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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贰玖:踏霜夜访杳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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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20231201:

这一章有些遣词不是很精炼,所以稍微修改了一下。

长生诀:长生蛊

贰玖:踏霜夜访杳无痕

霖若这一天总是心神不宁,吃饭的时候也恹恹的。眉心笑着调侃她,说一定昨夜起来点了几次灯才没睡好,霖若心虚,端起茶碗遮住脸。

颜夕来瞧过一回,自然知道她症结所在,出门找到蔷儿,拿出一张纸条给她道:“还你,就说别人给你的方子,请公主看看,别这样闷着了。你可不要说漏嘴提起七皇子,闺阁女儿家这种事让别人知道总是尴尬,她脸皮又薄,指不定怎么心烦。”

蔷儿见是先前朱雀交给她的药方,想起上次被颜夕连哄带吓地截胡了,不由对眼前这个笑容和婉的美人又生出三分畏惧,低头道是。

霖若一见药方果然有了兴趣,抬头问蔷儿:“这是别人给你的?这上面的阿胶和红参分量不轻,你若不是气血两虚倒不用这样大的剂量,不若让我替你探了脉再改改方子?”

蔷儿知道她担心胶参贵重自己负担不起,眨了眨眼改口道:“其实是从前芸妃娘娘那儿的方子,娘娘也赐了婢子一份,婢子知道公主颇通医术,又见您闷闷不乐才拿来给您看看,想想别的事许就没这么难受了。”

“谢谢你的好意。”霖若笑着冲她颔首,“师父从前也喜欢拿些宫廷秘方考我,让我试着加减化裁,或比着方义另拟新方,让寻常人家也能用得起。”

“那位先生是医者仁心。”蔷儿由衷道。

霖若想了想点头道:“师父说这原是她师父平生致力所为,王权富贵有疾能得医,天下百姓也该如此。故而我南下入阁后亦会遵循此道,游医替贫苦之人看诊。”

蔷儿闻言很是动容,握着霖若的手道:“若公主不往南下,入宫后替我们这些位低奉微的奴婢看诊,亦是践道。”

入宫……为何入宫?

霖若愣住了。

蔷儿自知失言,道了个歉就脚底抹油跑了。

等她再回来已是晚膳时分,霖若将这方子里君臣佐使的替代药材列了个遍,兴味正浓,便请眉心将东西端进房中,不过眉心正在松月那里学雕镂,同样不思归,进来的是蔷儿。

她这会儿倒不像寻常一般说说笑笑,愁眉不展地从食盒中将饭食一碟碟摆在桌上,霖若奇怪地回过头看她:“这是怎么了?”

蔷儿张口欲言,又低下头去,颇有些委屈道:“宫禁要解了,公主、夫人和两位姐姐都要走了。”

宫禁为何在这日解了?是夜宴案有定论了?

霖若放下手中的纸笔,搓着手上沾染的墨迹,沉默良久才问她:“你家殿下……他可安好?”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蔷儿再抬头时眼里蓄了泪,瘪着嘴道:“今日安惠王带了几十人在毓华宫胡搅蛮缠,攀咬殿下是刺杀主谋,殿下与之争辩,金疮崩裂,又躺回寝殿去了。”

霖若失神间指甲划过皮肤,登时就起了一道红痕,可心中顿时清楚了:原来自己这一日坐立不安,是在担心他。

她下意识开口问:“那殿下……御医可去瞧了?”

说完又觉自己傻气,天潢贵胄自然有人照看,这一点她不是一直知道?可她明知轮不到自己来担心,却还是觉得胸口有千斤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瑰丽绮梦中的蝴蝶终究附在了她身上,将这皮囊包覆着的骨肉鲜血啃噬得干干净净,再用自己填充丰盈,完完全全地取代了她。

“公主要去看看殿下吗?”她听见蔷儿的声音在耳畔低语,“明日宫禁便要解了,公主明日再要探望可是再不能了。”

霖若恍惚起来。

她要吗?

她该吗?

她想吗?

