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教授的家属不仅没粘人,还因为在知识的海洋里太沉浸,连电话都没接。
直到会议休息间才知道刘教授传达的信息私心太重。
可已经晚了。
不仅没能跟男朋友共进午餐,还把明年的四个月许了出去。
见识了到学术派的套路,甄天总算明白了楼珩谦为什么要反复叮嘱。
从苦肉计到连环计,招招都是对他抵抗力的重击!
所以不是他不听话,是实在防不住。
听着电话里一本正经的告状,楼珩谦挑唇,听出甄天其实很喜欢这次会议,也听出了他隐隐的心虚。
当然不会错过为自己谋福利,低笑:“那要怎么补偿我?”
那笑声透过听筒,把甄天一下子带回昨晚的某些时刻。挨着手机的侧脸瞬间升温,觉得楼珩谦要的补偿他暂时不太OK。
楼珩谦笑得更加低沉,慢条斯理地问:“暂到什么时候?”
被这种立刻刨根问底,不给任何虚指机会的反问镇住,甄天好一会儿没说话。
直到刘教授走近,示意他回会议室,才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无比正直说正事的样子:“……四——三、两天。”
楼珩谦很满意他的回答方式,大方地放人去开会。
转眼就对上满脸暧昧的妹妹。
“啧啧啧。”
楼琪雅一副“原来你是这样的哥哥”,明显从寥寥几句对话中脑补出了些不该她个小姑娘过多关注的情节。
对她的怪样子视而不见,楼珩谦套上外套准备回基地,也好早点儿结束去接人。
“不是说要要闭关准备期末考?怎么还乱跑?”
楼琪雅只在七八岁的时候正经上过两年小学,后来就开始流浪。虽然学了些东西,但到底不是系统知识。回来后只能找人补,花了两年多硬拉到了初中毕业的水平,才按部就班地上了高中。后来努力考了喜欢的音乐学院,就跟放风了似的,每天折腾着搞乐队,考试都是最后一个月才安生准备。
提起学业,楼琪雅下意识眼神飘忽,连忙狡辩。
“准备考试就不能放松了啊?!你一个大学教授不知道什么叫劳逸结合?”
然后就说起了班里有一个男同学是个书呆子,整天就知道看书,连饭都能打错……
楼珩谦靠在门口,看得她东拉西扯不下去了,问:“到底什么事。”
“……就,是妈的事……”
放弃了抵抗,楼琪雅吞吞吐吐地说了来的原因。
最近林佑梅频繁出门。
倒不是以前不出去,可外出的时间明显不对。之前是和沈家或者其他几个太太们出去喝下午茶、做美容,现在却不到中午就出了门。倒不会呆太久,可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出去,到了晚饭才回来。
楼琪雅平时虽然在家住,但很大一部分时间都在外面上课,要不然就来她哥这儿。
这都能见着,那频率算起来,就很可疑了。
她怀疑她妈外面有情况。
而且,怀疑对象都确定了。
“……就那个徐医生!”
楼珩谦对林佑梅的外出没发表意见,只不经意地问:“见过他?”
何止是见过!
楼琪雅吐槽,她差点儿以为要被卖了!还感慨岁月的刀没少划拉徐林,说他长相没怎么变,可给人的感觉不太一样了。
因为儿时经历而异常敏感的姑娘皱了皱眉头,在兄长面前习惯地用上孩子的直接:“我不喜欢他。”
“不喜欢就不见。”
楼珩谦拿上车钥匙,开了门,吩咐她收拾几件行李,这几天先住到外公那里。
听到他的安排,楼琪雅脸都白了:“妈她真的……”
询问的眼神里有着可能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不是。”楼珩谦低头发信息,给了妹妹想要的答案,“他们现在不是那种关系。”
听到不是,楼琪雅瞬间松了口气。
没注意那句否定里有着时间词。
好像只要知道林佑梅不是那么没底线,就能心满意足。
开开心心地抱着缅因送楼珩谦出了门,转头就计划起敲舅舅几笔零花钱。
并不知道她哥在开往实操基地的半路转了弯,去了西亚大厦……
甄天当然也不知道。
由于陶瓷学会和设想有很大的出入,他正在不着痕迹地想办法避免被纷飞的唾液击中。
可大家都在激动输出,不说话还做小动作的人也就异常显眼。
“搬椅子那个谁。”
A大文物鉴赏专业的韦教授不苟言笑,不知道名字,就指了指甄天。
“你来说说。”
争得面红耳赤的参会人员都停了下来,看过去。
“……”
“那个谁”礼貌颔首,冷静地放下手里的凳子。
刘教授就笑眯眯地看着,也不介绍甄天。
今天接受邀请来的人有九成都是些跟他年龄差不多的老研究家,年龄大了,能兼顾的就少。平时钻在陶瓷的世界不出来,能料理清楚手里的事儿就顶天了,哪有功夫关注网络上的动向。
所以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神秘大师身份大曝光”,这些人知道的人还真没几个。
就算知道也没什么用。
T在圈儿里确实很有名气,可更多的是这两年才被买过他作品的人夸出来的。也许是客随商主,甄天见首不见尾,那些个买家,愿意把东西拿出来流传的也真不多。
刘教授要不是早几年偶然见过,后来又在林伟之那里细细观察了那件桃花口瓶,也不知道这位后起之秀是真的名不虚传。
而作品流出来的少,那就是没什么功力,在有些名字能写在教科书上的人眼里,就是欠着点儿火候,不会专门去关注。
不关注的不知道,不感兴趣的不在乎,认出来的也觉得没什么好注意的。
就态度随意地等着甄天说话。
当然也有人不想让他说。
“这不太好吧?”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笑得和气,打断地却毫不客气。
“带学生旁听已经算坏规矩了!”
