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那册子再给我看看，我刚刚好像有瞅见点别的什么……”小墨龙摩擦双掌。

精卫如同惊弓之鸟，死死抱紧怀中册子：“那你可答应我，不许再摔了……”

小墨龙顺从点头：“不扔不扔。”

精卫这才把册子递回给他。

小墨龙小心翼翼翻开，一页页扫过去，最后在某一页停下，翻过册子，指着这一页给精卫看。

“这一页怎么是小凤凰和那犼在打架？我呢？”

精卫被墨龙的话吓得差点从树上摔下去，定睛一看——这页确实是玄鸟凤凰和犼在打架，一册春宫图里还夹着这么一张正儿八经的绘图。

她想了想：“哦，这个是那画画的前阵子碰见玄鸟凤凰找犼打架，他原本不打算画的，可是觉得玄鸟凤凰战败又不认输的样子很符合他‘梦中情神’的模样，就顺手画下来了。”

“嘶，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小墨龙翻回这册子，盯着图目不转睛。

“因为……那画画的是我的朋友嘛。”精卫颤颤巍巍说。

小墨龙盯着图，似乎想把这图看穿：“是朋友还收你那么多法宝。”

精卫耸肩：“他精着呢，什么交情不交情，在他那一码归一码。”

“奇怪……小凤凰为什么要找那老怪物打架，他以前看见这老怪物不都绕着跑的吗？”小墨龙合上书，将册子抛过自己头顶，疑惑自语。

精卫坐树上，手忙脚乱接住册子，听见小墨龙的话，打起精神，靠着树干，挤眉弄眼。

“呦，您还不知道呢？”

“看样子你很清楚嘛？我就奇了怪了，那小凤凰怕生得很，又独来独往，我一天围着他转，他都不带搭理我的，怎么他的事你们一个两个比我还清楚？”小墨龙说。

精卫坐在树上望天吹口哨。

小墨龙了然：“你这野丫头是又想找我要什么东西了？”

“嘿嘿，知我者，龙爷也，”精卫拍胸脯，立马换了个表情，乖巧无比，“也没什么，就是听说龙爷这有根定海神针，过些日子，是我朋友的寿辰，我想向龙爷要这个宝贝，过段时间一起去东海游玩时送给他。”

“你这朋友，长得一定很帅吧？”小墨龙挑眼问。

精卫竖起大拇指说：“龙爷真是圣明，什么都瞒不过您的眼睛。”

小墨龙手向上一挥，没好气：“少来，你个色迷心窍的野丫头，他要长得不好看，你会专程顶着被你爹教训的风险来找我要东西？拿去。”

一根金色细针落在精卫手里，她手臂夹着册子，双手合十，小心翼翼将这定海神针放在自己随身的荷包里，心满意足说。

“嘿嘿，龙爷，我要不跟着玄鸟凤凰转，哪有机会找你要这么多东西？”

回忆外，打坐着的玄鸟凤凰凤凰微微睁眼。

他有些复杂地打量了精卫一眼，再度闭上双眼。

谁能想到，她这一去东海游玩，就溺死在那里，怨气不散，化为了一只昼夜不停衔石填海的精卫鸟，那根定海神针也掉落在了东海，之前的天灾，女娲补天后，人间的大禹治水挪到了另一处，现在都还在东海龙宫摆着。

“有话快说。”小墨龙没有体会到精卫这不太对劲的语气，一本正经催。

“其实嘛……”

精卫坐树干上，手撑下巴，俯视树下。

“其实玄鸟凤凰找犼打架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玄鸟凤凰不止找犼打架，连这天地间化生出的神仙，他都暗里约着单挑过。玄鸟凤凰的法力龙爷你也知道，他天生都没有什么法力，能跟谁打啊？所以大伙顾忌着玄鸟凤凰毕竟是太古神，能避则避，都不跟他打，唯有犼还有几个没脑子的神，真跟玄鸟凤凰动手，每次把玄鸟凤凰伤得不轻……可玄鸟凤凰呢，次次打不过，次次还要找他们打……他说……”

