认罪伏诛,而殿下此刻来谒灵,岂非要叫娘娘九泉之下不得安宁?”

此人刚到毓华宫门口,站在伏跪的众人身边,身量短小却声音洪亮,正是礼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荣禄大夫黄昇。安惠王昨夜便宿在他府上,此刻见到他便面露笑意,但自觉不合时宜,很快敛笑作揖道:“旭珩公。”

“殿下可见宫外诸君?他们曾联名上书请陛下莫要因宠失正、请陛下让殿下就藩离京,却难达天听,如今一个个跪在这里,也正是为此请愿。”黄昇在念尘面前蹲下,指着他身后众人,和颜悦色道,“中宫娘娘因殿下而死,可殿下却能保全性命藩地,这一联名书对殿下而言,难道不已是宽容至极?”

凤眸闪过一瞬犀利的杀意,念尘开口轻声问:“黄旭珩,韶华出嫁那日,你在何处?”

黄昇一愣。

念尘替他答了:“你那日在家替女儿相看,选定了京南宁远伯家的三公子,可惜令嫒归于宁远伯府三年,三公子便在出游回程为山贼所害。”

黄昇正思索着他突然提这事是何用意,念尘又开口道:“临道十七年九月廿七,礼部尚书黄昇上谏曰:‘唯遣嫡亲公主出嫁,方显议和诚意。长公主虽未及笄,可循旧朝礼,留于宫中教养至十六,再北上和亲。’大人替陛下的女儿做得好盘算,我亦替大人的女儿谋个好归处——待令嫒守节而死,我定会替大人向陛下请封她为贞妇。”

黄昇终于明白过来,大惊失色,继而怒不可遏,站起身颤着手直指他面门:“你……你!”

这便受不住了?

念尘觉得无趣,又发现自己无力起身,便索性面朝正殿跪坐,到底对皇后显出些敬意来。

安惠王不知两人方才说了什么,竟惹得黄昇暴怒,只扯了他袖子低声道:“旭珩公,大事当先,切忌自乱阵脚。”又指着念尘,“尘弟,你既愿在此为母后跪灵,便最好三缄其口,莫要出言不逊扰母后魂灵。”

念尘抬眼看他,冷笑了一下,目视前方,再不言语。

这下倒有人出声奚落安惠王:“从安陆到梁京,水陆并用再快也要半月,原来安惠王早在夜宴之前便已动身北上,以求赶在今日为娘娘尽孝灵前?”

众人循声望去,见来人亦服斩衰,却昂首阔步而来,身长玉树,威风凛凛,正是内阁次辅兼文渊阁大学士、光禄大夫刘玄麟。

念尘监国时常与刘玄麟辩证国策,故而对他很是熟悉。从莽中归京后亦有几次在宫中遇见,可此人次次见了念尘都把下巴抬得老高,不等他施礼便拂袖而去,可见对他失望有怨。此时他见到念尘也是长须一甩,根本不搭理他,却走到他身边跪坐下来,对黄昇厉声道:“黄旭珩,亏你是礼部尚书,竟敢妄自站在殿下面前!这是要让殿下给你跪灵?”

首辅张权谨是个八面玲珑的老好人,似泥鳅般滑溜溜,什么麻烦都沾不上身,遇事总让刘玄麟出来扮恶人,故而百官其实更怕这个铁面次辅。即便黄昇同样入了内阁,听得他这样训斥,也觉得胆战心惊,忙退下来跪在他身边:“岂敢,岂敢!”

“岂敢?”刘玄麟嘲笑道,“我看你背靠大树不是为乘凉,而是要登天摘星了!”

黄昇赔笑道:“哎呀刘大人,您还是这么爱说笑!”

刘玄麟不再理他,和念尘一同望向安惠王,似是在一同等他回答先前的问题。

安惠王的确早早得到中宫要在中秋动手的消息,随即便动身北上,这才能在昨日赶到。他原本要对献帝解释说皇后礼佛,他出于孝心于四处走访佛寺,闻听噩耗时他正在梁京南边的恒山拜谒那儒释道三教合一的悬空寺,故而日夜兼程,三日方至。只是他见黄昇被念尘轻易激怒本就有些慌张,又见黄昇畏惧刘玄麟,而刘玄麟还对自己发难——天性怯懦无谋的他对着面前跪着的三人张着嘴,竟半晌说不出话来回击。

刘玄麟见他如此窝囊不由冷笑着瞥了黄昇一眼,抬头又问安惠王:“如何,安惠王还站在我等面前,可是要诸位都给您跪灵?”

