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规模来说,奇越拍卖行在S市都排不上号。
可单说商品的质量,却少有哪个拍卖行能比得上。
并且和一般的拍卖行不一样,奇越是平时不开拍,一开吃十年。
今年这一开定在了周日晚八点。
会员制,只有拿着一年只发行五十张的会员卡才可以入内。
据说奇越老板是位脾气很怪的老头儿,不合眼缘和财缘的人,连门都别想进。
可他手里有些东西就连博物馆都想要偶尔借一借来撑场面,拿不到会员卡的人也说不得什么,只能望洋兴叹。
还有不到半个小时就要正式开场,拍卖经理正在验收大厅。
站在台上看着一排排雕花木板隔开的席位,满意点头。
“不错!吩咐后厨把点心红酒备好,都给摆上!”说着就往门口走,叮嘱助理,“都安排好了吧?让保安看到那位拿着邀请函的客人直接请到后台,老板在等!”
助理一路小跑跟上:“交代好几遍了!”
忍不住好奇:“T大师真要来啊?这连着三年被退邀请函,这次忽然收了,我还有点儿不习惯!”
“老板也没料到人会来!”经理笑得眼角都是褶子:“不过这次的东西确实好!别家一年碰上一个都能笑醒的物件儿,我们这次有三个!还有收上来的那些,虽说没什么名气,可件件都是精品!只要对陶瓷有点儿偏爱的,谁不想来见识见识?!”
助理连连点头,看经理这么重视,忙出去又交代了一遍,让接待的保安眼睛擦亮点儿。
保安的眼睛擦得很亮,但在看到递过来邀请函的人时,仍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来人穿着常服,除了脸看不太清,其他怎么看都不符合入会标准。
奇越老板确实有些怪癖。每次拍卖会都有特定要求,小到必须带打火机,大到穿泳装入场,每次都有新花样。
这次更是赶了个洋节,要求客人们怎么恐怖怎么穿。
保安们接待了一水儿的奇装异服,猛地出现个还算正常的,就有些反应不能。
但也没耽误,立马恭敬地把这位脸都看不清的客人带到了老板办公室。
看见老板满脸兴奋地站起来迎接,很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然后就碰见了一位穿着更正常的。
男人看着心情不大好。
口罩外面的眉头紧皱,眼里透着不耐。
一身融进夜色的黑,裹着满身的冷厌,甚至比其他打扮得血呼啦的客人还要瘆人。
这次依然不敢拦。
“A12,里面请。”
A12是座位号。
在第一排中间,视野最好的位置之一。
之二在它右边。
标着A11。
坐进隔断两边视线的雕花隔扇,楼珩谦支着脑袋没什么情绪地盯着手机,对主持人上台介绍拍品的抑扬顿挫充耳不闻。
盯到它终于震了一下,才有些满意地坐正。
拿过一看,发现是张修易发的一张和缅因的爱心贴头照。嫌弃地回了句滚,就要把手机扔到桌上。
要离手的时候还是收紧了。
打开和甄天的聊天界面。
仍然停留在周五。
果然,他不联系,甄天就不会主动。
看着两天前的日期,楼珩谦想起那天尴尬到逃跑的人,眉间烦躁渐渐褪去。
暗骂自己不知道在较什么劲。
对他们的过去藏着掖着怎么了?救了他却瞒着不说怎么了?
这位可是不主动到能八年不联系的……
“……啧。”
楼珩谦立马长指翻飞,一句“在哪?”就打了出去。
几乎同时,甄天的名字跳上屏幕。
“伤在哪儿了?!”
甄天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听筒传过来,有些微失真。
楼珩谦朝工作人员示意,到了外面的连接走廊。
“谁说我受伤了?”
“网上说墓坑塌了……”
听他声音正常,甄天靠在墙上。
楼珩谦看到了那条热搜消息。
为了吸引眼球,标题甚至把他说成了生死不明。
皱眉把链接发给学校行政处理发声明。
“只是支撑架没安好,没人受伤。”
甄天松了口气。
“不过,也不能算一点儿伤没受。”
察觉到对面的放松,楼珩谦轻笑着又改了口,靠在栏杆上说得跟真的似的。
“头不小心磕了一下,还挺疼。”
“……你怎么这么娇气?”
甄天怀疑楼珩谦不是失忆而是换了个人,他以前从来不会说这种示弱的话。
只是想多听两句关心的楼珩谦:“……”
好像感觉到了对面的无语,甄天笑了下,刚想再说两句,有人出来找他。
“大师——”
甄天冷眼看去,对方立马闭嘴退了回去。
楼珩谦皱眉:“你在哪?”
甄天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飞速大脑运转后脱口:“董斯齐最近在搞封建迷信,我来逮他回去!”
说完就后悔,这么离谱的话谁会信?!
楼珩谦信了,还嘱咐他要劝董同学回头是岸。
“……”
不确定地又看了看挂断的电话,甄天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楼珩谦怎么回事?失个忆把智商也丢了?
