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垂，倦鸟归巢。
韩文瑾再次登门，指名要苏珏伺候。
这一次，韩文瑾除了让苏珏抄写诗词之外，也补上了那天晚上该做的事。
等第二日苏珏再睁开眼时，床头还放着韩文瑾昨天带来的水仙，香气未散，放了一夜的冰块尽数化去，房内的冷香有些沁人。
“吱呀”一声，小暑儿送来些甜粥，又配了几样小菜。
苏珏坐在铜镜前整理，桌面上还放着季大夫送来的汤药。
不需去尝，光是闻一闻便知那药苦得很。
苏珏思绪放空，想起昨晚韩文瑾说的话。
“玉华公子，你可知那史书该如何写吗？”
“玉华公子，以你的才华，日后少不了麻烦你替韩某誊写了。”
“玉华公子，你真的甘心一辈子窝在这十二楼吗，你的才华合该绽放在西楚朝堂上啊！”
诸如此类，韩文瑾说了很多。
但苏珏都没放在心上，只当他是醉后胡说，若他真的站在西楚的朝堂上，怕是风云莫测了。
“主人，你长得真好看，好看的不像个人。”小暑儿脆生生的声音打住了苏珏的心绪。
“小暑儿，你这话可说得不好啊。”
“主人，我这是夸你呢。”
“哦？昨日给你布置的功课你可完成了？青莲先生可校验了？”
面对苏珏的问题，小暑儿突然没了声音，她最怕苏珏问她功课了。
昨晚苏珏他们有事，她可是偷了会儿懒。
这会儿苏珏问起，她不由得有些心虚。
“主人，我……”
苏珏也不说话，伸出手端了药碗，慢条斯理喝完，然后拿起粥碗，轻声一叹，语气端的是温和至极，“小暑儿，你好像胖了。”
一句话就让小暑儿耷拉着脑袋，“主人，我知道了，今天饭后绕着十二楼跑五圈。”
“嗯。”苏珏悠闲的喝完药，然后捧起书册，一边练字，一边翻阅着韩文瑾留下的书简。
“那主人我先下去了。”
“嗯，记得请先生过来。”
“是。”
其实，苏珏并不是对小暑儿苛刻，他只是觉得要严格要求她，女子也得有安生立命的本事。
待她再大一些，他得替她好好打算一番，他可以一辈子留在十二楼，小暑儿不可以。
她可以有大好的前程，他只是她生命路上的一个过客罢了。
……
等青莲先生来到苏珏所住的院落露落园时，他正立于风来水榭廊下。
风吹过堂前，惊起一片广袖微扬。
苏珏看见青莲先生，蕴了温润的笑意:“先生来了。”
“小暑儿说你有事找我。”
“嗯，我想向先生问一问韩文瑾，韩大人。”
“他啊，是记录和编修前朝官方历史的史官，是右史，平常大家都称呼他为韩记言。”
“这我知道，一开始的时候记言为左史，记事为右史。后北燕建立后左史逐渐演变成随侍皇帝左右，专门负责记录皇帝起居、言行与政务得失的史官，又称起居注史官；右史则逐渐成为专门负责编修前朝官方历史的史官。”
“嗯，没错。”青莲先生点了点头。
“但向来史官俸禄不算太高，韩大人是如何能豪掷万金的呢？”
“韩家从北燕建立之后，历代皆为宫廷作史，如今他也还是西楚的史官。地位虽然不及其他世家官员尊贵，但根基也颇为深厚，再加上各种赏赐，家世自然丰厚，当今陛下对他也多有纵容，若无大事，他是可以不在朝的。”
青莲先生为苏珏一一解释，在她看来，苏珏多与韩文瑾接触是有好处的。
“原来如此，这位韩大人洒脱不羁，才华也很好，确实担得起这样的家世性情。”
苏珏说的是实话，他对韩文瑾是很敬佩的。
若能得他指点一二，实乃三生有幸。
“先不说韩记言，你筹谋之事如何了？”
青莲先生所问之事是关于张鹏的。
“万事俱备，只差东风。”苏珏自信莞尔，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看你的样子是志在必得了。”
“都是先生调教的好。”苏珏淡淡一笑。
“明年开春我想带你游历一番，你觉得如何？”
“听从先生安排就是。”
“好，你终究是个男子，合该好好看一看名山大川，结交各种风流人物，等游历回来，大约是孟夏，到时候便能收网了。”
“我很期待。”
“我也很期待。”
除了方才所说，青莲先生还有别的打算，有些事是该让苏珏慢慢接触起来了。
二人同时立于廊下，静听风声。
……
西楚天顺七年，回鹘于呼伦湖关大败国朝军队。
回鹘叫嚣着要让西楚同意其建国，并每年拨放银钱于回鹘。
消息传回长安，满朝哗然。
区区回鹘，竟然不称臣，不纳贡，西楚泱泱国朝，怎能受此屈辱！