“放肆!你敢诅咒本王!”安惠王恼羞成怒,却还是撤开几步,面朝正殿跪了下去。

刘玄麟兀自朝正殿拜了三拜便起身要走,念尘一愣,拽着他衣角小声问:“您这便走了?”

刘玄麟看了一圈周围忌惮又好奇的眼神,哼了一声拍开他的手:“今日这火是冲着殿下您来的,我何苦留在这里引火烧身呢?”

念尘盯着他道:“您方才那些话一说出来便已经引了火,此刻倒想独善其身?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你?”

“殿下莫要自作多情,臣说那些话,不过是拿扇子把火往您那儿又扇了几下,这样才烧得旺嘛。”刘玄麟笑着捻了捻自己引以为豪的长髯,“张公那老泥鳅今日称病不出,又托我来这里煽风点火,我与他都恨您昔年任性离宫,当然乐见您今日这般自讨苦吃。这火本就是殿下点起来的,只是您可千万别烧成灰让我两人余生难安啊。”

这话说得难听,念尘听了却笑起来,冲他拱了拱手,目送他离开。

黄昇虽听不清两人说了些什么,但见刘玄麟毫不犹豫地走了,并不像是来给念尘撑腰的,便把腰又挺直,情绪也平复下来,往念尘身侧挪了两步,笑道:“小女才貌双全,便是再嫁亦不愁夫婿,根本不必守节。而殿下来日身处惠州府之远,又有何心力来顾一个妇人的封诰之事?何况殿下今日将臣女婿身死真相告知,臣定当如实转告亲家宁远伯,宁远伯心疼幼子,自然不会善罢甘休。”

念尘诧异地回头,一头雾水的样子:“三公子是为山贼所害,我陪宁远伯一同去扶的灵,还用大人前去告知真相?”

黄昇又被噎了一下,冷笑着重新跪好。

献帝一来便看到这副齐刷刷跪倒一片的场景,而那些跪地多时膝盖肿痛的官员一见到他,立即照着先前排练的高喊:“伏望陛下遂皇后夙愿,诏令七皇子就藩离京!”

献帝早料到如此局面,直接指着念尘沉声问:“那刺杀之事,你们便当作未曾发生?夜宴之上宾客与朕都瞧得清楚,皇后的匕首,和她身死后招出来的贼人,都是冲着七皇子去的!”

黄昇便危坐伏地禀道:“娘娘固然有伤七皇子之心,可娘娘痛失独子,养子又离京千里,无法团聚以慰于膝下。朝中上下皆猜测太子出事与七皇子脱不了干系,可陛下却对此残害手足之人再起重用之心,娘娘心中凄苦,久之心恙失德,故行此偏激之举。而娘娘之后的那场刺杀,死士皆来自宫外,天下人皆知七皇子的萦雪阁中高手如云,依臣之见,这未必就不是七皇子的苦肉计……”

“黄旭珩,你倒真会颠倒是非黑白!”献帝斥道,“他夜宴后重伤毒发,生死未卜,朕在他床前守了两日看得最是清楚!你一未在夜宴之上,二未在寝宫榻前,倒敢在这里摆弄三寸不烂之舌?”

黄昇起身拱手高声道:“陛下爱重七皇子,有了这慈父之心,便如隔雾看花,凡事易遭蒙蔽——殿下是伤了,可古有要离杀妻戮子断腕,近有狄戎献质子卧薪尝胆,为达目的区区皮肉之苦何足挂齿!”

“区区皮肉之苦?”献帝怒极反笑,指着念尘已经渗出血迹斑斑的背道,“这样区区皮肉之苦,你黄旭珩可敢受?”

“臣以忠事君,并无谋逆之心,既无此大逆不道之目的,便不必受无妄之灾。”黄昇不卑不亢,梗着脖子道,“何况后来的贼人与皇后有何关系,谁又能证明?”

