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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可怜长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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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乍起,枯叶飘零。京城中的花草树木只余光秃秃的枝桠,晃荡在晚秋初冬的寒风里。

凛冬将至,岁末近前。一行旌旗招展的仪仗引着后头的车马,乌乌泱泱的自京城北门远去。

江映华得偿所愿,踏上了回归北境封地的返程路途。半躺在宽敞且暖洋洋的马车上,她十分惬意的拉着颜皖知陪她对弈。

此刻京中北城门的城楼上,已然望不见北方官道上的车驾,空余些许被狂风掠起的黄沙肆虐。

城楼上,一袭玄色织金的曳地长裙被疾驰的西风撕扯着,长长的裙摆上矫健的飞龙纹样直向东卷去。高处不胜寒,她却恍若未觉,目光遥遥的望着北方,迟迟不愿收回视线。

“此处风凉,您仔细着圣体。九殿下走远了,不如回宫去吧。”须发花白的老公公垂手侍立在侧,有些禁不住初冬凛冽的狂风。

帝王行事素来以皇权利益至上,取舍予夺的思量少有犹豫。唯独将昭王送回北疆,陛下心中一直打鼓,不知这个决断是否合适。

风愈发急了,呼啸的声音席卷着尘埃,平添几多苍茫。城楼上的人厌恶飞沙走石的氛围,终于不再执拗,转身离去。

昭王来时,轻车简从。再走时,却是将京中王府,连人带物搬了个空空荡荡,美其名曰,如此便不会思念家乡。这番做派落在朝中文臣眼里,便真信了这小王爷拱卫边疆,戍守国防的决心,也不再往她身上多费心神。

一行人马行进缓慢,走走停停,过了将近十日,总算入了并州境内。江映华不喜多事,便命人绕城而走,避开出城相迎的官员。

随行护卫本以为自家主子不会这般,本是打算好了的,今夜就留宿并州城内。哪知江映华出言吩咐,不准入城,护卫们只得知会车夫加紧速度赶路,争取在前半夜能够平安抵达下一处远在六十里开外的驿馆。

入冬天色短,黄昏日暮来的快,夜幕暗沉不过眨眼功夫。郊外的路上人迹罕至,入了并州地界又多山,护卫们皆是打起精神,严阵以待。

连日颠簸的路途令人疲乏不已,马车上没有什么好的消遣,江映华依旧拉着颜皖知下棋。虽说那人手里捏着棋子,眼皮子却早已在打架了,等候许久都不见她落下一子。

颜皖知扭头去看,江映华长长的睫毛微微忽闪着,眼睑紧闭,一手撑着下巴,小脑袋一点一点的,这是早就睡过去了,和磕头虫一般。

苦撑个什么劲儿呢?颜皖知见状,小心翼翼地从她纤细的柔荑中取下那枚白玉棋子,给一旁的小婢子递了个眼色。那丫头会意,便铺好了锦被,把江映华扶着躺倒下来,轻轻吹熄了车内的烛火。

马车有节奏的随着马蹄的起落摇摇晃晃,宛如婴儿的摇篮,哄睡最是合适。

江映华迷迷糊糊的梦里,仿若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幼年时光,她的三哥抱着她,偷偷溜出宫给她买街市上的糖人玩儿。可巧就撞上了二哥出宫办事归来回东宫,将二人捉了个正着,一手一个拎回了东宫,故作老成的好一番训斥。这二人却不以为意,反将他的东宫嚯嚯的稀巴烂……

做了美梦的江映华一副恬淡的睡颜上透露着少见的,发自内心的笑意。借着微弱的月光,颜皖知瞧着她的小模样,心下猜测这人是梦到了怎样的趣事,能在沉睡中调动起唇畔的肌肉,连眼角都笑出了鱼尾纹来。

夜间赶路,除了马蹄哒哒,并无其他响动。人耳适应了便和无声没甚区别。忽而车外的守卫相继传出了拔刀出鞘的金属划过的声音,颜皖知心下警觉,直接将昏睡的江映华摇醒。

好梦被人扰,江映华正欲恼火,入耳的声音不似方才,已然变得有些杂乱,她慌忙坐起身子来,一脸凝重的听着外间的动静。小婢子见她醒了,不明所以的掏出了火折子,想要点亮烛火。江映华伸手按下,朝着她摇了摇头。

不多时,乱声渐停,刀剑入鞘。江映华清冷的声音自车轿内传出:“何故?”

车旁一个小将听见了她的询问,策马近前,朝着车内拱手道:“殿下,乃是一股山匪打劫商队。末将派人去看,山匪已然跑了,抓了个老头,自称是贩马的商人。”

江映华本就困倦,听得原委,也无心再问,只慵懒答了个“嗯”字,敲敲车栏,示意继续赶路。

正当车队意欲再次行进之时,颜皖知眸光挣扎了几许,还是出言吩咐:“且慢!”转而对上江映华疑惑的目光,拱手道:“殿下,此间的商队情形,臣略知一二。不知可否容臣见见那被抓的商贩?”

江映华知晓颜皖知谨慎,从不会因为好奇就胡乱开口,是以她也未多想,便欣然应允,吩咐侍卫道:“将人提来,与长史一见。”

片刻后,两个小兵拉扯着一个受了刀伤的老头近前,停在了马车外。江映华听得响动,揉了揉酸胀的眉眼,指了指外间,慵懒吩咐:“长史自去看罢。”

颜皖知得了允准,挑帘出来,一见那人的容貌,便无需一言,回身进了车轿,附耳在江映华身侧,柔声发问:“殿下,是臣的人,受了伤,可否劳您带上?”

