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确说,楼珩谦参加的不是家长会。
————
说好两个月后联系的人消失了整整一年。
还没改姓的甄天还是顶着陈天天的名字一路考上了一中全校第一的宝座。
少年们的喜欢都很简单。
长得好,学习好,体育好,性格好……反正得有一个好,才能不被隔绝在外。
当然也有例外。
甄天身上的药物还没代谢完。虽说一年的时间多少抽了些条,但配上仍显得壮实的身材,又常常冷着脸,看起来就不好相处,所以就算他学习无敌好,身边能称为朋友的几乎没有。
而他的高中第一年平平无奇,除了学习就是打工。
宿管阿姨眼里他好学生的光环亮得瞎眼,不管几点回来都是因为学习。学校的领导和老师也多多少少知道一些情况,只要学习成绩保持,大多都睁只眼闭只眼。
要不是那支一直充满电和话费的手机,甄天有时候会怀疑楼珩谦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太孤单而幻想出来的。
这种怀疑在高二的一个周五到达顶峰。
那天无风无雨,平平无奇。
靠家里人托关系转学过来的高兵林依旧挡在楼梯口等着甄天下楼。
看到甄天过来,就带着新召集的小弟们哄堂大笑。
“你们不知道吧?有的年级第一就是个小可怜!爹妈都没有!”
“真的假的?我上次去办公室,看到班里花名册,不是有妈妈?”
……
甄天没什么表情,拿着饭盒直接走过去,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一样,连眼神都没停留。
周围有人偷笑。
甄天的反应让高兵林觉得自己就像个小丑。
想到之前在巷子里他竟然被甄天压着打,新仇旧恨齐涌,直接把昨天饭桌上听他妈说的话喊了出来。
“哈哈,他说有就有啊!人家正跟一个有妇之夫打得火热!哪有空来当他妈!”
“那不是小三吗?”
“哦~怪不得没见人来给他开家长会!”
……
高兵林以往就只会含沙射影,来来回回就说人家没爸没妈所以没教养。有同学看不惯告诉老师,他会说又没有指名道姓,就是随口一说。老师们也只能口头教训几句,根本没什么用。
这次竟然说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周围听到的同学纷纷看向正在下楼的人。
甄天脚步一顿,想起一年前在家里看到的那个精明男人,握紧了手里的饭盒。
高兵林发现了,更兴奋。
“我妈说了,破坏人家家庭的女人都是s——”
甄天站在低处的台阶抬头看去,黑白分明的双眼清凌凌。
明明是仰视,却瞬间让高兵林怔住。
等反应过来,以前那个被欺负也不反抗的人已经没了影子,只剩周围几个小弟奇怪地看着他。
奇怪地还有下午的高二一班。
数学老师拿着接近满分的月考试卷进门就要夸,却发现要夸的人位置是空的。
讲台上下面面相觑。
每个人都是一问三不知。
再一问门卫,说根本没见人出来。
找了一节课,终于从隔壁班的学生嘴里知道些消息,说是看到有人跳墙,当时就震惊地在宿舍讨论了好久。
要知道,一中为了防止外面有人进来,墙头洒的可都是玻璃渣子!一不小心就是个刺猬的命运,所以学校里再淘气的学生顶多就是骗个假条,没人敢真跳墙。
现在事实证明,不仅有人敢,那个人还是第一名。
大白天逃课,这次就算再有光环也不能含混过关……
而经历人生中第一次逃课的甄天不太熟练,不仅把校服袖子划了一道口子,也不知道出来干什么。
只是突然不想留在里面。
有些茫然地环顾周围陌生的环境,随意走上左边的小路。
一中在郊区,绿化很好,每棵树看着都像要参天,一到夏天,就像被盖了个罩子,到处绿压压的不见光。
现在入了秋,绿压压变成黄压压,刚开始飘落的叶子只能露出斑驳的阳光。
一块块儿砸在地上,就像马路上擦不去的疮疤。
自上次回去拿户口本后,他再也没回过十中家属院。
除了刚开学的时候陈柔打过几次电话接连确认他会把房子过户,他们就再也没了联系。
那个姓梁的男人不是说要和她结婚?
想到高兵林的话,他皱眉,她是不是被骗了?
思考周末能不能跟李叔请假,甄天忽然眼前一亮。
看着前方的繁华,惊讶无人小路竟然连着条这么热闹的街。
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街道穿梭,让他一瞬间觉得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沿街的橱窗明亮,里面摆着的东西各式各样,看着精致又漂亮。
在里面进进出出的客人有着一种熟悉的气质。
熟悉到心情更差。
甄天垂了垂眼,转身。
看着来时的昏暗道路,脚尖又转了回来。
像是为了证明什么,顺着人流走了进去。
右边有间男装店正在促销,即使写着九折,标牌上的价格仍带着让人眼晕的零。
他还是第一次在陶瓷以外的领域见到这么多零。
一件衣服?
距离一所学费只有一千块钱的公立高中不到千米的地方建一个这么物价这么离谱的商业街,真的合适?
想不通的甄天边腹诽边一路逛了过去。
才发现并不是每一家店都那么离谱,路中间也有一些价位看起来还算平常,甚至有些店的东西还很便宜。
脚步停在一间挂着清仓牌子的陶艺铺子。
这家店看起来应该是主做制陶体验,唯一拿得出手的作品就是摆在橱窗正中间的那个青花笔筒。
售价999。
看着那个半大笔筒上不均匀的底釉,不算规整的花型,还有几乎晕出来的颜料,甄天怀疑店家是不是以为别人都是瞎子。
仿成这样还敢挂牌子说是元青花精仿品?