看了眼唯一带了人来的刘教授,对的是谁简直不要太明显。
“还让发言?大家时间都挺宝贵的,我觉得节省不必要的浪费更有意义!”
他身边的几位本来就是因为观念一致才坐在一起,又经过刚才那通谁也没能说服谁的输出,革命情谊更深了些。
立马跟着附和:他们是来讨论怎么改进技术的,不是来教学生的。
争论就这么又起了一轮。
刘教授把甄天拉到身边,指着那个用下巴看他们的中年男人。
“那是咱们英大的对头。”
甄天看他,心情一言难尽:“……您可真是煞费苦心。”
又有些轻松。
就像最后的靴子落了地,总算到了最后一招。
陶瓷学会之所以在业内备受推崇,除了参会的都是陶瓷界数一数二的学者,最主要的原因其实是几乎每次会后都能解决制瓷过程中遇到的各种技术瓶颈。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会议比较“排外”。除了有资质挂名参加的人,其他人一概拒绝入内。
而之所以这么严格,据说是为了避免文物造假也跟着把技术更新换代。
意识到今天只有他一个旁听时,甄天就知道刘教授让他过来不会只为了交换几个月的劳力。
人都摁这儿了,老教授痛快承认,就是因为这位王大师在,才跟负责人磨了一个旁听名额。
王军同是近两年才加入陶瓷文物协会的,在烧瓷技术上很有研究。
说他是英大的对头有些严重,但也差不多。因为这位自认靠手艺爬到现在名望的大师,对所有学术派都不太友好。
而能和他意见一致的当然也都是技术派。
还是老一辈的技术流。
对现在新型的烧瓷手法不看好,致力于回溯古代的屠龙技。
只要他在,几乎每次开会都要像今天似的,讨论着、讨论着就成了吵架。还要阴阳怪气有人不事生产,加入协会是为了混资历。
刘教授是重点内涵对象。
因为楼珩谦接替导师成了负责人之后,没掩饰过他的不通陶瓷。王军同就觉得英大只重视文物挖掘考古,把陶瓷制艺挤到一边,意见很大。
就算解释只是宁缺毋滥,人手不够,人家只当借口,每次都把老教授气得够够的。
现在人手来了,刘教授觉得再忍就不符合养生之道了。
拍了拍甄天的肩膀,“交给你了。”
也就是说,这位王大师不仅搞分裂,还针对他男朋友。
甄天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王军同却故意移开视线,低头跟身边的人交头接耳,不把他放眼里的姿态。
而紧挨着他的一位盟友却看到了甄天那双清凌凌的眼,一怔。
他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甄天已经淡淡收回视线,对着坐在最左侧的一位老者微笑。
“您这么烧,氧气含量不可控,出芒的几率很大。”
清冷的嗓音不大不小,正好够人听清。
会议室的嘈杂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渐渐散了。
而老者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甄天说的是他在会议一开始提的新型烤瓷会出现的问题。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后面就越吵越凶,他懒得掺和,就再也没发言。
他对甄天的印象不错,长的好还安静。要不是韦教授为了和稀泥故意转移焦点,人家也不会成了那几个斗鸡的靶子。
以为年轻人想找个台阶下,即使甄天说的是他早就知道的问题,还是和蔼笑笑,接了话。
“不错,等回去我再找办法克服一下!”
反正不再来开什么会了,净折腾人!
这次陶瓷学会的主题是“通体满釉”。
随着科技的发展,烧瓷的硬件设施越来越先进,可放置挂釉瓷胚时,在接触面形成的“芒口”,还是任何技艺都难以消除的瑕疵。
如今市面上所谓的满釉,基本都是二次烧制的成果,成品率低不说,还耗时耗力。
怎么才能最大程度达到通体均匀布满釉,只要对陶瓷工艺有些追求的人都琢磨研究过。
甄天当然也不例外。
思考几秒,他说了几款常见,却不太易得的釉料。
“这些粉质粗糙,但天然带色,而且需氧率低,可以先磨再熔试试。”
老者面露惊诧,从没有想过还可以用这种方法。可被这么一点,瞬间思路大开。
对啊,这些釉料含金属,磨一遍,熔一遍,再加上着色剂辅助,烤出来的颜色绝对漂亮!