——她终究是来了。

到院中接她的是个着实貌美的男子,霖若总忍不住细细打量他的脸,细长的眉眼柔婉如春柳,眉间的朱砂痣殷红似拿胭脂刚起了一笔的花钿。

“在下是萦雪阁朱雀,姓楚名凤歌。”若非他刚一见面便开了口,霖若差点便要脱口道一声“多谢姐姐”。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南昕王的寿宴上众人行酒令,念尘说的就是这一句。当时惹得不少人发笑,霖若便对这件事印象深刻,点头对他道:“我记得阁下的名字,先前有一屏之隔,今日倒见着了。”

“多谢您还记得,实在荣幸之至。”朱雀笑起来足可以说是动人的,他指着院墙问,“听闻公主身法极好,这院墙可要在下带您出去?”

霖若摇了摇头,跟着他一起纵身越过那一人半高的院墙。此刻已经有薄霜落地,被偶尔出现的几点灯火一照,亮晶晶地泛出橙红的碎光,踏上去会发出轻微的脆响,沙沙地听得耳朵一阵阵酥痒。

一路上朱雀都很是沉默,直到把她带到寝殿窗下才犹豫着开了口:“公主,其实阁主服了药后沉睡不醒,您不必来探看。”

霖若歪着头问他:“既如此,为何把我带到了才这样说?”

朱雀垂眼的时候实在很有观音悲悯世人的模样,就连说的话都带了几分劝导的味道:“阁主不知道您来过,醒了不会有印象,即便在下提醒他也未必相信,如此却要让您冒这样大的风险,实在不值得。”

霖若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守卫和巡防队:“我们一路来的时候不曾撞见人,只要等下回去的时候再小心,便再无风险了。” 她说着又抿着唇笑了,耳朵稍稍发红,“何况殿下来探看我几次,阁下应当也知道,我……”

总不能只接受他的好意而不付出——这话虽是心里话,她却实在不好意思说出来。

朱雀知道她没有听懂亦不会听懂自己在说什么,抬眼叹了口气:“委屈您从窗户进去了,寝殿外有不少戍卫,但内室只有萦雪阁中人可出入,公主不必忧心有人搅扰。若您想回去了,往这窗边来便是。”

他说着很贴心地把手腕抬起,让她扶着自己翻窗进殿。

看着霖若衣裙飘飖,像秋风萧瑟中一只浅紫掺银白的蝴蝶一般飞了进去,他又觉心中怅惘,抱臂靠在墙上,抬头去看已经隐没在云层中的星河。

念尘趴卧在榻上,因为伤口沁水,敷的药还没完全干,故而绒毯只从他腰窝开始包覆着,怕他因此着凉,殿内特地点了两个炭盆。

霖若在维心阁的时候自然见过袒露上身的伤患,亦处理过大大小小的伤口,可眼前这副猿臂狼腰的身子还是叫她看一眼便红了脸,脑子里倒想起“玉山崩于前”之类的话。青黄的药末随伤口显眼地横在白皙的皮肤上,再加上那些大大小小的旧伤,似极润的羊脂玉璧被掷碎在地上,又让人用心由齑粉慢慢拼回了原样。霖若不由惋惜地伸手轻轻碰了一下早已愈合的旧伤,柔软而焯热的触感,烫得她猛地缩回手指。

相较于腹部的伤,念尘背上的伤撕裂得不成样子。先前胡御医想吹胡子瞪眼,对着这么个昏迷不醒的人又不好发作,也没必要迁怒旁人,于是木着脸让朱雀和影卫把他背朝上扔在床上。等他们拿清水和蒸酒擦洗血污的时候,小老头又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地在小炉子上熏蒸桑白皮线和曲针,准备给念尘缝伤口。

朱雀和影卫一左一右持灯替他照着,见胡御医手上飞针走线,动作麻利迅捷,不由感叹了一句:“师父,您眼神倒好。”

“哼!”胡御医得意地笑了,“祯佑年间你师父我还是个小小军医,跟着老南晙王行军北地时还缝过肠子呢!那肠子流的,哗哗一地……”

“呀!”影卫低头惊叫了一声,仿佛已经看到白花花的肠子从自己腹部的剖口淌了出来。

胡御医侃侃而谈的兴致被打断了,翻了个白眼道:“这还是萦雪阁精英呢,没出息。”

“师父莫生气,他不怕死,但特别怕疼。”朱雀讨好地对他笑,试图把话题重新引回去,“您说这人肠子都流出来了,您还能给救了,当真是起死回生、妙手回春!”

“回春!”影卫自觉有愧,忙鹦鹉学舌想弥补一二。

胡御医却没了笑脸,闷哼道:“有什么用,救得了命,救不了人。”说话间缝好了一处开口,熏蒸新线的时候抬眼看向两人,“肠子流了一地的是西北将军刘濬秋,你们两个小娃可听说过?”

