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节目《陶瓷》每周三录,中场休息的时候唐子其被师父张青山堵在了后台。
“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青山花白头发,脸上尽是风霜。
“天天折腾这些虚名,不好好把手上功夫练好就算了!为什么还要骗人!”
几个工作人员频频看过来,唐子其忙笑笑,拉着他回了休息室。
张青山佝偻着身子被他推了进去。
“就不能想我点儿好!”唐子其压着嗓子,“我骗谁了!是那对夫妻自己找上来的!”
“那也是因为你一直在媒体前暗示你就是那个做凤首壶的人!”张青山头发微乱,“我从小教你,手艺人要靠手说话!你看看这些年你都干了些什么!”
看着唯一的关门徒弟,眼里都是痛心。
“就算手上的活儿比不上,可做人总要够格儿吧?你怎么能那么心安理得的顶别人的名,还诬陷人!”
唐子其不耐烦:“我受了委屈骂别人两句怎么了!我就是要让那个楼珩谦知道我不好惹!你只会说手艺,手艺!又给不了我想要的!我要什么手艺!我现在不知道多好!”
把钥匙一个个拿出来。
“房子,车子,你看看!我学了那么多年,有哪一样是那破瓷泥带给我的?!”
看张青山还要再说,不以为然:“你那套理论早过时了!现在还有哪个年轻人跟你们似的只闷着头干,不都是包装出来的?!他们能包装,我为什么不行?!”
好像要掰碎了给师父看。
“我打听好了,那对老夫妻压根儿没见过做壶那人!当时东西是直接寄过去的,连留的信都是印刷体,那就说明那个人不想让人知道是他做的凤首壶!”有些得意的样子,“而且我已经把那封信的内容套出来了,就算到时候真有人站出来,我也不怕!”
张青山眼含震惊,就跟不认识他似的。
唐子其也不在乎,只想先稳住他。
眼里起了泪。
“师父,我从小没父母,是你捡到我养大的,我就是想多挣点儿钱,到时候你和作坊里的那些老师傅不就可以颐养天年了?我保证,这档节目拍完,我肯定静下心好好琢磨手艺!您要是这会儿扯我一下,我之前的努力可就都白费了!”
张青山做了一辈子陶瓷,没孩子,唐子其在他心里真和儿子差不多。
哪个正常父亲会不想孩子好?
从小养到大的孩子张嘴求他,张青山叹了气。
回到节目,当安排好的主持人问他,唐子其是不是从小自学三彩的烧制时,也闷不吭声地点了头。
一时间,唐子其的名气更是甚嚣尘上,彻底坐实为救人不慕名利的青年陶瓷大师的形象。
而被他控诉以势压人,骂他撵他的表里不一楼教授,带着英大的名头一起再次被带上了前几个词条。
英大行政层惊动了。
校长、主任,还把曾经带过楼珩谦的老教授都请了出来,旁敲侧击地劝他是不是以后说话注意下,这么被骂不是急人嘛!
劝的时候有学生去找楼珩谦拿反馈给博物馆的资料,一看一屋子平时挂在墙上,在学校都见不太到的大牛们,差点儿跪了,匆忙退了出来。
“……你们是没看见!”眉毛眼睛都要飞出去了,“人楼教授单手撑着脑袋在看手机!不知道想到什么有趣的了,竟然还在笑!”
楼珩谦在约甄天一起吃晚餐,借口很老,但无往不利。
看着绿色气泡顶出来的一句好,笑了笑。
“珩谦啊!”接替去世的杨教授带楼珩谦博士的孙教授都快九十了,笑呵呵的,“校长跟你说话呢!别一直玩手机,他要生气的!”
“孙教授,可别这么说!”
校长是新调来的,英大的名气全是这些个教授给撑起来的,哪敢拿架子,知道她是在护着自家学生,连忙表态。
“那些网上说的,我肯定是不信的!已经让宣传部准备声明澄清了!”然后就苦了脸,“我这不是替楼教授急嘛!今年“新发现”奖已经透过来了,这时候闹出这个事,我怕——”
“怕什么?假的真不了!”
