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话一出口,底下哗然。
交头接耳后便是望向主位上的晋王,其中意味不多言说。
他们的确不通什么音律之道,但是听刚才站出来的男子言语中,当以为是这晋王府此次相邀,莫不是鸿门宴?
晋王听这话,眉头一拧,眯了眯眸子。刚才下人来报,这瞧上去无甚特点的男子是左相家的大儿子赵琛,虽也是嫡系,不过,自他生母去世后便被送去了下江南一带历练,许是不得宠,如今回了京城没有半点风声。
今日本是邀请左相,没想到竟派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晋王心底多少有些不满,可到底碍着左相府的名声,如今左右两相势头正紧,他日后少不得有需要麻烦的地方,晋王只好敛了敛语气,顺其阴阳道:“不知阁下这话,莫不是以为本王将各位大人邀请至府,闪失了诸位?”
“王爷说笑,小的并无冒犯王爷的意思,只是这曲......”男人偏头,眼神迅速寻到了一众奏乐人群中的许清安,“令在下好生好奇,想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能够在王爷府上瞒天过海。”
“舞姬退下,方才那些奏乐的乐师们,到院中间来。”晋王命令。
退去一部分人的院子尤显空荡,一眼能看到抱着乐器站在屏风边面面相觑的技生。
头一次被选上到晋王府来演曲儿,谁曾想碰到这出,以往遇事都有班主带头解围,这会班主不在,一时慌了神。
权贵施压,总有人撑不住。
最边上拿着萧的女人抖着身子‘扑通’往前一跪,连爬带滚的往前两步,停下:“王爷,王爷,是......是许清安!下午她将我们的曲谱改了,说我们能力尚浅,只能降低难度。”
她直起身子,下意识想看正对面的座位上的人,似觉得不妥,才抬一半的头硬生生顿住,猛地往后指向许清安,“她,王爷,就是她,您......您找她就好,不关我们的事。”
“王淑从,你什么意思——”许清安拍了拍阿绾的手,打段她的话,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绕开面前的琴朝中间走去。
“民女参见晋王。”她朝主位行了礼,“方才这位公子口中那作琴之人正是小女,不知小女的琴谱可有什么问题?瞒天过海做甚。”
晋王没让她起,她只好一直保持跪拜的姿势,将头埋在手心。晋王瞥向赵琛,“赵公子,既是你提出的,那便由你来同她解释解释,要这技子着实没什么问题,在场的诸位可是会向你讨个说法的。”
倘若真无事发生,在如此重要的场合下闹了这出,他定是要赵琛好看。
“自然,自然。”赵琛敲打手里的折扇,“不知王爷可否能让她起来说话,这么跪着我着实不太习惯。”
晋王不耐烦扬手,允了。却在底下那人缓慢站起身时,扫过去的视线一顿。虽是晚上,府里倒不显昏暗,四周的烛火把女人五官打得动人,垂着眼,削瘦的脸庞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透着与男人不同的白皙。
是个美人,不屈不挠,我见犹怜。晋王觑眼打量。
“敢问姑娘,为何改这谱子。”赵琛嘴角含着笑,漫不经心地问。
“不为何。”许清安摇头。
赵琛闻言,仰头大笑,“难不成是你这小娘子为赢得我们王爷青睐,特地出这风头,想享后生荣华富贵?”
这话许是正中晋王心中所想,也跟着笑出声,但心底对站在院中央的人稍稍几分失望,还以为是如此美人多少会有些不同,没想到和那些行勾引之事的青楼女子差不多。
许清安又摇了摇头,“民女岂有那等本领,只是,前几日王爷府上派人来教坊寻班子来演曲,可那人知挑了些模样不错的怜人,这些里还有不少是下等不甚学术之人,名女怕误了王爷事,只好出此下策盖一盖我等拙劣的技艺,还望王爷、赵公子勿怪。”
说着,她又欲跪下行李,被晋王止住动作。
那日去教坊的人......晋王凝神想了会,随即吩咐:“来人,把前几日去教坊的人关进柴房,两天不给吃食。”
如此,算是对那日之事翻了篇。
这个举动更加证实了许清安心底对晋王府上藏有北蛮人的猜想,她抿唇将这个证实藏进肚子里,想着何时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谢珺璟。
“原是这样。”座位旁,赵琛朝晋王行了一礼:“王爷,怪小的小人之心了,以为这班子出了何问题,还望王爷、各位大人勿怪。既然这小娘子能有改曲谱的本事,不如让我与小娘子合奏一曲,将功赎过吧。”
许清安黛眉轻蹙,他要将功赎罪赎便是,拉上她是作甚?