朱雀摇头,影卫也摇头。

“我便知道。”胡御医冷笑着将针线穿好,“积毁销骨,众口铄金,再束以忠君之道、为臣之德,一桩冤案就打出来了。平了西凉之乱的武穆再世啊,被凌迟的时候两个孩子一个八岁、一个五岁。我受他生前托付带走了那个跟在他身边的大孩子,那个小的被刘夫人交给侍女投奔母家去了,从此音信全无。”

朱雀面上白了一白,忙问:“那位大公子如今怎样了?”

“我没把旧日恩怨告诉他,把他寄养在同样姓刘的人家,他很争气,后来……”胡御医穿好线,又开始缝合伤口,他动手的时候全神贯注并不开口,完事了才对一直耐心等着下文的两人道,“你们今日都见过了。”

朱雀和影卫面面相觑,皆露出惊讶的神色:刘玄麟?

胡御医便知他们晓得自己在说谁,点头又解释道:“他是哥哥,原字孟麒,但那户刘姓人家有个比他大的儿子,所以改字振麒——我原以为萦雪阁个个长目飞耳,你们早把朝中重臣一个个都调查清楚了的,尤其振麒从前很喜欢你们这位殿下,两人走得很近。”

朱雀回想了一下仍旧并无印象,便回道:“这些事也许阁主和仲裁知道,徒儿常在南边行走,许是错过了。”

胡御医于是又开始飞针走线。他虽年过花甲,手却比许多年轻人都稳,几条开口的伤被他处理得严丝合缝,针脚也平整细密。

而此刻这针脚缝线霖若看在眼里只觉熟悉,正是湍洛教她的手法。

那日阁中人猎得两头黑麂,湍洛拿了两块新割的麂肉,去了被毛让霖若练手,见她缝得歪歪扭扭便笑:“若我师父在阁中,见了你这一手怕是要骂人。”

霖若只听阁中人提过狐渊子,却从未见过本人,便抬头问:“师祖是个很严苛的人么?”

湍洛打开窗户往外眺望,山间云雾缭绕似薄纱:“师父不是严苛之人,他只是做事极度规整,他传我这一手针法时便如练字般要求横平竖直,针脚亦要连成直线,说这样留下的疤才不至于更丑。”她说着忽然淡淡地笑了,“他掌事的时候,阁中上下总要纤尘不染、归置有度,不然他要发脾气,但发完脾气总会亲自去收拾。我被养得这样随性邋遢,正是因为不论把阁中布置搅得如何翻天覆地,总有师父收拾残局,我挨顿数落便好,而他又从来不真的生气。”

霖若想起半夏说的,狐渊子在竹花开尽后彻底遁世而去,好奇道:“师祖为何离阁?我见蔚山仙雾缭绕又远离尘嚣,亦是有灵气的,师祖可在后山修道的。”

湍洛淡如杜若香气的笑意慢慢消弭,她回过头来,伸手把霖若鬓边一缕散发拢到耳后:“因为那次他是真生气了,才要离得远远的,凭谁都找不到他。”

霖若再要问为何生气,湍洛却接过她手里的针线,自己一针一针缝起来。

她的缝口疏密有致且平整,被合上的伤口边缘严丝合缝,仿佛从未裂开一般,正如眼前念尘身上的缝口。

霖若不由沉思:看顾念尘的御医,和维心阁有何渊源?

她待要起身去窗边问朱雀,躺着的念尘忽然喃喃了几句,吓得她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蜷起身子来不想被他看到。

但念尘久久没有声息,霖若便半抬起头悄悄往床上瞥,发现他果然双眼紧闭并未醒转,于是舒了口气重新坐好,心里暗自懊恼方才举止傻气:便是他真醒了,自己那样缩起来难道能隐身不成?