献帝似乎就等着他这句话,给身后人让出一个身位来:“你说罢。”

众人这才看到他身后还有一个与皇后一般短发齐肩的妇人,形容消瘦,面色戚戚然,双眼却炯炯有神。她施施然走到人前,跪下向正殿方向缓慢而郑重地磕了三个头,每一下都把额头在地上砸出一声闷响,再起身时额前已然见了血。

“荻姑,你一直陪伴皇后左右,自然知道真相如何。”献帝冷声道,“且把你对朕所言都再说一遍,好叫一些人死心。”

荻姑回身漠然地看了献帝一眼,又用同样的目光看着念尘,开口道:“一月前,有夏侯氏族人来静水庵探望娘娘,提及有朝师生还之人指证七皇子派人暗害太子,建议娘娘于夜宴之上出手刺杀七皇子,再自戕以明志。而后又派来杀手指点娘娘身法,并承诺届时会再派死士六人,若娘娘失手,便由他们诛杀七皇子。娘娘不放心,问若那六人再失手,又当如何?夏侯氏来人回言席间另有人持淬毒弩箭,并将一袋陨铁碎给娘娘看,言说以此陨铁所铸之弩箭,锐不可当,再兼天下无双之奇毒,七皇子必死无疑。”

朱雀一直仔细观察着黄昇和安惠王的神情,见黄昇神色如常,而安惠王的面色越听越白,到最后“必死无疑”四字时,惊惶地看了过来,便对念尘低声道:“安惠王大约不知详情,但黄昇必定参与夏侯氏密谋。”

念尘点头,自己则脱力跌坐在地,叹了口气:“好恶毒的连环计。”

黄昇知道他在演戏,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问荻姑道:“姑姑说是夏侯氏指派,可有证据?若真是夏侯氏指派,不是承诺了死士六人,为何我所知道的死士数目,远远超过六人?姑姑既一直陪在中宫身侧,为何夜宴不在?今日替七皇子辩解,可是早与七皇子串供?”他说着,又转向面色阴沉的献帝,“陛下明察,若如此,倒能解释臣先前几问了:死士根本不是夏侯氏指派,而是七皇子自导自演,留下荻姑为证人,来污蔑夏侯氏——再不然,臣便冒死猜测,是七皇子以太子之事胁迫中宫自戕以成此闹剧!残害手足已是不悌,谋害中宫嫡母则更是罪加一等!”

此话一出,不但把诸位官员听得胆战心惊,更把献帝和念尘听得气笑了。

荻姑更是面露愠色,一向端庄守礼的她指着黄昇高声骂道:“奸贼虫豸,你受了夏侯氏多少照拂才爬到如此高位,倒要这样颠倒黑白、胡乱攀咬?我与娘娘一样痛恨七皇子,如何会与他串通一气!夏侯氏早年把娘娘献进宫中以稳固朝中地位,如今利用她失子之痛图谋行刺七皇子,又做了那身后黄雀,另作安排除尽陛下身边不听从夏侯氏的宫人,而等行刺七皇子之事不成,便又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妄图把所有事都推在娘娘与七皇子身上!”她说着喘了口气,恢复平静从容的模样,“夏侯氏人每次来静水庵都有拜帖记录为证,且娘娘早知夏侯氏要算计自己,为防今日,暗自留下陨铁数枚,此亦是实证。娘娘已将证物另外交予亲信之人,连我亦不知究竟在何处,但只要陨铁现世,夏侯氏戕害国母、谋害皇嗣、结党营私的罪行便板上钉钉,娘娘便在天上亲眼看着!”

她最后又转回去面对献帝磕了三个头道:“陛下,婢子所言句句是实,此前不曾追随娘娘而去,便是要撑住一口气为娘娘正名,而今话已说完,愿以死为证!”

言讫起身,一头往宫墙上撞去。

众人听到颈骨折断的声响,也看到那雪白的内墙上蓦地绽开一朵殷红的花。

昨夜荻姑被接进宫后,念尘去见了她一面。

她平静从容地道:“娘娘既将信物给了殿下,便说明她亦将夙愿托付与您,婢子自当顺她心意。指证也好,攀咬也罢,殿下若有什么不便自己出面说的,婢子可以替殿下说出来,他们绝对无力辩驳。”

念尘猜想皇后生前不知毒箭的事,便告诉了她,果然荻姑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他原以为她言之凿凿说夏侯氏无法辩驳是有一击必杀的证据,结果是这样以死为证。皇后私藏陨铁一事不知真假,可荻姑死了,便是真的——她是要让夏侯氏方寸大乱,四处去寻这陨铁,给他以可趁之机?

