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雨一回春,年年春来不似春。
梁州百姓的生活越发平静,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那件事。
柴米油盐,零七碎八,却又担忧今年的赋税会不会再增多。
“先生,您不知道,这几日外面可热闹了。”
沈爷从外面采买回来,兴致勃勃的和青莲先生说起所见所闻。
“不就是新建了一座庙吗,没什么可稀奇的吧。”
陆羽抱着剑倚靠在柱子旁,身上的蓝袍还未更换。
“陆公子,这建庙自然不稀奇,可你们知道里面即将供奉的是谁吗?”
沈爷一脸神秘,这让陆羽起了好奇,“是哪路的仙佛?”
“不是哪路的仙佛,而是活人。”
“活人?立生祠?”陆羽脸色有了波澜。
“是梁州王世子吧。”一直静心抄书的青莲先生此时才分出心神接了沈爷的话。
“什么?!”陆羽惊诧万分,梁州王世子吴莳一无功业建树,二于社稷无益,为他建庙的目的何在?!
“除了为了功德,还能为了什么。”青莲先生收手搁笔,沈爷笑而不语。
陆羽仍旧不解。
“自从佛教传入中原,很多达官贵族纷纷信奉起佛陀来,你看这九州之地,佛寺众多便可知信徒颇多,而一些佛教的传说也被许多人奉为圭臬,就比如观世音菩萨的故事。”
见陆羽还未明白,青莲先生便继续继续解释。
“陆公子,观音菩萨挖眼断臂救父的故事你可知道?”
“知道,那时还是北燕当政,当时的西域有个西林国,巍巍独立,国泰民安。
妙庄王是那西林国的统治者,民间传说妙庄王有三个公主。
长女妙金,次女妙银,小女妙善。
妙金、妙银都在家中侍奉父母,唯妙善从小虔诚礼佛,在香山出家当了尼姑。
妙庄王苦苦劝她回宫,但她始终不肯。
一怒之下,妙庄王命人拆了庙宇,赶走了僧尼。
哪知天神怪罪下来,使妙庄王全身长了五百个大脓疮,久治不愈。
后来有位大夫说此病必须要亲骨肉的手眼入药才能治好。
于是,妙庄王求助于妙金、妙银,但二位公主皆不愿献出。
三公主妙善修行在外知道后,毅然回宫献出手眼为父亲合药治病。
果然不久妙庄王的病体就康复了。妙庄王深深忏悔,感谢女儿不计前嫌,挖眼断臂救自己。
他带人来到香山报恩,只见一座女神像端坐在正殿,缺了一只手,眼睛也没有了。
此时妙庄王恍然大悟,原来妙善公主已经悟道了。
忽然,妙善公主长出了无数只眼和手,缓缓升上天空,大道得证。
自此,千手千眼成了观音菩萨的三十三化身之一,也享尽了人间香火。”
“所以,陆公子你明白了吗?”青莲先生将字帖妥帖收好,又净了手,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不用再多说下去。
“那梁州王是想效仿观音菩萨的传说,让世子成佛!”
“可那是他亲儿子,他竟然也舍得!”
待在冀州王府多年,陆羽自然不是愚笨的,但他无法相信一个父亲会将自己的亲儿子挖眼断臂。
若是真的,实在是太无人伦。
“陆公子别忘了,人性本就无常,从北燕到西楚,大户人家效仿妙善成佛,将儿女做成人造佛祈求长生不老的事还少吗?”
沈爷替青莲先生拢好披风,看样子是准备出门一趟。
“陆某不才,却也听过这些故事,可那些人造佛大多都是买来的替身,很少有真正拿自己儿女断臂挖眼的。”
“是啊,陆公子说的没错,大多数都是替身,所以梁州王并不会真的用世子做成人造佛。”
“呵呵不过徒增杀孽,世上哪有什么长生,若真有长生,北燕怎会灭亡。”
陆羽嗤之以鼻,他现在心里只惦念李明月的安危。
“陆公子高见,时辰也差不多了,药材我方才买回来了,小招娣一会儿怕是也该醒了,就麻烦陆公子照顾一二了。”
沈爷替青莲先生系好披风,又拿过一旁的纸伞。
“先生放心,陆某不才,却也照顾我家二公子多年。”
“陆公子,事在人为,却也要借些天意。”
青莲先生的话意有所指,屋外的鸽子是该离开了。
“多谢先生指点。”陆羽抱拳行礼,这些时日和青莲先生他们相处,他只觉得这几人深不可测。
幸好他们此刻是“朋友”,若是敌人,后果不堪设想。
“梦溪,我们走吧。”
“是。”
待青莲先生和沈爷走后,陆羽一声哨响便让那群鸽子飞离了这座院落。
冀州王府快一个月未曾接到李明月的书信,此刻也是翘首以盼。
除此之外,穆羽抗旨拒婚一事也牵动着冀州王一家的心。
“王爷,明月在梁州一封书信未回,妤落又被下了诏狱,我实在放心不下。”王妃满目担忧,李明月和李妤落做事向来妥帖,自然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莫急,山雨欲来风满楼,明月许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手脚,妤落也会化险为夷的。”
李元胜扶着王妃坐下,不住的宽慰着。
心里早就有了谋算。
“是啊,母亲,明月还未到升起之时。”李书珩出声宽慰着母亲,说不惦念李妤落和李明月是假的。
不过他相信长姐有办法自保,明月计划也才展开一半。
他们的好戏都在后面呢。
……
日头逐渐下落,青莲先生他们还未回来。