“……霖若。”

刚放下的心随着这一声似有似无的呢喃忽地又悬了起来,霖若这次好好地维持了端庄镇静的坐姿,光明正大地看向他的脸,却见他眉头紧锁,额前汗珠细密,很是痛苦地又轻声唤道:“霖……若。”

心口似有淡紫的蝴蝶翻腾,霖若一瞬间不知自己身处梦中还是实景,不由自主地拿出帕子,轻手轻脚地拭在他的额角。可即便是如此轻柔的动作依旧激得他猛然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像龙爪一样钳在她那截酥酪一样雪白柔腻的腕上,疼得她轻呼出声,怯怯地攀着床沿不让自己摔倒。

那双微微上扬的凤眸在刚睁开的一瞬间殷红如沁了血,带着警惕、惊怒和磅礴的杀意,像重伤小憩却被惊醒的狼王,随时可以腾起把她撕碎。可等她脸上又羞又怕的表情清晰地倒映进他的眼中后,那些可怕的情绪和他的目光一样渐渐涣散开,变成无尽的疑惑,而他也确实轻声问了出来,却是在问自己:“为何我会烧得这样糊涂?”

下一瞬他便起身把霖若拉到怀里,如溺水之人紧紧攀在浮木上,她即如那段浮木被紧紧箍住,不得动弹。

她要如何推开他呢?

即便隔了轻罗软绸,他的体温像水一点一点渗进来,从被他手掌用力摩挲的后背和腰窝、从被他双腿禁锢住的腿侧、从被他炽热心口捂得严丝合缝的胸脯,迅速扩散,流淌至四肢百骸,烫得她不由自主地发抖、闷得她红唇微启喘着气。

“殿下,小心伤口……”

霖若低弱的哀求隐没在耳侧稳健而快速的心跳声中,连她自己都听不见,又何况是他?

“既在梦中,便不要推开我罢。”

他话虽是这样说了,胳膊却脱力滑了下去,自己失去支撑斜斜地倒了下去,霖若怕他碰裂新缝的伤口,赶忙伸手去扶着他的肩,让他侧躺下去。他沾到枕头的一瞬间又忽地茫然一通乱抓,直到再次把她的腕子捉在手心,把人又拉进怀里,这才微微舒了口气老实起来。

霖若哭笑不得。

念尘迷糊间再次蒙眬地睁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看到了她,又像是没有,最后很是苦涩地哑着嗓子道:“霖若,快逃。”

他的声音这样轻,还未传到眼前人耳中便被炭盆里爆开的火星盖了过去。

他又闭上了眼。

在外头惊觉自己已经等了一刻钟的朱雀不放心,进来看见的便是自家阁主赤着上身把满脸羞红的小姑娘紧紧捂在怀里,全然一副流氓做派,很是不忿地翻了个白眼。

伤成这样还能占别人姑娘家便宜,真行。

霖若早听到动静,尴尬地想抽身,奈何被紧紧按着脑袋动弹不得,只好滴溜溜地转着眼睛向朱雀投去可怜又无助的目光,小声道:“朱雀头领,帮帮我。”

朱雀唉声叹气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青玉的鼻烟壶,打开盖子在床前半跪下来,一边伸手往念尘面前递,一边低声解释道:“这是我自己做的十步倒,虽然不是真的闻了十步就会倒,但是药力极强,只是嗅了一下便会手脚发软……”

湍洛行医时常备着这类迷药,霖若自己也改过几个方子,于是嘴张得圆圆的要说些同行术语,正巧念尘感觉到有人靠近,本能地挥了一下手,把鼻烟壶一碰,不少粉尘洒出,呛得醒着的两人连打了几个喷嚏。

这下霖若说出来的是自己的疑问:“那我和头领好像都吸进了一点点,无事吗?”

“……”朱雀移开了目光。

“……”坏了,看来有事。

在这令人尴尬的沉默中,朱雀揉着自己的鼻子有些生气,把药粉洒在手心直接闷在念尘口鼻处——他挣扎了两下,只是没一会儿就彻底卸了力,软塌塌地趴回床上。

朱雀无奈地叹了口气,弯下腰去把死死箍在霖若身上的两条胳膊分开,把念尘推到一边去后拿毯子重新把他盖好,转头看着蜷在那里的霖若道:“我们走罢?”