孙教授一身端庄旗袍,率先起身要走,楼珩谦上前扶住她。
她一脸笑地拉着他出了门。
“知道你主意正,”孙教授裹了裹身上的披肩,满脸和蔼,“可‘新发现’自杨教授走了,就再也没落到英大。这次有了你,校长急是肯定的!你就算不在意,也别那么招人恨。”
“知道。”楼珩谦恭敬点头。
把孙教授送回英大家属院后,开车去了天青陶艺馆。
今天天气不好,半下午起了大风,吹得到处呜呜响,也吹没了整条街的人流。
还不到七点,已经没了天光,甄天让大家提前回了家,关好店门后站在台阶上等。
路灯一盏盏亮起来。
被风吹得四散飘洒的落叶飞向半空,又摇曳着落下。
甄天看得有些失神,记忆被落叶带着飞了会儿,好像回到了高二那年秋天。
一样的大风,一样的落叶,连路灯的颜色都和那天校门口一样昏黄。
那时候刚过了期中考,身边的同学都在抱怨下个星期要开的家长会,只有他满心期待,等着承诺路过会来看他一眼的楼珩谦……
想到那年发生的事,甄天翘起了嘴,脑中画面还没走到,就听到了鸣笛声。
他应声抬头。
车窗里的楼珩谦笑意爽朗。
不一样。
甄天发现,那时候他可能太崇拜这个人了,总是觉得他无所不能,见到他又太开心,所以忽略了那天同样在车窗里朝他笑的人满身带着疲惫。
而且,自始至终从没在他面前透漏半分……
“不去南园?”看车径直过了南园的路口,甄天回神。
“好点儿?”楼珩谦把车拐进辅路,停在一个小巷口。
刚才甄天猛地跑过来,扑在车窗,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确定人没事后又见他在失神,就一路无话。
“嗯。”甄天没有多说,跟着他下了车。
目的地在巷子中间,是家小饭馆,看着有些破旧,生意却很好。
站在门口就能听到里面鼎沸的人声。
有位卷着头发的阿姨出来倒水,差点儿泼到他们,连忙收手稳住晃荡出来的水。
刚要张嘴抱怨,就看到了楼珩谦。
仔细辨认后把水一把放在地上。
“哎哟!”上来就拉人,转头朝里面喊,“老陈!老陈快出来!小谦来了!”
小谦?
甄天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楼珩谦,看接近一米九的男人满脸无奈地被拉着也不敢挣,转头扬起嘴角。
“还带着朋友啊!”跟着楼珩谦看过去的阿姨终于有了旁人,看到甄天,眼直冒光,“这小哥儿长得可真是水灵!”
“……”
“快进来!”阿姨很热情,上去就要抓甄天。
没抓到,被抢了先。
“王姨,老三样。”
甄天看着被裹进麦色大掌里的手,有些反应不能,只能被楼珩谦牵着往里走。
看他在认真跟阿姨说话,好像没注意牵着个人,甄天开了几次口还是没出声。
只是轻轻动了动,藏着手心不自觉的微湿。
楼珩谦眉眼都是笑,碰上掂着铲子出来的厨师。
憨厚的大叔一连声儿地往里让,给腾干净一张靠窗的桌子。
“你可有好些年没来了!”陈叔边往桌上摆小吃,边感慨,“你妹妹找到了吗?”
甄天一怔,看向楼珩谦。
王姨连戳丈夫好几下:“话怎么这么多?!”
“找着了。”楼珩谦没在意,“还得谢谢您当年收留她。”
“不用,不用!”陈叔摆着手,“一个小姑娘,身上还都是伤,谁都会帮把手!”
王姨狠狠瞪了他一眼,把茶水摆好,对着甄天笑:“小伙子尝尝我们家拿手菜,以后可得常来!”
说是拿手菜,其实就是一些家常小炒,看着卖相一般,可闻起来很香。
甄天食指大动,却没动筷,看着楼珩谦。
楼珩谦笑着放开手,给了他自由。
甄天也很自然地拿起筷子,一口进来就有些收不住,一连吃了半盘子才意识到对面的人一直没吃,只是盯着他看。
强忍着就是不抬头。
楼珩谦忽然往前一趴,脸直接到了甄天眼皮子底下。
“……干什么?”
“问件事。”
放大的脸上只有眼球在向上瞅着,本该看着就好笑的动作,却被这个人做的没有一丝违和。
甄天又夹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放嘴里,冷静地占住想摸上去的手。
丝丝笑意一点儿都没遮掩,楼珩谦说:“我算了算,八年前你应该在上高中。”
见他还是疑惑,冷不丁地开口:
“我给你开过家长会?”
甄天差点儿拿不住手里的筷子。
“还真开过。”
楼珩谦恍然大悟。
他就说,从小到大没有被一屋子老师围着共处一室的经历,怎么会在下午校长带人堵他的时候忽然浮现难以忽视的熟悉感。
医生说过,对一个失忆患者来说,任何熟悉感都不适应于那个叫既视感的东西。
觉得熟悉很大可能就是他真实的记忆。
而楼珩谦很确定那种熟悉不在他身上。
“我以什么名义去的?惹祸了?”想想青春期男孩子会叫家长的原因,“成绩太差?打架?还是——”直接伸手摁住他想夹菜堵住嘴的筷子,笑得有些假,“早恋?”
“……”看他越猜越离谱,甄天没忍住怼他,“能不能猜点儿好的!”
被怼也不慌,楼珩谦顺着棍子爬。
“我是去受表彰的?”
“……不是。”
楼珩谦挑眉,等着。
“……逃学。”
所以,好在哪?
见他硬摆出来面无表情,楼珩谦很有眼力见儿地忍住了上扬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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