这真的有人会买?
会。
店老板笑呵呵的脸出现在橱窗里,看到窗外的少年还摆摆手赶人,取下笔筒架子,对身后的客人连比带划。
被赶的甄天没走,想看看是哪个冤大头这么没眼光。
架子拿走后空出一块儿,露出室内的情形。
看清冤大头的甄天:“……”
噙着笑听老板推销的男人熟悉又陌生,身上的风衣挺阔,看着比之前那家男装店里的衣服要好看很多。
很干净,没有一点儿刚回来的风尘。
也就是说不是刚回来。
甄天低了头,夏天再次染上的黄色还没退干净,挡住了半张脸。
视线晃过校服袖子上被划破的地方,觉得好丑。但还要穿两年,得想办法补一补……
“小伙子真是好眼光!这可是我们的镇店之宝!要不是准备清仓不干了,我可舍不得这么便宜卖!”
这句话楼珩谦打进来听了不下三遍,连轴转了一星期,又坐了一天车,耐心实在没多少,打断后转身就去付款。
余光晃过窗外,不确定似的皱眉看了又看,然后快步走了出去。
一把拽住要跑起来的人。
“你——”
刺啦。
本就破了的衣袖彻底成了碎布,一头儿坚强地连着校服,一头儿被楼珩谦抓在手里。
楼珩谦抬眼看去,之前见到他就满眼光的少年不仅没什么激动的样子,眼圈还一点点变红。
“……哥给买新的!”
他一个跨步过去,揽住已经到他肩膀的少年,感觉到挣扎,满脸痛苦。
“轻点儿,你哥刚下火车,现在骨头都是酥的。”
挣扎力度立马没了。
楼珩谦笑了笑,把人带进了陶艺店。
从头看到尾的老板一愣一愣的,见客人伸手,连忙把东西递过去。
“衣服等会买,先看看给你的礼物,”楼珩谦把笔筒塞给甄天,摸了摸他的头,“上学还能用上,不错吧?”
偷偷瞄着,看人眼圈的红意下了,轻轻松了口气。
从那句“刚下车”就开始反思不能没有调查就下结论的甄天也松了一口气。
原来没有忘了他。
气吹过怀里的999。
“……嗯,谢谢谦哥。”
终于开口叫哥。
可楼珩谦看着马上开心起来的人,又有些不满意。
怎么这么好哄?
注意到客人的购物标准,眼头儿活的老板又拿出来好几个瓷质的文具,竟然还有陶瓷制的文具盒。
看楼珩谦竟然真的挺感兴趣地要去拿,甄天觉得不行,人得贵在有自知之明。
挤过去站在前面,直面老板,没说话却速度很慢很清晰地用手指划过笔筒,冷酷开口。
“99。”
楼珩谦:“……”现在的小孩子可真是什么都敢说。
想到之前甄天就冲了别人的局,失笑,可这个老板人家是正经生意,有赚也是正常的,杀价杀的这么离谱确实不太礼貌,就准备上前打个圆场。
本来开心宰了只大羊的老板看着那几处只有内行人才能看出来的瑕疵。
“……拿走。”
然后甄天就带着楼珩谦走了。
把盒子抱在怀里,叮嘱他:“好好考你的古,瓷器少碰。”
楼珩谦哭笑不得,可鉴于他确实对这些不怎么懂,被坑也不亏,就笑着答应。
甄天很满意,可下一秒就转了风水。
“今天好像不是休息日。”
“……”
楼珩谦什么也没说。
“回学校?”
问的问题,可甄天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路标,还有一个路口就是一中大门。
楼珩谦压根儿就不准备给他其他选择。
车刚停稳,甄天动作很快,解安全带,跳下车,关门,摆手再见。
可再快也没快过早就等着的门卫,看见他就扯着喉咙喊:“孩子找着了!胡老师快来!还有帮凶!”
甄天:“……”
简单以为只是青春期孩子叛逆的“帮凶”看了看耳朵红透了的少年,轻笑着揉了揉他黑黄的发丝。
“交给我。”
所以,楼珩谦经历的不是一场家长会,而是从诱拐贩子到不负责任家长的□□会。
被他的班主任批评教育了将近两年的“家长”忘了那段日子,可甄天却忘不了。
忘不了那次以后,每次家长会教室里他的位置不再空着,也忘不了连着两年数不清多少次在校门口像别的学生一样等人来接的欣喜。
更忘不了,他看到了不一样的楼珩谦。
“既然我是家长,那你听话?”楼珩谦往前凑了凑。
比记忆里更加成熟的俊脸忽然这么近,被冲击了一把的甄天压根儿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下意识点头加疑问。
“什么?”
楼珩谦眉梢一抬,晃了晃手机。
是一张动图。
在几乎全员都在黑楼珩谦德不配位,不能拿“发现奖”的帖子里,一个账号还带着空白的新手头像,发了一条“凤首壶的制作者不是唐子其”的评论,却转瞬间被删除。
再发,又被删。
来来回回好几次,最后发了一条“哪里买热度?有水军的请联系。”
引出一水儿地自荐。
这一幕被其他吃瓜群众发现,觉得好玩儿就录了下来,发在了网上。
“……不是我。”
看着第三视角这么蠢的画面,甄天终于从美色中回了神,木着脸。
“我知道,就是想告诉这位‘正义之士’,”
楼珩谦眼底都是笑。
“会手疼,我来。”
听到被念出来的名字,甄天:“……”
就不该听董斯齐的建议!还说这种名字吸人眼球!
他连句话都发不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