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着潮湿的寒意。
看着银色车子汇入车道,收回视线,沈磬和张修易互看了一眼。
“老楼这是……看上人家了?”
“哪个?”
张修易瞥了他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
“你说呢?”
“他放下那个人了?”
张修易激动起来。
“哎哎哎,你不提我差点忘了!上午老楼告诉我他好像找到那个人了,你说会不会……”
他顿住了,这不对啊,老楼不记得人家的样子,可那个人总不会也失忆了吧?
沈磬回头看了看已经没了踪影的车,拉着满脸纠结的人走回店里。
“别猜了,珩谦有打算。”
事实上,楼珩谦这次还真没什么打算。
在听到甄天也在店里的时候,他本能地计划,怎么才能和他多呆一会儿。
终于,坐上了他的车……后座。
甄天基本全程沉默,一路下来,生动地扮演了一个和他不怎么熟的司机。
而陈余习惯了表哥不喜欢主动说话的性子,就时不时地和楼珩谦聊两句,避免冷场。
“陈余你一会儿和楼教授先下车,我去停车。”
已经能看到英大校门,外来人员用的3号停车场距离明志楼有些远,基本是从校门到那里一倍的距离。
“把车直接开到2号停车场,我的车位空着。”
2号停车场是住在兼济楼的教职工专门用的,甄天下意识地就要拒绝,可楼珩谦在他开口之前堵住了他。
“下午工作结束后,能不能麻烦你们把我送到‘沁意’?我得把车开回来。”
甄天只好点了点头,毕竟不同意好像会显得奇怪。
下了车,楼珩谦要回寝室换衣服。
“302的钥匙在一楼值班室,我打个电话过去,你们拿了钥匙直接上去。”
说完随手揉了一下眉心,可能是为了想借口大脑高速运转得太频繁了,他感觉有一瞬的疲惫。
“喝杯蜜西葡……”
以为他是喝了酒不舒服,甄天还是没忍住叮嘱了一声。
“就是蜂蜜加西瓜和葡萄汁,会好一些。”
楼珩谦的手微顿,放了下来,看向站在对面的甄天,没有开口回应。
甄天有些疑惑地回视,然后好像想起来什么,解释道:“这是我试过的,挺有用。你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喝点葡萄糖或者其他果汁。”
他忘了,楼珩谦的警惕心特别强,只接受信任的人给的东西,尤其是入口的。其他人的好意,他会心领,但轻易不尝试。
这个解酒的饮料,是楼珩谦有一次喝太多不舒服的时候,甄天查了好久,才发明出来的方法,还大言不惭地说三管齐下,效果保准立竿见影。
而楼珩谦自那以后,只要喝酒,就会让他去弄杯被甄天随口命名为“蜜西葡”的果汁。
所以甄天刚才习惯性地把话说出了口,却忘了他们中间已经隔了八年,是一段可以让一个人把另外一个人排除在外的时光。
“挺特别的方法,我回去就喝。”
楼珩谦忽然勾起一抹笑。
“嗯。那我们先走了。”
甄天告诉自己不要去在意楼珩谦说得是不是客气话,道别后转身带着陈余离开。
陈余跟上表哥,又回头看了一眼楼教授。
他还在看着他们,看到她回头,还朝她笑了下。
刚才她一直没插话,是因为忽然觉得,这两个人好像不太对劲。
就是只要他们在一起就会有一种说不清的氛围,表哥好像会更加沉默,而楼教授也会不太一样,好像……更开心?