霖若这下连耳根都红透了,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道:“也许是疑心作祟,但我似乎已经使不上劲了。”

朱雀虽然较常人而言更耐毒,此刻却也隐隐有些头重脚轻,咬着舌尖稍微清醒后确认自己还能有意识去通风报信,便低头道:“委屈您再等片刻,在下去找人来送您回去。”

霖若蜷成更小的一团,悄悄摸过毯子的一角,拈起来挡住自己的脸,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朱雀现在更加确定自家阁主是见色起意之辈,临走时看向念尘的眼神又多了几分嫌弃。

烛光微微荡着,照在脸上忽明忽暗。

颜夕抱着一只油光水滑的乌鸦坐在窗前,提笔又在信笺上写了几笔。等墨迹干了便卷进布制的墨色小筒,又把小筒装在鸦背上的细链,隐没在浓密的黑羽中。

乌鸦很是亲昵地拿喙蹭了蹭她的脸,颜夕勾着指头去抚它的颈,见它闭上眼睛不断把头向后仰,嘴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轻声笑道:“好猫儿。”

对于颜夕这种指鸦为猫的行为多年来松月早已见怪不怪,上前接过乌鸦要去院子里放走。

颜夕又刮了刮它的头道:“下次传信的时候还是回侯府,知道吗?”

乌鸦眨着眼睛,左右歪了两下头。

颜夕从它脑后拈起一片脱落的墨羽,轻轻吹向空中:“好孩子,去吧。”

松月走到廊下,手往天上一托,乌鸦便展翅飞了起来。夜空有星子点缀,像洗墨池水面上飘了零星的白梅花瓣,即便多了一个黢黑的鸟影,不仔细分辨也完全看不出来。

“真少见……你们都是飞鸦传信?”

松月难得地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摆出架势,警惕地瞪向院中那个有些佝偻的身影。又见他正扶着墙喘气,知他根本不足为惧,于是站好问:“阁下是七皇子身边的?”

朱雀点头,有气无力道:“烦请姑娘通传夫人。”

松月自然照做。

颜夕正把先前收到的几张信笺焚去,头也不抬地问:“是那个面若观音的美郎君?”

松月对男子没有美不美的概念,眼睛往上转了转,点头道:“是有些像姆妈在后院供的那座,和眉心一样,眉间也有颗细痣。”

“我不必去见,他想是要接若儿去看那位自作自受的金贵殿下,那便接罢。”火舌在指尖将那些细腻柔软的胭脂红笺吞噬干净,颜夕的声音也像余下的袅袅青烟,娇娆又空灵,“明日便要出去了,反正那位伤得昏迷不醒,让她最后再见一面也无所谓。”说着嘲弄地笑起来,“到底我此生不过寓于宇内、偃仰一室,真没想过世人之中能有对自己这么狠的。”

松月沉吟了一下:“不过这位力竭的样子不对劲,似乎中了药。”她看到颜夕的耳朵似乎牵动了一下,点着头又补充道,“这位应当身手不错,能让他中招,别又是夏侯……”

颜夕没等她说完便拿上一个布袋子出了门,松月极少见她这样不耐烦,好奇地跟了上去。

朱雀还没看见人影,便听得一声冷冰冰的问句:“他死了?”

“啊?”一时没反应过来颜夕在问的是霖若还是念尘,朱雀心中还是“咯噔”了一下,撑起身子行了个礼道,“无甚大事,但请夫人带侍女去寝殿接一下三公主……”

“若无甚大事,为何阁下是这副模样?”颜夕从布袋中拿出一副铁手衣,不紧不慢地戴在手上,“若无甚大事,为何要我去接若儿?”

“当真无甚大事!”朱雀记得先前念尘差点被这铁掌打中,吞咽了一下用余光瞟向周围能快速藏身的地方,“只是在下用迷药的时候出了点小意外……”

“阁下的意思是,若儿好心去探病,被你下药了?”颜夕扬眉冷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探手攻来,翻腕间手衣寒光凛凛,“你们萦雪阁对付女子除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就没有别的能用了?”

“哎?夫人息怒!”朱雀这才发现自己先前所说引起了多么可怕的歧义,一个弓步下腰躲过一掌,赶紧撤到三步后的桂花树下。桂子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被颜夕一巴掌震下不少干枯在枝头的细碎小花,清淡的香气如霜雾降下,只是朱雀完全没心思去分辨那香气里究竟有没有潮冷微腐的苦味,强行拖着力不从心的步子绕树躲藏:“虽然听起来着实糟糕,但事情不是夫人所想的那样,在下可以解释!”