“大师,东西到了。”催促声再起。
甄天回了办公室。
奇越的老板将近古稀的年纪,穿着打扮却很年轻,怎么潮怎么穿。满头银丝被一个画满骷髅的头巾裹着,走黑暗嘻哈风。
见甄天终于进来,翻盖式太阳镜下的眼睛精明锐利。
“鬲式炉在这儿,我倒要看看我胡立军是不是真的走了眼!”
中气很足,声音震天响,吓得拍卖经理一抖,咽了咽口水。
偷偷瞄了瞄被老板死亡视线凝视的甄天,看他淡定上前就要查看,不禁咋舌。
没想到传说的T大师这么年轻,还够胆,他们老板欢迎的客套还没走完,他张嘴就说今天要压轴拍出去的泉海鬲式炉是假货。
还说有办法证明。
要知道这个鬲式炉可是老板亲自去收的!花了大价钱!
这位一进门就两句话,还句句往他脸上打!
拍卖经理都怕他们老板心脏病发。
甄天把鬲式炉倒过来,刚摸上足底,胡立军先开了口:“你不会想说足底那些砂子吧?”
能把奇越做到现在这个局面,胡立军也不是个自大的,所以就算只是别人的一面之词,他还是为了自家拍卖行的信誉,把东西拿出来让验。
但这都是作为老板必须有的心胸,不是一个几乎一辈子浸淫陶瓷的人的。
所以,他还是不服气。
不等甄天证明,就忍不住把鉴定点给说了出来,想堵他的嘴。
“泉海鬲式炉是宋皇为了给心爱的民间皇后置办嫁妆,亲自盯着龙窑烧制的。”指着足底黏上的沙子,“溪口窑烧出来的瓷器都是先上护胎釉再修底,所以绝大多数炉底都会沾上泥沙。”
紧接着又将胎釉,形制和吃土上能体现的仿品鉴定一一指出。
最后气一收,等着甄天无话可说。
甄天确实无话可说,因为在胡立军说得那些点上,手里这个炉子都完完整整地体现了真品的特质,他否认不了。
“那你——”胡立军怒意被甄天一个动作打散。
“这里。”甄天手指缓缓滑过口沿到了炉肚,停在右下方。
胡立军看过去,皱眉:“出筋直立,开片自然,妥妥的龙窑烧制,怎么了?”
“龙窑多为素烧,薄釉,釉色大多是偏青透粉黄两色。但因为土质和时间各有讲究,两种透色的要求也不一样。”
甄天在灯光下转着鬲式炉,不同的角度在灯光的照射下依旧温润碧澈,隐隐透着微粉。
“透色也关乎开片。那年大雨,淹了不少官窑,只有溪口还留着一个几乎废弃的窑口。可即使那个窑能烧,可土质是硬伤。瓷土堆放,淘洗简化,瓷泥含铁量奇高。”
润白的手停住,日光灯的白亮落在他之前指的地方。
胡立军不禁瞪眼,看着光下那一小块儿明显开片处泛着微亮的青白。
铁量高,底红会冲出釉面……
“终日捉鹰,”胡立军苦笑,“还是走眼了。”
心服口服:“我自认当时是面面都考虑到,却没想到最初一步就错了。”
甄天把炉子放回盒子:“胡老板用无心碰有意,自然会被带跑。”
胡立军摇头,知道还是技输一筹。
也隐隐后怕。
就算再真,假的终究是假的,只要这个泉海鬲式炉从他这儿出去,奇越多年的名声也就没了!
想到这儿,对甄天的态度彻底变了。
之前是来砸场子的,现在则是帮他们奇越躲过一场争端的恩人。
也不像之前那么端着架子,边让经理去准备谢礼,边忍不住好奇地问甄天为什么对这个鬲式炉了解的这么清楚。
连土质都能分析出来!
甄天微微低头,被帽子压下的前发遮了眉眼,看不清神色。
手指划过那处开片,他淡淡开口:“因为这是我做的。”
……
楼珩谦回到座位不久,拍品册上的瓷器随着清脆的敲槌声,一一被捧了下去。
主持人下了场,另一位穿着更加华丽的中年男人接替踏上台。
雪白的手套衬得手上那本薄薄的黑色册子异常显眼。
“请后三排的客人移步。”
轻轻的哗然乍起,在加大之前被一排排围起来的保安压制,一一带了出去。
重回安静秩序后,台上的新主持礼貌鞠躬。
“‘暗场”开始。”
奇越一年只发五十张卡,客人可以选择号码。
而筛选也是从这一刻开始。
因为只有真正的内行人才知道,让奇越在拍卖行里超然的真正原因,是只能部分有渠道的人才能参加的“暗场”。
一场只要不涉及军政国,不管怎么得来的瓷品都可以正当出现的拍卖会。
偷的当然也行。
在立式屏幕上看到排在第一位的“急雪”,楼珩谦薄唇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