陆羽守着那日救下的书生,手里还研磨着草药。
几道工序过后,陆羽便将药材倒入煎锅中,沸腾的水发出“咕咕”的响声。
一个多时辰后,陆羽将药液缓缓倒出,开始装碗,最后把药渣处理掉。
陆羽守在书生身边不停的给他换着帕子,虽然发热不会要了他的命,但可能会把人给烧傻了。
“咳咳……”书生慢慢醒了过来,虚弱的眉眼里是藏不住的精致。
不过此人看上去文弱却不羸弱。
“别动。”陆羽轻轻按住了书生想要起身的动作,示意他不要乱动。
“多谢公子的救命之恩。”
许是虚弱的厉害,书生的身上又出了一层薄汗。
“还未知公子名姓。”
“鄙姓陆,单名一个羽字。”
“郑,郑书意。”
郑书意依靠在床边,当日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若不是这位陆羽公子出手相救,他早就命丧黄泉了。
只是梁州王行事向来狠辣,不斩草除根是不会罢休的。
他怕连累到陆羽公子他们。
陆羽看出郑书意眼底的忧虑,他将药碗递了过去,“郑公子不用想那么多,那些人已经不能回去复命了。”
“他们,都死了?”郑书意满脸的不可置信,眼前之人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竟然有如此本事。
还真是人不可貌相。
郑书意压下情绪,他小口喝着苦药,心里开始盘算起如何。
又过了几日,天气越发热了起来。
郑书意倚在床边,陆羽进来的时候他正给自己扎头发。
“别动,小心伤口裂开。”陆羽按住了郑书意继续动作的手。
“我听陆公子的。”郑书意放弃了自己扎头发的想法,反正不梳头又不会死。
陆羽不紧不慢的开始在药炉上熬药,手里的蒲扇不停的扇着,咕噜咕噜冒着热气的汤药氤氲了他的面容。
……
接连几日都是晴日,闷热的很。
近些时日在梁州王府当过差的近卫和下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这么个稀奇的事。
大抵说是王爷得了位绝世佳人,宠爱异常。
可那佳人不是美娇娥,而是位俊俏公子。
而从王府下人的言语间,住在下人房里李明月得知梁州王在同王妃商议着要纳苏珏为侧室。
他眉头轻皱,在他的计划里是没有苏珏的。
此番变故之下,他倒有些犹豫了。
该不该把无关之人牵扯进去呢……
此时梁州王府奢华的耳房内,轻纱薄衣的苏珏倚在躺椅上,他手中的折扇要落不落,微微摇晃着悬在空中。
若仔细看去,苏珏手脚上的束缚皆已没有。
他也从芙蓉殿挪到了梁州王吴广陵寝殿的偏房。
非但如此,梁州王一改之前的做派,将苏珏视若珍宝。
无他,除了欢爱,苏珏还给了梁州王其他的价值。
在一次欢好之后,苏珏“无意”提起如今梁州物产不丰,本是盛产盐铁之地,何不借此向陛下请求开立官盐官铁之所。
他自然明白梁州王不会轻易信任采纳,但有了这条口子,他便和其他禁脔有了不同。
果然从那之后梁州王吴广陵对苏珏起了更大的兴趣。
他时不时的会拿一些无关紧要的大事让苏珏评判。
苏珏自是没让他失望。
虽然只有三言两语,却是句句切中要害,颇有见地。
在梁州王吴广陵有意无意的恩宠下,苏珏办成了几件大事。
他的地位水涨船高,打破了花开不过半月的传统。
所有人都对苏珏重视了起来。
三日前。苏珏只是随口提了一句不喜欢门前种着的红豆树,若是海棠满院才算得上是人间盛景。
王府上下都知道那红豆树是王妃最喜欢的,可苏珏一句话,那红豆就成了满院的海棠。
这让梁州王府的人啧啧称奇,还从未有人能得王爷如此青睐。
烟雨海棠花,夏夜深深酌。
之前苏珏很喜欢在十二楼的海棠树下喝酒,一小壶清酒,每次浅酌几小杯。
很是惬意。
苏珏倒不是争宠,只是想试探梁州王的底线在哪,他好进行下一步的计划。
昨日晚间提起要将李明月叫到他身边,梁州王吴广陵先是沉默不语,后又点头答应。
今日一早,苏珏便见到了侍立在门外的李明月。
梁州王只说李明月是王府新聘的琴师。
苏珏收扇起身,天气实在太过闷热,加之潮湿,他提不起什么兴致。
“这天,怕是有场大雨。”
果然临近傍晚的时候,天色彻底的暗了下来,乌黑的云层压下,一看就是要有大雨。
既然有了自由身,倒不如趁着还没下雨的时候先去梁州王吴广陵的寝殿等着。
虽说今日是为世子吴莳接风洗尘的家宴,但梁州王还是让苏珏陪他一同出席。
如此殊荣,王府里又是一阵唏嘘。
到了门外,侍卫自是不敢阻拦苏珏,用不了多久,他便会是这王府里新的“主人”。
“公子请进。”侍卫毕恭毕敬的将苏珏迎了进去。
……
世子回还,晚间的家宴按时进行的。
所谓家宴为的只是一家人好好地说说话。
不过王府多拘谨,不似寻常百姓家里和睦,一般都是用完膳后各回各处休息,也是难得的父子母子相聚团圆的日子。
若是有侧妃小妾不在邀请之列,则要掂量掂量是否做了什么让吴广陵不高兴的事。
“王爷到!”
管家一声高呼,梁州王吴广陵踏步进入殿中,在他身侧是一袭红衫的苏珏。
王妃还在,王爷便将男宠堂而皇之的带到众人之前,实在是让人啧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