精卫顿了顿，目光落在小墨龙身上，带着些许不明的阴影。

“玄鸟凤凰他说，他一定要变强，一定要变得比他们都要强，让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负他……然后……”

“嗯？”

“——揍你。”

小墨龙凝眸，伫立原地沉思良久。

精卫站树上，遥招手：“不是，龙爷你去哪？”

“你这丫头得了便宜还卖乖，管这么多干嘛……”小墨龙化作一缕黑光飘远。

“切，”精卫发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从自己腰右边的荷包里掏出一把瓜子，坐回树间嗑瓜子，悠悠吐出瓜子壳，目光好似小鹿般灵活跳脱，小声地自言自语，“你不说我也知道。”

这一段过往如同被大风吹散的雪花般散去。

这不是回忆，这是回忆之外的真相。

剩下上演的剧情，都是这回忆世界的主人不曾得知的过往。

小墨龙想方设法找到了精卫口中的那几个蠢笨的神仙。

“听说，那小凤凰找你们打架？”

几个神仙被吓得不轻，挤成一堆，先是点头，后面纷纷摇头：“不敢了，我等知错了，我等再也不敢跟玄鸟上神动手了，我等这就找玄鸟上神赔礼去！”

“不，”小墨龙双手抱胸，睥睨下方的一团神，手指一个个点过去，“你们几个得跟他打。”

“墨龙大人可莫要戏弄我等，我等知错了，还请墨龙大人饶恕我等。”几个神仙摸不准墨龙话里的意思，被吓得浑身抖成筛子。

小墨龙说：“谁有那个闲心跟你们开玩笑，听好了，你们得跟他打，但是不能打赢他，偶尔可以输给他，但不能输得太故意，懂吗？”

“这……我等不懂，还请墨龙大人明示。”神仙们说。

“嗯……陪练听没听说过？”小墨龙左思右想，打了声响指，想出个词。

“哦哦哦，那我等便明白了，”神仙们互相看了看，又面露难色，“可墨龙大人，要是伤着了玄鸟上神，我等万难交代啊，我等不敢。”

“哪来这么多废话，你们又不是没伤过他，再在这里推辞，是想让我一笔笔跟你们算账是吗？”

小墨龙看见他们这样子直摇头，语气空前烦躁：“一个字，打不打，不打我打你们！”

说话间，晴天霹雳一震，缠绕着白光的神霄陡然出现，围着他们一堆人转圈。

“打打打！我等打就是了……”被吓得直哆嗦的神仙们争先恐后答，说话间余光还一直警惕着神霄，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这神霄就靠过来。

“这就对了嘛，”小墨龙立马换回了那副和蔼可亲的表情，吹了声口哨，神霄消失了，“毕竟我也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龙，这事别透露出去啊，好好干，回头我有重赏。”

一堆神仙腿软得跪下来，几个神仙擦着自己满头的大汗，敢怒不敢言，剩下几个年龄小的神仙一听后面还有东西赏，都欢欢喜喜应承了。

其次，小墨龙再度找到了犼。

犼正懒洋洋趴在天湖里睡觉，鼾声震天响地，因为它身子太过庞大，湖水无法将它整个身子浸没，它一半的身子浸在湖中，湖水泡散它长而软的毛，远远看去像是一团白色的水草，另一半身子暴露在空气中，阳光照在它雪白的皮毛上，看起来暖洋洋的。

“唉！老四，好兄弟！商量个事呗！”

