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棘和她对视，杜小雯意识到什么，漂亮的眼睛里涌起泪水，好像透过他看见了谁人的曾经，又懊悔又伤心。

“你也忘记了吗？”杜小雯自顾陷入了过去的回忆，声音很低，更像是自言自语。

“白棘，最有潜力的新人，连你也中招了吗？”

“我叫杜小雯，是你的同伴。”杜小雯看了眼地上快要窒息的男人，没有解除重力场的意思，但她也没有故意隐瞒。

“刚进来的时候，我找不到你们，周围全都是没有脸的怪物。后来我们终于会和了，秦筱跟我住进了一间宿舍。”

“你说你有办法，想带我们一起通关，可是秦筱，”杜小雯的语气陡然激烈起来，“她出事了！”

“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想在监考眼皮子底下杀了竞争对手，你利用规则把秦筱变成了没有脸的怪物！”

“她不认得我了！”

“你！白棘！你也失忆了，你也要跟她一个下场了！”

杜小雯深吸了一口气，冷冷道：“恶人有恶报，白棘你不得好死。”

白棘感觉他说的人不像是自己，什么无脸怪什么监考什么通关规则，这些词汇白棘在平凡普通的上学生活里闻所未闻。如果不是他已经深陷死亡循环，困在这短短的46分钟里难以挣脱，白棘可能会建议杜小雯去看看脑科医生。

按照杜小雯的说法，平安中学是一个类似考场的存在，杜小雯、秦筱和白棘是三个参加考试的考生，考试规则不得而知，但是通关条件就是从这个副本里出去，至于无脸怪……白棘推测，失忆之后就会变成杜小雯说的无脸怪，秦筱已经成为第一个变成怪物的考生，而看起来自己还要步她的后尘。

不过值得欣喜的是，白棘能够确定他在这个循环里暂时没有变成怪物的风险，而杜小雯看起来也确实对循环毫无所知。

杜小雯这么恨自己，而白棘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脆弱得不堪一击，杜小雯诡异的能力足够把自己片了涮火锅吃，但是她没有这样做，想必跟所谓的监考密不可分。

这里还藏着监考官吗？！

白棘暂时不能确定他们的存在形式，所以也不知道平安中学的监控系统被外来的高科技全面升级，此时某位监考官就坐在监控室里，盯着顶楼平台的监控画面若有所思。

监考没有出面干涉杜小雯的跳楼行为，那么就证明杜小雯利用跳楼杀死自己的行为绝对不是出自于谋杀。

或许，报仇是顺带的，跳楼才是主要目的。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通关条件？

轻微的窒息和刺骨的疼痛反而让白棘大脑清明，他瞥了眼腕上的手表，8：12，循环还剩下3分钟。

他想试探一下通关规则是否果真如自己所想。

白棘顶着沉重的压力露出一个恶劣的笑，故意踩着杜小雯疼痛的神经线玩命刺激。

“没有我，你们通不了关的。”白棘盯着她颤抖的瞳孔，一字一句道。

“秦筱不过是探路的棋子，她能为我所用，死得其所。而你，连这点价值都没有。通关条件是秦筱的死亡换来的，你也是既得利益者，就别在这惺惺作态，演什么姐妹情深了吧。”

“你！”杜小雯的眼睛映着太阳的倒影，仿佛要燃烧起来。

在极度的愤怒里，杜小雯的异能逐渐暴走。

她双手掌心那些交错的纹路仿佛拥有生命，诡异的红光渐盛，它们肆意地汲取愤怒、怨恨和懊悔，攀附着少女纤细的手臂生长。

重力场如有千钧，白棘是这场绞杀的唯一受难者。

他全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脸色惨白，整个人几乎被恐怖的能量撕碎。

白棘的惨状取悦了疯癫的女人，她释然般地叹息，“没关系，你都开始失忆了，你也要永远地死在这儿了。”

“你会永远地陪着她，为你的罪孽忏悔。”

杜小雯从校服兜里拿出一把朴素的木梳，那上面只有一朵梅花图样的雕纹，磨损很严重。

“这把木梳，是在你的提示下找到的。”

她笑着摸了摸那朵梅花，“是巧合吗，她也喜欢梅花。”

秦筱和她是多年的朋友，她们是同一批异化物辐射泄露的受害者，幸运地成为彼此的唯一，她们约好了一起成为“使者”，去海边的安全区定居，要养一只纯种牧羊犬……

杜小雯的恨意已经烧成一片灰烬，她会在灰烬的余温里终生守着那个人的墓碑，为她赎罪。

她的心口空荡荡的，顶楼的微风穿堂而过，她觉得有一点冷。

杜小雯不再理会必死无疑的男人，她后退到楼边，解开发绳，用那把古朴的梳子梳起头发。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

“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

她轻声吟唱着，眼神在晨光里显得平静而温和。

那把古旧的梳子像吸饱了油脂，色泽逐渐鲜艳泛起温润的光。

杜小雯把眼睛转向白棘，笑容温柔，十分刻意。

“给你一个提示吧，白棘。”

“世界，在世界之外。”