没想到困惑了几个月的问题就这么解了,连忙看向甄天,想再问问细节,却见他已经转向一位想改“对烧”的后辈。
同样也是提了问题后就没再开过口。
“古时定窑虽然不入廷内,但改还是算了,最好在圈口的釉色上下功夫。”
介绍了几种设置温度的技巧,和不同比例的配色。
然后同样不等对方给出反应,再次移开视线。
“灰尘太大,得注意控火。”
“可以试试西山背面才有的红瓷泥。”
“我把铁锈加进去烧过几次,正规温度下都失败了。”
……
有解决思路就说,没办法就把自己相似的经历拿出来当参考。
就这样把从头到尾只想认真讨论的人都点了出来。
寂静中,众人的目光随着他不卑不亢的声音转了一圈。
落到了王军同身上。
他的问题是怎么解决二次烧制时温度高低转换与控制机制。也有人给了些经验建议,他觉得没什么用,通通否了一遍。
此刻对着甄天,那张看起来挺和气的脸已经黑得没了底色。眼含纠结,从刚才那几个人的反应来看,这个小子说得肯定是有几分价值的……可如果接受,他的脸可就丢光了!
不过,有没有用是他说的算啊!
想到这里,王同军摆上冷笑,决定不管有没有用,都第一时间给甄天难堪。
甄天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越过他,对上一直稳坐着观望的韦教授。
“想釉色一次出满,把时间花在釉料的组合上确实更有意义。”
刚借着“意义”说话的王军同:“……”
刘教授的笑这次连掩饰都没了。
王同军擅长烧瓷,总说只有控温才能突破粘连达不成满釉的问题。又因为目前技术确实证明了他的主要观点,就习惯推翻别人的坚持,无视人家的努力,一律否定。
现在也被直接抽在了立身之本上,滋味肯定酸爽!
脸上的褶子更深,一口白牙明晃晃的,跟满头银发配在一起,简直不能更显眼!
长着眼的王同军当然看得见!
“要说口气大的,我也不是没见过,可真没见过这种张嘴就来的!”
也不装无视了,看着甄天连激带讽。
“别只说,什么时候组一个啊?!”
甄天依旧端坐在座位上,语气平静:“现在。”
如果说之前只是惹了技术派的眼,这句话一出,在场的都不淡定了。
“你能烧满釉?!”
同样研究釉料配方的韦教授目光严肃。
本质上来说,通体满釉是不符合物理定律的悖论。
比起选择烧窑的技法,他虽然也认为找到能不黏连流动的釉料更可行,但这只是理论上的想法,还从没有人成功过。
一想到这,激动没了,在心里摇着头,看向刘教授。示意他管管带来的人,别因为一时意气就开这种玩笑。
刘教授也是满脸错愕,看各色眼光都聚集过来,连忙按住甄天的胳膊。
倒不是怀疑,毕竟他见识过甄天的本事。目前流出来的作品里是没出过真正的满釉,可说不准有没露过面的啊!
屡经风雨的前辈更担心年轻人不知道轻重,为了证明自己,直接说出来。
要知道他们这行安身立命靠得就是独门绝技!
低声劝:“就算你不介意分享,也得过滤一遍在场人员!”
甄天确实不介意公开,但也不会被随便一激就甩装备。
嘴角微微勾起,给了刘教授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看着那弧度眼熟的笑容,老教授安心了。
笑呵呵地在心里感慨:如今年轻人这恋爱谈的,像得跟一个人似的!
他不燥了,有人还燥着。
尤其是看到韦教授不信,刘教授貌似都拦着,王军同更当甄天在说大话。
“我看是你压根不知道什么是通体满釉吧?”
自得地指了指身边的同伴。
“老齐家祖上传下来过一个‘红釉菊花纹苹果尊’!”
对这个名字不能再熟悉的甄天:“……”
听那边已经开始吹捧见过的唯一一件满釉是多么完美,甄天实在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只好木着脸。
同伴就是觉得甄天眼熟的那个。
听王军同提起自家的古董,一个激灵,连忙拽了拽他的衣服,示意他别再说。
可王军同已经把甄天的无语当成了退缩,态度正是激昂,哪能停得住。
“……是清朝一家官窑的老师傅烧龙窑是意外烧出来的,那批瓷器用的可是同种釉料!”
既然釉料相同,那烧出了满釉,就算不是火候,也不可能是釉料配方的原因!
自觉有理有证得说了一通后对着甄天皮笑肉不笑。
“不是说有满釉配方吗?那肯定也做过成品吧!”
一副要证死甄天的架势。
“你倒是拿出来啊!”
甄天没拿,也没说话,只是淡然地扫了眼他身边。
然后同伴就开口了。
是满眼同情地看着王军同说的。
“你已经替他拿出来了。”
王军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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