“是不是我想的那样,我自会去亲眼确认。现下没功夫听你废话,去带路。”一连三招都被躲了过去,颜夕收了手,冷冷地掸去肩上的落花,把松月招到身边后,又侧过脸来对朱雀道,“阁下中了药依旧身法敏捷,是我技不如人。”

这话好像是夸奖,但朱雀完全不敢受着,提了气大步走在前面给两人引路,惭愧道:“不是您技不如人,是在下想苟全性命,这才用尽全力要躲开。不然在下又中箭又中毒还中药的,教您拍了一巴掌就该等着喝孟婆汤了。”

颜夕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朱雀就识趣地闭了嘴。

他的沉默甚至在亲眼看到颜夕入殿后摘下手衣摔在念尘脸上时也没有被打破。

松月小心翼翼地背起红着脸酣睡不醒的霖若,颜夕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严严实实地盖住她,又厌恶地瞪了一眼毫无知觉的念尘,冷声对朱雀道:“人我带走了,今夜之事望阁下对殿下守口如瓶。”

虽然没明说“今夜之事”是指霖若径自夜探、对念尘用迷药出的意外,还是念尘被照脸摔了铁手衣,但一见颜夕杏眼微敛地看过来,朱雀便连忙点头,决定等她一走便立刻回阁中养伤,再不出门。

颜夕见他站得东倒西歪,很是勉强的模样,虽仍旧冷着脸,语气却缓和了不少:“阁下去好生歇着吧,我们记得路。”

朱雀又点头。

颜夕走了两步,似乎越想越气,又回身指着念尘道:“殿下这些日子劳心伤神,实在辛苦。你既已经给他用了药,想必同我一样希望他多休息一会儿,那便多使一些,让他睡上个一天一夜,省得宫禁一解他还要亲自去送别夜宴宾客。”

巧了,朱雀心里也是这么想的,毫不犹豫地又倒了一把十步倒怼到念尘脸上。

颜夕满意地抬了抬下巴,从床上捡起自己的手衣,轻飘飘地说了句“后会有期”,袅袅婷婷地离开了。

“呼……”朱雀长出一口气,颇有种送走阎王的劫后余生感。

恍惚间念尘听到了窗外鸟鸣声声,似有所感,猛地睁眼起身,把坐在他身边的人惊得轻呼一声:“新缝的伤口,你小心些。”

心中暗自觉得自己听到的不该是这声音,但回头看见献帝却也并不惊讶,只伏身道:“惊扰父皇。”

“无妨,只是听说你沉睡不醒,就来看看。”献帝往他背上的伤又看了几眼,“已经看完了,这便走了。”

念尘垂首恭敬道:“恭送父皇。”

献帝“嗯”了一声,当真起身走了,只留下一句“刺杀之事有了眉目方向,夜宴宾客无嫌疑者此刻俱已出宫去了”。

“俱已出宫去了……”念尘喃喃地重复他的话,心中怅然若失。

是梦?

影卫约莫半刻钟后才端着药进了寝殿,见念尘跪坐在床上怔怔愣愣地不知在想什么,出声道:“这药还烫着,阁主可要唤人来洗漱?”

念尘问他:“凤歌呢?”

影卫把药放下道:“头领昨夜身体不适提前回阁了,换了位靛青的兄弟顶班。”

“这样。”念尘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那昨夜守在殿中的人是你?”

“倒不是,前半夜是头领守的,后半夜是在下。不过陛下过来时天还未亮,在下和靛青的兄弟避嫌,赶在陛下进殿之前躲去胡御医那儿了。”影卫想了想又补充道,“头领来找我的时候面色不太好,我想着他也负伤中毒,许是这些天劳累过度,就替他守了。”

念尘听他说话时一直看着自己的手,修长的手指慢慢攥成拳又缓缓松开,昙花开落一般,似在隔空捻着什么。他的脸色渐渐变得晦暗不明,抬起双手盖住脸,深深吸了口气。

既没有触到印象中酥软香腻的柔肌,也没有嗅到应该余留在手心的残香。

是梦。

但这样也好。

他颓丧地松开手道:“让人端水来洗漱罢,再劳你端盏浓茶。做了一夜的梦,现下累得慌。”

影卫给他递了件寝衣,随口一问:“阁主可是魇了?”

念尘垂眼叹了口气道:“若是梦魇倒好了,总不至于如此惶惶然失了三魂七魄。”

影卫觉得自家阁主醒后神神叨叨的很是反常,那种身为兄长的责任感又一次涌上心头,决定今日交接后去天宝寺给他求几个辟邪珠和平安符。

“要不再供个灯吧,可怜年纪轻轻却杀业这么重。”影卫暗自想着,完全忽略了自己手上也沾满鲜血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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