“陛下，区区回鹘太过嚣张，必须得好好教训！”
“那穆羽将军有负陛下重托，为保万全，请陛下早做决断啊！”
“但临阵更换将领乃是兵家大忌啊！”
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楚云轩的面色也越发深沉。
这一仗，绝对不能输。
“诸位爱卿，稍安勿躁，寡人自有决断。”
楚云轩连下三道圣旨急召穆羽班师回朝，并命梁州王前去漠北平乱。
与此同时，穆羽将军纠集一队兵马，想背水一战。
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受，有所不受。
任何罪责，她愿意一力承担。
少年终究是少年，大势将倾，没有人肯这时临阵脱逃。
军人之命，舍身取义，杀身成仁。
然西楚军队颓势已定，心中再有多少大义，也于事无补。
到了这个时候，穆羽还是一贯不矜不伐的从容，她是李家的儿女，甲胄加身，便要舍生取义。
那一日，父亲将他年少时的铠甲留交给她。
他也曾年少，可他已经步入不惑之年，“妤落啊，你也是我李家先辈的后人，是他们的眼睛，一定要替他们看到天下海晏河清，盛世太平，但也会也看百花凋零，人间炼狱。”
“所以不论将来如何，你都不能忘记，李家风骨，不在朝堂倾轧，亦不在官家私产，在于心之所向。”
于是穆羽没有理会楚云轩的圣旨，依然带兵不断侵扰回鹘。
他们蛰伏隐忍，追着各种蛛丝马迹，一鼓作气的进行追击，俘杀回鹘一万三千余人。
这一仗，西楚终究还是惨胜。
和江文山一样，穆羽得胜过后，她在回鹘的军营里烧起一把火，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漠北边关。
马蹄声重，穆羽班师回朝，由梁州王吴广陵来善后其他事宜。
梁州王吴广陵坐在马上，手持缰绳，闻到了边疆风沙的气息，干燥中带着血气。
他对着向他行拱手礼的穆羽随意摆了下手，“穆将军真是名不虚传啊！”
穆羽微垂着眼，没有说话。
等对接完毕，穆羽便策马离开。
半月后，穆羽到了长安，先是上书请罪，然后称病推脱宫宴。
楚云轩一边处罚了穆羽不遵圣旨，一边又着力褒奖于她。
……
六出飞花入户时，坐看青竹变琼枝。
这几个月来，苏珏在临江更加声名鹊起。
对于苏珏的追捧者来说，美色反而是他不值一提的优点。
很多人愿意花钱的原因是在于苏珏的聪慧，偶尔指点一二，便是他们之前朝思夜想的愿景达成之时。
不论是仕途还是经济，苏珏都能应对自如。
所以苏珏的名声不断的水涨船高。
这一众追捧者里，自然也有张鹏。
他时不时的给苏珏送些小巧玩意，虽然不甚名贵，但胜在奇巧。
苏珏倒也不全收，隔段时间收下一两件中意的，剩下的便送还回去。
有时还会给张鹏写几张书法诗句作为回礼，偶尔也会为他指点一些生意上的小麻烦，勾得张鹏有些心猿意马。
没办法，孙小姐有了身孕，他又不敢直接纳妾，只能往青楼里去。
只是近来麻烦事不少，他应付的有些疲累。
几日前城东布庄主事来报，库房里的布匹莫名发潮毁坏；前日城西米庄主事来报，账目和实际入库的米粮不符，且米粮也有腐坏；昨日城北药铺主事来报从他们药铺开出的药方吃坏了人，苦主嚷嚷着去县衙告发……
桩桩件件，全都来得太突然，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做低伏小这么长时间，好不容易拿到这些产业的管理权，他可不能前功尽弃。
若实在不行，他还得去十二楼一趟。
“姑爷，老爷请您前去商议事儿。”
孙府管家在孙府产业的典当铺里寻到了张鹏。
出了那么多的事，孙老爷怎么可能不知道。
“好，我这就回去。”张鹏也不含糊，立马整理一番，然后跟着管家回去。
这几年的时间里，他早就学会了收敛性情，对孙老爷孝顺，对孙小姐体贴，对下人和蔼。
所有人都夸他办事妥帖，心性和孝。
孙老爷也慢慢的对他委以重任，他很是满意。
做戏嘛，总得做的天衣无缝。
只当一个赘婿太过憋屈，他想要的是孙家的全部财产。
要不然，他怎么会娶那个孙小姐呢！
她根本就配不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