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实诚有个稳定交往了几年的女朋友,彼此熟悉得像左手跟右手。
许多个漫长的夜晚,女朋友不在,他会泡在网上寻求慰藉。月余前,他约了一个网友奔现。
此网友与他在网上聊得十分投契,线下通过身体交谈同样默契。
而后他们见面“交谈”,直到被女朋友发现。其实他隐藏得很好,女朋友不该发现,却发现了。
赵实诚试图解释挽留,但女朋友铁石心肠离开了他。
事已至此,他想不如同网友正式交往,网友消失了。社交账号上再没网友这个人,仿佛该网友从不曾出现过。
两头落了空,他心情苦闷可想而知。孤枕难眠,网友出现在他梦中。
香甜的美梦里,他们默契地交谈,她的柔情似水滋润了他。他在水中遨游,舒畅惬意地闭上眼。水越来越热,越来越滚烫。耳边尽是“咕噜咕噜”声,他猛地睁眼,发现水在沸腾,发现自己在一口铁锅中。
一双筷子从天而降夹起他,送进血盆大口。
他被吓醒了,出了一身冷汗,冻得直哆嗦。
正值八月暑气未消,室内开了冷气但不至冷得人发抖。赵实诚将盖在身上的空调被裹裹紧,依旧冷,哆哆嗦嗦地伸手摸索床头柜上的台灯。
卧室很黑。他在黑暗中摸不到右边的床头柜,翻身转到另一边摸索左边的床头柜,摸到了一只湿漉漉的柔软的手。
这只手像没有骨头,忽然膨胀,又像一条冰冷滑腻的舌头卷起他往嘴里送——赵实诚再次被吓醒。
从此,他睡觉就做梦,做梦就被吓醒。夜里睡不好,白天精神萎靡。头上原本就不茂密的头发大把大把掉。
他快秃了却没变强,整天精神恍惚,状况百出。
首当其冲的是他的副业,然后是他的主业。
老板把他叫进办公室,说他印堂发黑,倒霉透顶,呆在公司破坏公司的运,公司赚不到钱,所以开除他。
赵实诚就这样莫明其妙地被扫地出门,岂能甘心?
他不甘心得不到赔偿就被开除,找老板理论。老板把风水大师介绍给他。
正是这位风水大师说他破坏公司的运,建议老板开除他。他愤怒地找大师算账,准备揍这个害自己丢饭碗的大师一顿。
怎奈大师见到他便能说出他的生辰八字,说他邪气萦绕,小命不保。他心头一颤。大师又问他,虚了吧?他被说中心事,哑口无言。小兄弟抬不起头吧?大师紧追不舍。他尴尬,点头。
接着大师说他命中该有此劫,名曰:桃花煞,过去了就能平平安安、衣食无忧、儿女绕膝、长命百岁。过不去他就会精亏气损直至人亡。俗称:翘辫子。——大师的一番话把赵实诚吓得心惊肉跳,早忘了找大师的初衷(算账),转而求大师帮自己度过此劫。他还想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大师眉头紧皱再三推拒,说他惹的那个大凶,说自己道行浅恐不是对手,让他另请高明。他能去找谁呢?只能跪求大师救命。大师沉吟良久,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勉为其难帮他一把。
这位大师便是史大师。
史大师为以防万一请来了自己的师兄,先到他家看了一圈,再选了个黄道吉日在他家开坛作法。
作法这天。
他听从大师指挥,左手揪住一只大公鸡的翅膀,右手牵着一条大黑狗,准备在适当的时机杀鸡宰狗。
然而大师一通比划一通念后,鸡飞狗跳。
大公鸡突然拼命挣扎扑腾,啄他的手,跳到他头上拼命啄,啄得他满头是血。狗也不消停,一个劲狂吠。
紧接着狂风平地起,整栋楼瞬间随风旋转,家具、屋里所有的东西、大师和他都飞上了天,在空中不停转,转不停。
赵实诚转晕了,等清醒过来。大师不见了,桌椅倒了,满地狼藉。天,不可避免地黑了。他躺在黑暗中首先想到的就是给史大师打电话,电话里响起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用户不在服务区。
房间响起“哒哒哒——”高跟鞋的声音。
他如惊弓之鸟,哆嗦了下,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女人走出来,黑色的长发、白色长裙、惨白的脸,在黑暗的衬托中下非常晃眼。女人走到他跟前,弯腰看向地上的他。
他觉得这个女人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更不明白女人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这个女人从一个变成两个,再从两个变成四个,四个变成八个——她们不光长得一模一样,抬脚踢他的动作也一样。
他被她们追着踢,为了活命满屋子乱跑,跑到阳台。夜色正浓,满天的星星像无数双眼睛注视他。
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原想翻身跳下阳台却被她们拖回去继续踢。
……
客人赵先生家。王畔独自一人,心内无限凄凉。
现在这个闹鬼的屋子只剩她,不免想:客人家的鬼是如何死的?性情怎样?调不调皮?会不会存心吓人露出死状?恰好死时又残缺不全……曾经她被一个突然现身的死鬼吓晕过,如今想起那鬼模样,被碾轧得七零八落,依旧心惊。
此刻四周静悄悄的。
王畔喉头滚动,紧张,一紧张就想喝水。但她就是不喝。因为喝了水恐怕想上厕所,可她能上厕所吗?