说完，她伸展双臂，仰面倒了下去。

她在猛烈的风声里闭上双眼，裙摆划过一道决绝的弧线。

忘记才是赐福，白棘不配一无所知没有痛苦的死亡，她要让白棘明知答案而不得实现，在清明的痛苦中含恨死去。

“砰！”的一声，白棘在熟悉的剧痛里睁开双眼。

如果死亡反而是生路，他为什么又一次开启了循环。

白棘的目光落在车窗外停滞的车流，没有焦点。

“世界，在世界之外……”白棘不相信一个仇恨自己的人会好心给他什么通关提示，但是这个饱含恶意的线索，又代表着什么。

“平安中学”是考试场所，也是白棘感知的世界本身，那么杜小雯指的“世界之外的世界”，必然在平安中学之外。

她想告诉我，世界是洋葱圈结构？

这是什么关键提示吗？

白棘暂时没有头绪，先放过了这个陷阱一样的提醒。

杜小雯跳楼的时候砸死了白棘，这是他陷入循环最直接的原因。而杜小雯拿木梳梳头之后跳楼，正是通关条件。

所以，如果白棘能够提前拿到木梳，那么杜小雯就不会跳楼，自己的直接死因就被打破了，那么循环可解。

至于拿到木梳跳楼是不是真正的通关方法，白棘不是很信任杜小雯描述的那个“白棘”。一个敢于拿人命探路的人，真的会轻而易举地将通关方法拱手让人吗？

白棘更倾向于那把木梳与杜小雯在平安中学的身份息息相关，“白棘”本人难以直接接触到它，才会借杜小雯之手拿到关键信物。

他要知道“杜小雯”是谁。

白棘透过车窗看到堵得水泄不通的马路，时间不能再在这里荒废了。

他请求司机提前开门放他下车，司机大叔很不耐烦地挥手拒绝了他。

求人实在不是他擅长的，他不再废话，挤进人群，靠近车窗。

白棘瞄准了位置，直接伸手拿下安全锤，对准玻璃角落狠狠落槌。

利落几下，玻璃四分五裂。

伴随着乘客的惊呼和司机的怒骂，白棘翻窗跳了出去，他踩着轿车车顶中转了几下，稳稳落在地上。

白棘掏出手机扫了辆车，骑上车就跑。

到达学校的时间是7：41，时间相对充裕很多，白棘盘算着以后的循环都这么干。

白棘要找的档案室在教学楼六楼紧挨楼梯的一角，这个时间整个六层空空荡荡，走廊两侧的门全都紧闭着，光线微弱。

白棘脚步很轻，老旧的声控灯没有反应。

档案室的木门锁着，钥匙应该在校长办公室。

杜小雯能顺利拿到钥匙，那就说明校长办公室的门没有上锁。

每天晚上7：00晚自习开始前，校长会挨个巡视所有房间，他的腰带上挂着一大串叮铃作响的钥匙，像个蛮横的收租公。脸上的表情总是得意洋洋，打量学生的眼神仿佛在看菜市场的矮冬瓜。

白棘此前从未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校长在他按部就班的上学生活中更多地扮演着一个定点打卡的NPC。

NPC……等等。

大脑突然一阵刺痛，白棘突然想不起来校长的脸了！

他的任课老师长什么样子？同桌是谁？甚至，他的妈妈“年轻貌美，温柔宜家”又是什么神态？白棘好像透过磨砂玻璃张望自己的记忆，大脑里的每一帧图像都极度失真。

在他“死亡”之后，世界的真实面貌似乎才被他意外窥见一个角落。

他想起杜小雯在上一个循环里歇斯底里的控诉。

“没有脸的怪物……”白棘喃喃自语，“原来是这个意思。”

原来他身边那些真实存在的同学老师甚至家人，都是无脸怪的伪装。

心口后知后觉产生一点刺痛，他的世界是一场虚无的谎言，他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他的淡漠原来是因为格格不入，孑然一身。

白棘意识到他身处虚假世界的时候，身上的枷锁无形中发出绷断的不甘嘶吼，他的锁骨处有微弱的蓝光探出触角，被校服遮挡着，无人发现。

那些虚假的、编织好的日复一日上学的枯燥生活像粘在记忆桌板上的口香糖，白棘想把它们撕碎，让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彻底湮灭。

白棘身体里似乎有一场愤怒的滔天巨浪，在这具小小的身体里寻找奔涌而出的缺口，他克制到浑身颤抖，不愿被这没有来由的怒火撕碎。

白棘后知后觉听到自己漏风一样的沉重呼吸，他扶着走廊冰冷的墙壁，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慢慢缓过来之后，他继续往同楼层的校长室走去。

他完全不知有个人一路尾随，目睹了白棘所有的异状。

男人被白棘觉醒的能量场冲击了一下，若有所感地勾唇：“原来如此。”

校长的门虚掩着，白棘蹲在门外，透过缝隙小心往里张望。

突然，肩膀被一只手拍了一下，白棘骤然起身，却被冰凉的手掌捂住了口鼻，狠狠压制在地上。

骨骼剧痛，白棘艰难地咳喘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