“好!”晋王拍桌应下:“能听到左相嫡子的乐音,是我与诸位的荣幸,允了!”
......
一琴一萧,萧声为主,琴音为辅,府内上上下下皆为此音沉迷,随着律动晃着头颇为沉浸。
通常来说,想要不同的两人默契配合,要么奏的皆为彼此训练许久的拿手曲目,要么则是同一曲谱,同样的律动。
可赵琛邀她合奏,什么话也不曾说,拿起萧就开始吹,期间给许清安留出半个拍子,好让她抚琴融入。赵琛吹的极为熟悉,翻来覆去却不是一篇成型的谱曲,许清安只好每每慢他一个五音,作降音的重音。
只半炷香,她察觉曲中由开始的小调急骤转为大调,几个音后又转回小调。
杂乱,但胜在不冲突。旁的人听不出许清安可不一定。
她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对方的曲子有问题后,仔细几下了对方在变换大调的五音,只两三段还好,多了她也不一定记得准确,所幸对方仅换了两次,就结束了吹奏。
闹剧被化解,晋王传了舞姬上来伴舞,晚宴继续。
而后,直至晚宴结束,许清安提着的一颗心才得到了些许放松。
——
回了偏院,待所有人都进了自己的房间,阿绾终于把对王淑从憋了许久的气好一通发泄,许清安笑笑没阻止,待她一股脑讲完,许清安才拍了拍她的手,莞尔:“好啦,不怪她,这样的场合,坐在对面的还是当朝皇帝的小叔叔,慌了心神是在所难免。”
“阿朝!班主和坊主便是看你这柔弱的性子好拿捏才欺你的,如今出了教坊,你不能还是这老样子!”她怒嗔,语气不减:“等下次会坊里了,看我怎么教训她!”
“休要胡来,你放心,这点道理我还是晓得的,不然岂不白活?”对于阿绾的关心,让许清安心底陷入一片柔软。
她和师父相依为命十余年,师父去世后她等是没了唯一的家人,她不给自己留退路的进了教坊,若不是在里面遇见了阿绾,她怕是没办法坚持这样久,如今自己为查与师父可能有万分之一练习的案子,以身犯险地来了晋王府,和阿绾一起便是唯一的不确定因素。
她要更小心谨慎些才是,不仅防晋王的人,还得在和阿绾同床共枕的情况下,不被其发现的去王府找线索。
谈何容易,她心底愁思颇多。
许清安定了定神,收回思绪,安抚阿绾睡下后,小心从床榻上爬起身子,思考一番,没穿鞋,踩着白色的足袋下了床。从带来的行囊当中取了笔。稍闭双眸回忆晚上的晚宴上,赵琛的曲子。
停停写写,宫商角徵羽被她尽数写在纸上,身后床榻上的人翻了个身,惊得她笔尖一抖,偏了笔锋。她屏住呼吸,确认身后不再传来动静后再次小心在纸面上写。
不出所料,一整夜杂乱无章的五音看得许清安一阵头大,她虽会看曲谱,跟着师父多少也学了如何改,但像这样杂乱的.......
她扶了扶额。
慕地,她视线一跳,放下笔将写满五音地纸拿远了些,与自己一臂距离,徵字密而多,呈现形状有些怪异。
她将纸又拿远了点,似是不够,折返回去从床边取出白天盘在发上的细簪,钉在一遍的纸窗木桩上。
寺......安...?
什么意思?
许清安退了几步,确认那‘徵’字连在一起,是‘寺’与‘安’字后把簪子和纸摘了下来,将纸叠好藏进了衣里。
寺......大理寺?
那安又是什么意思,她名字里虽带了个安字,可她不觉得这个字和她名字里那个有甚联系。
至少她能确定一个事,晚上那个赵琛是大理寺的人,还懂些许曲艺。这难道就是谢珺璟安排过来和她对接线索的人?怎么瞧着倒不甚聪明,许清安觉得头疼得紧。
当下是要找到晋王与北蛮人勾结证据,然后将消息转给谢珺璟。
可她细细想来,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如今她进了王府,也和谢珺璟做了交易,帮他查案,可...
谢珺璟并未告诉自己应当从哪里开始查,她也仅知道要查的命案与晋王有关,除此之外,她一无所知。
既什么也不知道,那她该从哪查起?她连晋王府的格局都不甚清楚。
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落叶细细簌簌的响动,仔细听,却又不太像。
还没等许清安反应,方才用簪子扎过的窗户木桩缓缓被推了个缝——
作者有话要说:音乐乐理知识架空,有且仅做参考,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