小墨龙飞到犼的身体上跨坐着，扒拉开犼那盖住听觉的两只长耳朵，大声吼道。

这声音把鼾声都给震断了，犼猛然睁开眼睛，后知后觉察觉出自己脖子上坐了个什么东西，摇脑袋想把他甩下去。

小墨龙就这样拽着它两只大耳朵不松手，任凭它怎么甩都稳坐其上。

最后犼也许是摇累了，气喘吁吁停下来，将脑袋再往天湖里趴低了些，刚好淹没自己嘴，抵达鼻子下方，这才开口说话，声音闷闷的，水泡呼噜噜往上冒。

“呸！老龙，不要脸的货！谁跟你是兄弟！你专程来打扰本尊睡觉的兴致，是想做甚？”

“也没什么，就是听说那小凤凰最近有找你打架对吧，我来就是和你商量商量，你能不能稍微让着点他，毕竟……”墨龙松开它两只大耳朵，手肘抵在犼的大脑门上，慢悠悠说。

犼毫不犹豫打断他的话：“想都别想！”

“……”墨龙微微垂眼，“这事没得商量了？”

神霄不召自来，宛如蛇一般半藏墨龙身后，半弓起身子犼虎视眈眈。

“没得商量！你要不来找本尊，这事本尊自己还有个分寸，你今天来找了本尊，那小凤凰就别想从本尊手里活着出去！”犼心有余悸将目光避开神霄，目光变得越发凶狠，“你今天就是打死了本尊，本尊还是一样的话！”

墨龙：“……为什么？”

犼委屈地耸动鼻子，红了双眼，将脑袋埋得更下去，嘴上仍旧不饶：“没有为什么！”

墨龙颇为无奈：“唉……你怎么又哭起来了……”

犼两眼一闭，哭嚎：“打吧打吧！你有本事就打死本尊，反正华胥氏生了那对奶娃娃后就不见了，也没人管得了你，你动不动就说你是老大，你得照顾他们几个，可是除了小五，明明本尊才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啊，你们却个个都为了老三欺负本尊……华胥氏是这样，小五是这样，你也是这样……这就算了，那小凤凰欺负到本尊头上了，你还让本尊让着他……没天理了啊！”

墨龙提起手中的鞭子，又颤巍巍放了下去，将神霄收了，话语踌躇。

“谁欺负谁呢，要不是你一直咬着小凤凰不放，我们哪至于找你麻烦。”

“本尊为什么找他麻烦，你们不知道吗？！”犼开口，话语听起来模糊不清，“本尊化形的机会被他抢了，华胥氏从前给我们弄的东西要是少一份，就会把给本尊准备的东西拿去给他，一次是，次次都是，她偏爱她的，凭什么每次都要抢本尊的东西给他！”

“那些东西也不是你的啊，”墨龙险些被它给绕进去，话语说出口又觉得自己的说法也不太恰当，声音缓和下来安慰道，“阿华一直很内疚你的事，是我们对不起你，阿华‘和光同尘’前还口口声声念着你的名字，想最后见你一面……只是你一直不肯见她。”

“本尊不会原谅她的，也不会原谅你们！更不会饶过那小凤凰！本尊这就去吃了他！”犼猛然站起来，怒甩脑袋。

正分神的墨龙被它险些甩入湖里，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停在湖面上，见犼如同一支箭般飞离天湖，逃离开他的视野范围。

糟了！

“神霄！”墨龙连忙惊呼。

刚刚消失的神霄唰的一声又从他身后飞出，直追犼而去，墨龙也驾云跟上，天地山川都朝他奔来。

好说歹说，神霄将犼拦住了。

墨龙看着面前这五花大绑的犼，眉头皱得跟座山似的，颇为头疼。

两人脚下的云在这半高的空中停滞许久，日月流光回旋苍穹，大约是要到白日和夜晚交替的时间了，整片天空连带下面的天湖水都被染成五光十色，橘黄、紫蓝搅成一团。

远处，羲和与祝融驾着太阳神车到了西山顶上，九个太阳依次落入太阳神车中，热气熔断西山天上那凝固的金黄色，随着两位神将九个太阳拉回那还未成型的日落之地，西边天空的金黄变得流动起来。