皇后巾帼高义,荻姑亦忠烈,主仆二人皆是践道而死,衬得这跪了一地的男子文官败德失正。

他那怀瑾握瑜、纫兰佩芷的孟先生便是在这样污浊的官场里挣扎了十数年,这才心灰意冷。

念尘让朱雀扶自己起身,走到荻姑身边,俯下身去合上她的眼。

再起身,目光凛然现了杀气,一遍遍扫过安惠王、黄昇,还有那些跪着瑟缩的傀儡,沉声道:“夜宴刺杀,不是我所为。荻姑虽恨我,却愿为公道作证,亦敢以死自证所言非虚——而列位攀咬我不忠不义、不善不仁、不孝不悌的,又可敢以死为证?”

献帝仿佛看到七年前那个十五岁的念尘,那种睥睨天下的昂扬意气又一次回到了他的脸上,不觉眼眶微热。欣慰地长处一口气后凝眸看向面色微凝的黄昇:“黄旭珩,七皇子在问你话。”

天子不怒自威,臣民自当惶恐。

黄昇垂头道了一句“不敢”,却悄悄往那群文官中的一人瞪了一眼。那人接到暗示,似遭雷击般震了一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高声道:“回陛下,即便夜宴之事不是七皇子所谓,可臣要奏七皇子谋害太子殿下,其证凿凿!臣于七月得见一位朝师生还者,他咽气之前便是这般指证坦白!臣……臣亦愿以死为证!”

“张清回,那位朝师生还者生前所言,你可能一字一句详尽复述出来?”念尘只看了他一眼便唤出他的名字,见他又是一抖,眼神飘忽不定,张着嘴结结巴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便朗声道,“你分明知道自己在说些莫须有的事!你家尚有老母幼子,他们许你如何好处,让你这样做了替死鬼?且你一身死,如何确保他们不会杀人灭口?若他们当真灭口,你可又要如何?难道化身厉鬼去纠缠?可当今世道,遍地孤魂野鬼,如他们一般心狠手辣之人,根本不惧鬼神之报!”

分明念尘在劝他不要轻信旁人,可张清回却听出另一重意思:他今日若敢为夏侯氏以死污念尘清名,明日他那老母幼子便会身首异处。

张清回腿一软,又跪了回去,而他这一跪,身边的众文官更是瑟瑟缩缩不敢抬头。

“真是荒唐。今日在场之人、荻姑指证之事,朕会一个一个、一件一件好好地查。”献帝嗤笑一声,指着黄昇道,“黄旭珩,朕看你这个礼部尚书该重新学礼识策,否则天天要在朝中闹出今日这样蠢笨莽直的笑话。”而后又指向面色苍白汗如雨下的安惠王,“而你,很好,朕不知你远在天边还能对梁京之事了若指掌。辕麾下落不明,你倒很有手段,着急取而代之了!”

安惠王忙伏身,磕磕巴巴地想把那套恒山的说辞给搬出来,却又听见献帝冷嗤一声,赶忙闭嘴。等片刻后再一抬头,发现他已经走远,心中惶遽,终于脱力跌坐在地。

念尘见地上诸人惶惶然呆若木鸡,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道:“我幼年师从孟小令君,诸位可都听过先生才名罢。因先生盛德清高,我对文人总有亲近之感,可今日见诸君如此,不免失望透顶。诸位多是寒窗多年而至今日,想必人人自诩读书破万卷、工于文而善于言,胸中却无一治世良策,终日不过于笔墨之下寻章摘句,于纸砚之上数黑论黄:如此舞文弄墨、颠倒黑白,甘为他人手中刀刃,实乃文人之耻!”

众人闻言大惊,皆面有愧色,待念尘叹着气让他们走时,个个拿衣袖掩面而去,只盼自己不会像张清回一样被他认出。

念尘只觉得他们多此一举。

他通过通政司的眼线知道了联名上书之人都有哪些,让人把他们的情况调查清楚列书报来,身量几何、面目特征、家中几口,他熟读了几日早都倒背如流。无论方才出来的是张清回、李清回还是王清回,他都能用这人的弱点把他逼回去。今日毕竟生死之局,不得有失,念尘与阁中人千般辛苦都是为准备万全,既不能叫夏侯氏抓到一丝纰漏,还要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盘算勾结,他样样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也许夏侯氏本就像黄昇这样外强中干,在慌乱之下露出马脚,被他反将一军;又也许那些人老谋深算早留后手,但心思缜密之人见他此番显山露水,往后再要算计他定然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这便能给他和萦雪阁一个喘气的机会,更能为他深入探查留出时间。

