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看不清,那最后还是吃了口青菜的事也算情有可原。
毕竟等甄天回神的时候,夹着菜的筷子已经到了嘴边。
只好硬着头皮在楼珩谦的轻笑中咽了下去。
可一个大男人小气到要比个子的幼稚行为却没那么容易咽下去。
所以甄天借口家里还有个为情所困的悲情人士等着开解,快速道别。
楼珩谦看出了他平静下的小小崩溃,知道今天走向有些超标,只好放人走。
“我送——”
“你坐那!”
看他要起身,甄天冷静地后退一步。
丁点儿不给彼此触发尴尬记忆的机会。
转身的动作干净利落,步伐带着小跑,然后上车,踩油门,轰然消失在群车掩映中。
留下满包厢清晰的笑……
而此刻的楼家,林佑梅一点儿都笑不出来。
看着被掀了的餐桌,脸色难看的楼长青和看戏似的楼珩熙,她压下要出口的谩骂,力持温柔端庄。
“这是怎么了?怎么小熙一来就发这么大的火?”
上前给楼长青擦手上沾到的汤汁。
被一把甩开。
“林姨,您可别这么说!我爸的气可不是为我!”
楼珩熙和楼长青长得很像,都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
“您不会还不知道吧?”脸上的幸灾乐祸被藏在故作的惊讶下。“外面可都在议论夜月青花!”
“这有什么好意外的?!”林佑梅带笑的话里透着对他大惊小怪的不屑,“我们章家百年世家,传家的东西当然会受到关注!被议论那是常有的事儿!”
“那是,”楼长青终于说话,“一个赝品,也只有你们家当作宝了!真是丢人现眼!”
林佑梅脸色难看,带着怒:“楼长青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一个报道被摔在她眼前,“看看!一直以来是谁在胡说!”
黑体加粗的字显眼无比。
【千年国宝,一夕之间竟成假货!?】
楼长青气得把地上的饭菜踢向林佑梅。
“我说你爸怎么就是不愿意把东西给你,就是怕露馅儿啊!你也跟着唬我!当年就不该让你回来!你以后再也不要去章家了……”
此刻林佑梅好像没有关注到丈夫言辞恶毒的呵责和继子看好戏的嘲笑。
看完那些专家的分析和结论,她只觉两眼发黑。
而同样眼前发黑的甄天远离了尴尬源,心理建设终于做好。强制忘记逃跑行为后一路向南,把车停到路晓萍公司楼下。
毕竟用了好兄弟当借口逃出生天,礼尚往来还是要搞一下的。
路晓萍是本地人,S大金融系毕业后就直接找了家不错的公司入职,凭着出色的工作能力站稳了跟脚,现在也算同龄中的精英白领。
董斯齐当年虽然嘴上不说,可要不是为了跟着路晓萍,也不会拼命往英大考。
“就知道他得去烦你!”
独立会客室里,路晓萍把满头波浪扎起来,接过甄天买的小蛋糕,狠狠塞了一口。
“气死我了!那么多人面前提我的年龄,尴尬死了!”
“真因为这个?”
虽然董斯齐这次确实做的不对,但甄天觉得比他更了解董斯齐的路晓萍应该不会仅仅只因为他的口无遮拦,就说出要嫁人的话。
戳着蛋糕的叉子缓了缓,路晓萍疲惫叹气,终于憋不住了。
“一直没敢跟他说。我爸妈不同意我们在一起。”
以前还好,年纪小,打打闹闹牵扯不到什么未来,生活,或是大人嘴里的柴米油盐。
可自从两人选了不同的路,到了终于在社会上打拼出来些小小成就,路晓萍缓下脚步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的男孩儿还是那个男孩儿。
赤诚,热心,单纯。
可她变了。
变得没那么纯粹。
“他表面耍小聪明却干蠢事,为了什么,我不是看不懂。这么多年他看不出来,你肯定知道的,”路晓萍微微笑,“我真的很喜欢他被我哄得团团转。”
董斯齐以前会惹她快乐的行为,现在依旧会让她开心。
可是偶尔,只是偶尔,她会觉得很累。
尤其是来自家庭的压力,她不知道跟父母吵了多少次,可就是说不通。
“之所以一直不答应,是感觉现在的我有点儿配不上他。”
甄天把手机扣在桌上,抽了张纸给她:“不准备告诉他?”
虽然问了,可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路晓萍介意董斯齐随意自在偶尔不着调带来的那些累,他那个没心眼儿的兄弟说不定早成大众眼里的成功了。
但不快乐。
果然,路晓萍极力拒绝。
“我才不要他去我爸妈面前被贬低针对!等我再做做工作吧。”擦擦脸,心情变好,“怪不得那个傻子藏不住话!说出来轻松多了!”
“行了,我晚上回家就联系他!快回去吧,别让那个生活白痴把你家给炸了!