好奇怪。
楼珩谦微扬的嘴角直到回了公寓都没落下。
并在打开冰箱的那一刻化成一句明显带着笑的肯定,在这个空间散开。
“果然是你。”
冷藏室逸散的凉意中,几瓶紫色的液体在内置灯光下显得有些剔透。
楼珩谦酒量还不错,可是不经常喝,也不贪杯,因为不喜欢头脑不清楚的感觉。
可总有些应酬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会准备一些解酒的东西在家里,而这个果汁就是他的习惯。
记忆中只有他知道的习惯。
起初,楼珩谦没有怀疑过他的记忆会有问题。
直到六年前他单独出实践,在一个偏僻小镇出了意外。之后就偶尔会有些很快的画面闪过,模糊不清。
出现和消失都那么悄无声息,却带给他不容忽视的直觉。
去医院检查,医生只说可能是他之前伤到脑子造成的记忆丧失,但由于当时伤得并不算重,更大的机率应该只是他的错觉。
但如果真的因为治疗丢了记忆,那记忆会不会回来,什么时候会想起来,都是未知数。
除了有些久远的东西,身边熟悉的人和事他都能记起来,就连沈磬和张修易也说他和之前没什么两样。
他只好当成错觉。
直到一个月后和导师一起出外勤。
深山村中一个少年发现了一个疑似古墓的大坑。
挖掘的时候,被父母带过来参观的小少年满脸骄傲地讲着发现过程,分享着他对考古的认识和憧憬。
悄无声息地,一段记忆突然窜了出来,虽断裂却清晰无比。
有个矮个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脸,语气坚定中透着淡淡的不满:“你懂什么?陶瓷最伟大了!”
那个微微压低带着小心翼翼的声音像一把刀,割开了他的怀疑。
他真的丢了一些记忆,而那些记忆,可能关于一个人。
他开始找证据。
就像连锁反应,这次的证据出现的意外简单。
他的猫用尾巴从书柜最下面扫出来一张从S市到M市的火车票。
纸张已经微微褪色,带着岁月的灰尘。
6月7日凌晨3点发车。
票上检过的缺口昭示着,这张票被用过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些混杂的片段。
一张紧抿的唇和一个有些模糊的背影。
楼珩谦去了M市,回了之前住的小区,却什么也没找到。
工作了一辈子的楼下保安斩钉截铁地告诉他,没见过他以外的人。
他不信,可能是因为那个少年,也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对记忆的失控,他依然在身边不停地找线索。
看他这样子,张修易开了口。
“……我好像见过。”
张修易说的是研一那年寒假,沈磬在M市打比赛,他去加油。散场的时候看到楼珩谦和一个穿着黑色帽衫的少年走在一起。
而楼珩谦却只记得去为沈磬加油的事。
那一阵子,他不停地往M市跑,租了车,跑遍了每个街道,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被导师训斥,质问他是不是想把一切努力都白费的时候,他甚至有一瞬间想,只要让他找到那个人,好像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
可他找不到。
除了那句话,一些细碎画面,以及一个梦回间记起来却永远打不通的号码,他什么也没有……
楼珩谦想:既然他找不到,那他就等。
自此,他成了学术圈的“娱乐圈明星”。
一个逃不了不齿,诟病和骚扰的“假学者”。
可楼珩谦不在乎,他在乎的是,看到他,来找他的人没有一个是那个人……
对方已经忘了他的想法开始萌芽。
可能真的看到了他的节目,却只是淡淡地转开视线,或者,直接换了台。
不想看,也不想来。
很神奇,好像没多久,他就习惯了这个认定,而那些转瞬即逝的画面也没再出现。
然后,现在,他来了。
但是……
缅因听到了开门声,没动,等着自家主人来找它。
没想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它一骨碌爬起来,准备去看看怎么回事。
然后就看到主人站在那个放着好吃的大东西前面,带着笑地出神。
它慢悠悠地迈步过去,绕着男人的脚踝转了一圈,然后蹲坐在地上,摆上兴师问罪的架势。
怎么不先来找我报到?
楼珩谦被脚边的动静叫回了神,蹲下身,摸了摸缅因尖尖的耳朵。
“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喵呜?
“你也觉得他在躲我?”
缅因晃了下脑袋,躲过主人的手指,两只前爪抱了上去。
“也是,不能轻举妄动,万一他跑了呢?”
喵呜?
“为什么会跑?”
楼珩谦想到两人这几次相处,抽回被猫牙磨着的手,无奈。
“直觉吧,总觉得我可能做过对不起他的事。”
看主人还不动,只嘴里念念有词,缅因放弃纠缠,看着厨房朝他叫了一声。
“得先稳住他,搞清楚他躲我的原因。”楼珩谦看着手指的几个牙印,一点点收紧拳。
猫咪不耐烦了,直接跑进了厨房就餐区,对着外面叫的急切。发现没什么动静儿,探头去看。
还蹲在原地的楼珩谦眼里带着不明的暗色,勾着嘴角。
“不能给他逃跑的机会。”
正要上前爪子伺候的缅因忽然噤声,莫名退后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