江映华此时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的望着颜皖知,颜皖知微微颔首。江映华来了兴致,起身出来,站在马车旁看了那老翁一眼,问道:“报上名姓,籍贯,身份。”

那老翁颤巍巍的拱拱手,躬着身子道:“草民莫无名,本是无田流民,近年来入了西境的马贩商队打杂,籍贯落在了银州。”

听罢此言,江映华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将,“此人吾有用,带上吧,给他治伤。”说罢复又回了马车中。江映华发话,手下人自当遵从,恭恭敬敬的带着化名莫无名的莫九去了后面载着货物的马车上。

车内的颜皖知此刻的眼底,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满足。仗着对江映华的了解和江映华对他的信任,他就这般轻易的将莫叔带入了北境王府。

回了北境,江映华先往振威军大营耍了一通威风。非是胡闹,前些日子朝堂上楼御史弹劾中说得清楚,这军中有人对她颇有微词,都敢递消息入了京中。她身为边防军主帅,若是这都能忍,那面子就扔在地上踩了。

入营三年,江映华不缺身边的亲信。留在营中稍用小计,由着下面的人鼓动些风声出来,那些嘴碎还胆小的,就自己坐不住露了马脚。江映华本也无意一网打尽,只是想玩一出杀鸡儆猴。

她背地里埋下了眼线,着人调查的清楚,总得留下一两个,往京中递过去些假消息才好。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才能麻痹敌人。

余下的嘛,就没有这般好命了。江映华吩咐人将嘴碎的拿了,集结营中兵将,当着全军将士的面,把这些吃里爬外的混账东西军法从事,斩首示众。一声令下,七颗人头旋即滚落在地,好生震慑了众人一番。

纵使江映华留在北境的三年里性情深沉,喜怒不定,这些年在军中也从未拿自己人开刀过。如今归来第一日,便直接杀人放血,振威军上上下下皆是噤若寒蝉。

军中的杂碎料理干净,江映华也不久留,交待副将好生管事,自己便回了府上。

入府后,又是如法炮制。只是这些人与军中将士不同,随便的小恩小惠都能将仆役收买了。此时便是辨别忠奸的天赐良机。官邸的仆役,江映华用着本就不如王府的顺手,眼下她将王府中人悉数带了来,按理说遣散了这些仆役也无妨。

不过江映华和陛下并无两样,都是眼里不揉沙子,心里不容刺猬的性子。平白被人咬了一口,善罢甘休绝无可能。

是以江映华吩咐王府的老管家,先是威逼,再以利诱,鼓励下人暗地里互相密告,但凡举发者,只要有一人可为旁证,皆有重赏。

人心最是禁不得试探。如此一闹,举发的言辞如春日柳絮,互相揭短毫不留情。

江映华只是看好戏一般的瞧着递上来的举发信,着亲近的侍婢将这些人名一一记下。挑出的确可疑,与京中有所牵扯的人来,交给颜皖知密查,其余的都被她压在了手里。

约莫过了六七日,颜皖知得了确凿证据,揪出了三个吃里爬外的背主刁奴。江映华也不再拖沓,吩咐管家召集府中一众下人,当着众人的面儿,将此三人乱棍打死。血腥的场面下,竟无一人敢出声惊叫。

方回北境不过十日,江映华身上的杀气腾腾。尽管不干颜皖知的事,这几日颜皖知见了江映华,腿脚总是不太利索的想要躲开。

处置了那三名仆役,江映华命人念了长长一串名单,这些被念到名字的人依言站了出来。他们心里都知道,自己曾告发过旁人,但眼下一个个都是战战兢兢的,不知江映华要意欲何为。

二十余人站在庭院中瑟瑟发抖。江映华稳坐廊下,手里握着炭火丰盈的暖炉,似笑非笑的打量着这群人,冷声道:“缘何命尔等站出来,你们心里合该有数。本王言出必行,就赏你们个大礼。来人!”

那些人察觉江映华的语气不善,一个个双膝一软,跪地求饶。江映华恍若未闻,看着立于两侧的王府侍卫,吩咐道:“将这一干人等杖责二十,尽数发卖了。”

非是江映华说话不算话,这些人为了利益出卖身边的伙伴,有些甚至不惜合谋杜撰,此等品性,江映华实在不敢将人留在王府伺候。出言举发的,也有真的举发在理的,江映华也不是昏聩的,自然暗地里悄悄赏了,也不再名单之中。

侍卫领命将人拖了下去,江映华复又朝着管家挥了挥手。管家引着几个小婢女,端着几个装满了荷包的木制托盘走了过来,立在廊下剩余不多的仆役近前。

江映华瞧着他们一个个脸上害怕的模样,放缓了语气道:“本王心里有杆秤,孰是孰非还拎得清。你们每人一枚荷包,权当本本分分做事的赏赐。日后但凡是尽心的,少不了你们的好处。”

那些个仆役被吓到,左右观望却不敢伸手去拿。还是老管家出面,将荷包给发了下去。

院子外哀嚎漫天,直将颜皖知这个活阎王一般的秘司指挥使听得心惊胆战。纵使是刑部天牢,一时间也没有这么嘹亮的讨饶声。

他微微侧目看着坐在前方悠然自得的江映华,有些胆怯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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