大地降下一片清凉。

“算了，算我欠你的吧，”墨龙叹一口气，沉肩望向上方骂得喋喋不休的犼，轻飘飘开口，“你这样子，我实在不放心……先让神霄带你去西海冷静冷静吧，西海海中有座小岛，那小岛挺有灵气的，你在那待段时间，对你开启灵识也有好处。”

“你想囚禁本尊？”犼瞪大眼睛。

“你要这么认为，”墨龙顿了顿，很是无奈，“那便是吧。”

“你……”犼想挣扎，一瞬间感觉身上的神霄缠得更紧了，牢牢嵌入在它皮毛中，勒得它生疼。

“神霄，你把它送到西海后，就陪它在那一起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许带它回来！”

墨龙厉声，见神霄将犼缠得更紧了，双手一拍：“你看啊，神霄也挺喜欢你的，你在西海呆的日子想必也不会很无聊……”

“死龙，快放开本尊，否则本尊出来后，跟你没完！”犼挣扎说，“你要不放了本尊，本尊从此恨你。”

墨龙恍若未闻：“神霄，起！”

神霄周身电光一闪，穿云破雾，绑着犼往西海奔去。

暮色落满墨龙肩膀，他站在万顷湖水之上，望着它们远去，目光是道不清的复杂，发出的幽幽叹息，如同能穿越回忆的阻碍，清晰回响在人耳畔。

他伤感着伤感着，从身上掏出一面镜子。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美龙，在水一方啊！”

玄鸟凤凰坐在自己的境界中心，怔怔凝视着这位自己交手了这么多年，却第一次让他感觉陌生又熟悉的“仇敌”。

原来，是这样……

自己天生法力弱，的确是费了很大工夫才练上来的，年少时找人打架斗法，只是其中一环，他那时候也疑惑过，为什么前两日自己打不过的神，突然之间就打得过了，可胜利的喜悦早已冲破他的理智，他虽疑惑却也没往深处想。

突如其来的胜利确实给他带去了很大的信心，这种信心一直支撑着他到后面修炼能屡败屡战、永不言弃，一直支撑他到自己真正可以打过那些人，一直支撑到他如今成为“太古战神”。

这种胜利早内化成他心中一股“勤能补拙”的信念。

却原来从来未曾有过什么支柱。

玄鸟凤凰如鲠在喉，眼睁睁看着画面定格，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少年墨龙连同这场声势浩大的太古回忆一同化为飞灰。

那个回忆世界像是螃蟹剥下的壳，他刚触碰到一点坚硬的外皮，脆弱的壳就在他手中破裂开来，他像是被逐出那个喧闹世界的流浪者，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随波逐流。

古来十万八千年，一霎飞鸿去远。

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喃喃自语。

“蠢龙……”

一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手从他右肩上伸到他胸前，把玩起他的头发。

玄鸟凤凰猛然回头看，再度看见了自己——那个伪装成自己模样的魔。

魔笑得十分开心，甚至用手上的那一撮头发扫过玄鸟凤凰的脸。

“不可能，这结界，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这时候玄鸟凤凰才回神，想起自己身在何处，自己周身哪还有什么明镜台结界？

天上的北斗七星早已消失，那念珠无力落在他身侧。

魔贴近他耳朵，轻轻吐气：“呵，在你没有察觉到的时候，明镜台并非牢不可破，要不你……摸摸自己的心口，看看是不是乱跳得厉害？心絮紊乱，失了方寸山，何来明镜台？我说过，我是你的心魔，你的法力，对我没用。”

这里是无边的黑暗，不同于玄鸟凤凰刚进入这回忆世界中那种太古时期的黑暗，这种黑暗是没有一点光亮的，一眼看过去，无边无涯的黑暗几乎能将一个人淹没。

玄鸟凤凰有些喘不过气来。

魔笑得越发明媚，宛如已经胜券在握了，他一只手按住玄鸟凤凰动弹不得的身体，一只手指向前方的黑暗。

“你看，还有呢……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