回到精英频道的女强人没注意好友把连着通话的手机不动声色地滑进口袋。
所以“生活白痴”没炸甄天家,把自己眼窝给炸了。
“呜呜……我的晓萍!呜哇……”
“……”
注意到电梯里的人投来似有似无的目光,甄天狠狠按低音量。
仍然挡不住董斯齐嚎啕大哭的大嗓门。
叽哩呜啦地说着要努力,要给路晓萍在父母前争气……
要去路晓萍公司门口等着第一时间见到她。
所以甄·丘比特·天好人做到底,把车留给了好兄弟接佳人。
以免两人想来场不回家的旅行时,还要浪费时间在打车上。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华灯初上。
很快收拾好,准备用闷头大睡结束这一天的跌宕起伏。
可一闭上眼睛就浑身不自在。
仰躺。
后背蝴蝶骨戳在床上,诡异的微热泛起。
连忙趴着。
床单上微微的皂香带着呼吸被压制的感觉让他瞬间屏息。
侧过来。
枕头擦过耳垂……
连着转了好几个圈儿,甄天终于放弃,一骨碌爬了起来。
发丝遮了眼,他抬手就要整理,头发被压了一把的摩擦感紧随而来。
“……果然没出息的人没资格早睡!”
既然睡不着,那就只能用工作来冲散胡思乱想。
甄天冲了杯咖啡去书房选瓷品。
顺手打开电脑,连着几个邮件到达的提示音中混入一声清脆的瓷片碎裂声。
放杯子的手一顿,一滴黑褐色的液体溅上手背。
他快速打开那封标红的特殊邮件。
【泉海鬲式炉】
透白青釉三足炉子的照片缓缓加载出来。
张张温润碧澈。
甄天把图片一张张看完,顺着网格般的纹路落在炉底的一块儿微白,确定后关闭页面。
随后点开另一个附件。
是封电子邀请函。
蜿蜒的红色海水龙纹盘旋勾画,每个落点都在右下角黑色圆瓶身上。
……
细微的声响落在窗边,甄天看过去。
雨点由小变大,积少成多,没一会儿就成了水幕,把屋内的光模糊成四裂的碎片。
下到早上也没停。
连夜的大雨把郊区一个果园的地下到塌方,露出裹着泥土残叶的棺椁。
经检测发现是个小型古代墓穴,因为天气实在不好,保护遗迹就得争分夺秒,所以楼珩谦被紧急叫了过去。
也因为雨势不见停,英大也不会要求志愿者像上班一样风雨无阻,就打电话通知清理瓷片的工作暂时叫停,等楼教授回来再处理。
楼珩谦确认后勤室通知到每个人后,就带着学生在搭建的临时帐篷里忙碌起来。
一连忙了两天,才在周日入夜前把有价值的物件儿整理个七七八八。
把后续工作交给接班的博物馆人员后,坐上接送的大巴回英大。
雨已经小了很多,天边甚至隐隐露出些夕阳的光线。
回市区的路依旧泥泞不堪,司机开得很慢,仍避免不了冷不丁能把车都甩出去的颠簸。
虽然连着两天的高强度工作把大家累够呛,可想到马上就能回宿舍洗澡睡觉,年轻的学生个个都兴奋不已。
看到坐在最后排盖着冲锋衣补眠的教授,都一个个压着音量,说着这次的体验。
“太牛了!”一个男学生指指后座,“我都还没看清,教授就把年代分好了!”
“你以为呢,这次环境这么恶劣,哪能像以前似的等你慢条斯理的磕磕巴巴猜答案?!”
……
“你们是不知道,半夜那会儿差点儿吓死我!”一个短发女生搓着下脸上的泥,哑着嗓子,“我正打瞌睡呢,教授一提就把我拽出地洞了,再晚一分钟,就一分钟!我就得埋里面!”
越说越后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决定了!为了我的考古梦能走远点儿,以后出任务说什么也不离老师一步!”
撑起来的墓洞半夜塌陷的事儿让大家都心有余悸,纷纷朝被衣服盖着的高大身影看过去。
“你们说,楼教授这么厉害,遇到过事故吗?”
“没!肯定没!”
“我也没听说过!”
“就算遇到,也肯定及时就逃出来啊!还跟你似的等着被埋?!”
“就是!”
……
一群年轻人叽叽喳喳的,就算声音再小也显得嘈杂。
闭目养神的楼珩谦勾了勾嘴角,可能因为太累了,伴着这种微躁竟然真的有些困。
半梦半醒间,想起久远的记忆。
有没有出过意外?
当然有。
最严重的一次就是在那个偏远小镇,他单独出实践那次。
墓边的泥石因为挡板滑落,直接把他压在了下面。
回过神的时候,感觉他在躺着。
周围很黑,很闷,还很冷,隐约能感觉到有细细的雨滴落在脸上。
胸口沉甸甸的,是土。从头到脚都在疼,应该受了伤,但他知道不严重。
起码没有严重到动都动不了。
是他不想动。
想就这么躺着,躺到什么时候不知道,可能下一秒,也可能就这么不起来……
就在他觉得最后的想法越来越不错的时候,有光透过紧闭的眼皮射了过来。
不知道什么轻轻踩过了他的脸。
他侧了侧头,眼睛睁不开,身体却在不自觉用力,想往下再躺躺。
躲过那些光。
可光却越来越近,他感觉一个人跳了下来,跪在他身旁,急促的呼吸带着哽咽。
一只冰冷的手盖住了他的眼睛。
“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