能!但是有鬼。
很多鬼故事的场景都设置在厕所,她害怕刚脱裤子就见鬼。她和鬼岂非都尴尬?也不好意思把岳夏叫上来陪她上厕所,她和岳夏共事时间短,不想让他觉得她事多、麻烦。
为缓解紧张的情绪,她东看看西逛逛,从阳台逛到放杂物的房间。她往左边的纸箱里瞧,里面是几个礼盒,红色的外包装,金灿灿的大字写道:长生不老丸。
长生不老?她拿出礼盒,仔仔细细查看。看见大字下面的小字:保健品。忍不住笑了声,她又把礼盒放回去,再看右边铁架上的耳环、项链、手镯等。
据客人说,他有个网店。因为闹鬼,网店频繁发错货,现在已经关了。想来店内卖的就是这架上的饰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王畔在从这间房间走到那间房间,始终不见客人口中的女鬼,心里越发烦躁,拿着手机四处乱照。
手机的光线扫过床、床头柜、墙壁、房顶、衣橱、黄色的符……
最后,光线投向门外。
外面是黑糊糊的客厅。
隐约传来轻微的动静,她举着手机往前走到客厅,照见黑狗和公鸡。它们吃饱了,窝在一处睡觉。
狗睡得太香,竟打呼。
王畔百无聊赖来回踱步,脑中念头一个接一个。
客人请的大师是否已把鬼驱走?假设鬼还在,那么鬼为何不出现?鬼会潜藏于何处?
是藏匿于人影、背后,或者任何阴暗的角落、视觉盲点?无声无息地窥探人的一举一动,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出现,吓人一跳。
王畔讨厌这样等待的过程,知道有鬼,却不知道鬼何时以何种面貌出现。一切都是未知。她的情绪忽然低落,颓然地走到房间与阳台的连接处。夜风徐徐,吹在她脸上,安抚她的焦躁。
就这样挨到岳夏上楼来,王畔向他摊手,“没鬼找我。现在怎么办?”
岳夏再次把客人家巡了一遍,看看门上贴的黄符。
“这符有什么问题?”王畔走到他身边。
岳夏拿出手机给她发信息:不靠谱。走。
王畔点点头,边走边给谢老板发信息说明没见鬼。这个时候已经很晚了,但谢老板的信息秒回,让他们回家睡醒了来茶肆。
如此,他们便各回各家。
下午四点。
王畔回茶肆。岳夏比她早到。谢老板本就住在茶肆。客人赵实诚因家中有鬼无家可归,昨夜睡在茶肆后院的客房。
此时,客人、伙计、老板四人坐于屏风后的方桌前。
据说茶肆的这张方桌乃梨花木所制,年代久远,属于店内老古董般存在,经不得人暴力对待。
尤其,捶、打都是不允许的,针对茶肆中人。
赵实诚不是茶肆的人,不知道这些,用力捶击桌面,大声道:“怎么可能没鬼?”
谢老板心疼地瞥了眼桌面,提醒道:“客人,高抬您的贵手别再拍桌子了,拍疼了您的手小店可担不起责任。”
赵实诚听罢,不捶桌面,但嗓门更大了,指着王畔的鼻子问:“你凭什么说我家没鬼?”
岳夏不说话,所以王畔把昨晚在客人家的情况向客人和谢老板说过一遍。客人不信,觉得她的工作不到位,也许还觉得她说谎。
王畔:“赵先生,昨晚我在你家一个人呆了两三个小时,真的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也不代表我家没鬼。”
“赵先生,你说得不错。但是有没有一种可能,鬼,已经被你请的大师驱走了?你……”
“不可能!”赵实诚是个急性子,等不及她把话说完,“鬼,肯定还在我家。那个史大师跟他的师兄根本没把鬼驱走,不然我怎么会被鬼踢?”
说到被鬼打,他悲从中来,忽地站起来,身下的椅子“呯”地倒地。
椅子和桌子是配套的,梨花木制成的老古董,经不得摔。
谢老板的目光投向倒在地上的椅子,颇怜惜,“客人,劳您大驾快把椅子扶起来,小心别绊倒您。”
赵实诚便把身后的椅子扶起来了。
继续悲从中来。
他被女鬼踢得好惨,为证明其惨痛,他二话不说脱了上衣,光膀子转一圈,“你们看,我胸前后背青一块紫一块就是被女鬼踢的,还有我的屁股……”
说着他就要当众解皮带。
谢老板喊:“王畔。”
王畔茫然看向老板。
“你去买奶茶。”
王畔就起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