他更知道黄昇即便位高权重,却仍不过是被推出来送死的一枚棋子,今日折了他,来日还有旁人来设局。安惠王虽遭叱责,可献帝终究没有重罚他,夏侯氏仍旧会抓住机会把他推上去,而念尘如今当众撕了那张亲切善良的面具,便是明着对夏侯氏宣战。

腥风血雨,果然要从今天开始。

念尘怔愣间又想起昨夜对霖若说,今日要替她也寻一盏香橼灯。此时身上的伤口又痛又烧得慌,他倒真想立刻拿这由头去见她,看看她是不是会像朱雀所说,被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狰狞伤口吓到,又会吓成什么样。

“殿下,您来前说要进去给娘娘磕头,眼下可以去了。”朱雀悄声提醒他。

念尘点了点,越过神思恍惚的安惠王往正殿去了。

看正殿的布置,中宫的身后事大约不会以皇后礼仪来办。

“但您也许不在意这些。”念尘叹了口气,对着灵柩轻声道,“母后,儿臣自会履诺让夏侯氏倒台,亦会派人去找皇兄下落,以报您相助之恩,告慰您在天之灵。”

尔后郑重其事地磕了三个头。

出来的时候发现黄昇垂手立在殿外候着,念尘不觉失笑,让朱雀和影卫后退两步,自己站在原地,抬手去抚摸殿外摆着的一盆盆料石盆景,漫不经心地问:“黄大人还未死心?”

黄昇抬眼,声音幽幽地道:“听闻殿下中秋夜遇刺间隙,还在偏殿宠幸了一位女子?”

耳边倏尔似有惊雷爆鸣。

念尘的手停在了一株翡翠和白玉雕成的兰花上,猛地转头瞪住他,一双凤眸杀气腾腾地泛起血色。

黄昇说这话原本只是想讽刺他在外训斥文人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实际上却是生死之际还沉湎美色之徒,却没想到念尘反应这么大。这一眼又狠又毒,把他盯得不寒而栗,一时既忘了把惊惧之色敛起,也忘了该说什么来回击,脑中只有“鹰视狼顾”这四个字。

等他终于从被猎杀的惊悚感中恢复过来,心中却又立刻充满了狂喜:这样毫不掩饰地陡然发狠正是因为心慌害怕——那女子是七皇子的软肋!

念尘早已带着朱雀和影卫匆匆离去。

他自觉体力不支,让影卫去找胡御医去寝殿给他上药,而后低声对朱雀吩咐道:“黄昇不能活着见到任何人,你亲自处理他,他今日惨败,便是当即死了外人也会以为是夏侯氏灭的口。我这便去请父皇解宫禁放夜宴宾客出宫,你传信回阁中让玄舞过来,跟着她的车回南王府;再去让斐伭把王府里安排的眼线都启用,守在她身边。另外打听好她南下的路线和随从,既是往东南走,让青龙安排人沿途接应——不,让二哥亲自送她南下……或者我给维心阁去函,请他们来京中接她,他们的掌事应当知我身世。”

朱雀虽一一应下,却还是不免提醒道:“三公主之事只有我一人知晓实情,连那夜守在偏殿外的墨玄影卫都不知是她,黄昇一定是在诈您。今早仲裁便传话说无论今日出头发难之人是谁,一定要留他性命以作探路石子,若黄昇就这么死了,我们先前的铺垫安排岂非功亏一篑?何况阁主若突然兴师动众把三公主保护起来,他们不用多加探究便知道偏殿女子是她,而阁主对她……”

“凤歌,她不能出事!”念尘厉声打断他,这一声低吼牵到了腹部的箭伤,疼得他倒吸一口气,低头发现身上的斩衰早已血迹斑驳,连他先前捂了一下伤口的手也是鲜血淋漓的。

他停住脚步,对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

“你瞧,我满身血污。”念尘再抬头时,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气若游丝,“你是对的,你们都是对的……是我……”

朱雀觉得他这样神神叨叨的比发狠还吓人,不由伸出手来摇他的手,发觉他的手冰冷异常,又去探他的额头,果然滚烫得很:“阁主,你烧起来了!”

“凤歌,凤歌,你且当我先前昏了头胡言乱语。”念尘这下是真的脱力倚在朱雀身边,口中不住地喃喃道,“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她不能被我连累,她志在悬壶济世,而我……前车之鉴,后车之覆,我与他究竟并无不同——可我实在……”

他忽然痛苦地闷叫了一声,闭上眼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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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天竺:南天竹,果实称为天笠子,入药可治咳喘之疾,一般为红色,结黄子的罕见品种丧葬供奉时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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