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娘眉头皱得更深，不知是对这魔这种故意拉客套的行为不爽，还是有些不耐烦它在这插科打诨。

“走。”

魔似乎没听清：“什么？”

小天书解释道：“呦呼呦呼，主人让你赶快离开哦，呦呼呦呼。”

“知道了知道了小包子，”魔悠悠起身，懒懒伸了个腰，打了个哈欠，“反正今日的任务完成，我也该回去睡觉了。”

周围的黑暗开始消退。

魔脚踩高跟，移步换形，绕过青娘走到玄鸟凤凰身前。

“你啊你，虽说是外力闯进来救了你，但你也算通过了我的魔考，今天的事，皆有因缘，从这里出去后，你的法力会突破瓶颈，更上一个台阶，到时别忘了感谢我哦……”她弯下腰，余光瞥过旁边的小天书，压下声音，“对了，悄悄告诉你一件事，这里离渤海不远，从那里往东，有座小岛，那上面还有好东西，你若无事不妨今日就去看看，能不能得到，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玄鸟凤凰闭目僵坐地间，似乎在调整自己的气息，闻言动了动手指，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她的话。

说完，魔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移步往回走，身影顿显顿隐，路过青娘身侧时，对她抛了个媚眼。

——“很高兴认识你哦面瘫妹妹，要是遇到什么困难，欢迎来找姐姐哦。我有预感，你会需要我的～”

周围的黑暗消散大半，魔往白光中走去，高跟鞋的走路声很快就消失了。

青娘眉头展开，不可察觉地松一口气。

“能走？”青娘回眸看向地上的玄鸟凤凰。

玄鸟凤凰幽幽睁眼，按着自己胸口起身：“无妨。”

“嗯。”青娘等到玄鸟凤凰站起来后，挽起手腕长绸，缓缓往前。

“呦呼呦呼。”

小天书从青娘肩膀飞下，绕着玄鸟凤凰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语气，将秘密透露给他：“呦呼呦呼，是墨龙请主人过来帮忙的呦。”

那蠢龙……

玄鸟凤凰咳出两声污浊的血，神色复杂地避开小天书的目光：“方才那魔……是什么来头？”

“呦呼呦呼。五帝大魔，万魔之宗。飞行鼓从，总领魔兵。魔幢鼓节，游观太空。自号赫奕，诸天齐功，”小天书飞得欢快，“呦呼，魔本是道哦，她跟主人一样是天道的代行者之一，呦呼呦呼，不过神会死，而魔永生，他们只会沉眠，等待下一个劫难被唤醒，呦呼呦呼。”

玄鸟凤凰抓住一个点：“他们？”

小天书倒退飞到青娘肩上，对玄鸟凤凰说：“呦呼，对的呦，他们，魔不止一位哦，神有多少，魔就有多少，还会源源不断苏醒呦，他们都是经历过很多次天地覆灭的魔呢，见识过很多场文明的诞生和毁灭，呦呼，所以不能按照现世去想他们呦。”

“魔……”玄鸟凤凰若有所思。

“呦呼，魔者，磨也，磨人心性，亦有考验三界之效用，呦呼，简单点说就是考验你们啦，专门增加磨难，如果你们能通过他们设的魔考，呦呼，会得到‘天’的奖励哦。大道三千，魔考也有三千种呢，魔考乃是悟道修行必经的关卡，呦呼呦呼。”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拿魔没办法……

“本座方才经历的，是哪一种？”

“呦呼呦呼，是心魔哦。”

“心魔……”玄鸟风光目光猛然坠落在自己心口上，隔着手掌能够感觉到那颗心脏的跳动，仍不算规律，他敛去脸上神色，“此事，莫告诉那龙……”

与他隔得不远不近的青娘，没有回头，却轻轻应了他一声。

“嗯。”

那么轻，轻得几乎像是幻听。

白光消去之后，玄鸟凤凰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谁猛地往前推了一下，再睁眼，自己仍处在崇山峻岭之间，夜色沉沉，大雨瓢泼，两只凤凰在自己头顶盘旋。

所有雨水都绕过这层结界往下坠去。

而青娘和小天书正在对面守着他。

眼前这个面若冰霜的青娘，和刚刚回忆中那个头戴花环的小女孩，如同不相融的两滴血般，在他脑海中交汇片刻，又再度分开。

说来也好笑，岂止几万年的交情了，何以生疏如此？

“多谢。”

“嗯，”青娘不带情绪，目光只是沉着往下挪了一寸，评价的语气开口，“你，伤得很重。”

玄鸟凤凰苦笑着擦去嘴边鲜血：“……无妨。”

空气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外面的大雨依旧瓢泼着，青娘挽起手中的长绸，轻轻朝上方抛出一层青绿色的光，这光越升越高，逐渐升到了玄鸟凤凰设下的结界处，与那无形的心之结界融为一体。

瞬间，结界炸裂开来，银白色光点细如微尘，徐徐落下，自在而轻盈。

这些光点穿过他们，往下面不见底的深沟落去，渐渐消失，与黑暗、雨水融为一体。

玄鸟凤凰怔怔看着自己周围这些破碎的光点，有些出神，后知后觉。

——“本座记得，那魔说过，这是本座的心之结界，旁人是进不来的，如何你们可以？”

“呦呼呦呼，因为主人没有感情哦，你的心感受不到主人的好意也体会不到主人的恶意，自然不会抵触我们哦，呦呼～”

天书在青娘肩头蹦跶两下，笑嘻嘻。

雨水仍旧进不来，但是盘旋于两人上空的凤凰却可以进来了，阻挡的力量一消失，它们挥动翅膀，迫不及待地下来了。

两只凤凰进入结界，瞬间幻化出一男一女两个人形，将玄鸟凤凰从地面搀起来——“老祖宗，你没事吧？”

玄鸟凤凰摇头，拂开两人的手，脚下虚晃两步，站定身子，自嘲着说：“本座还没到站都站不稳的地步……”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再不识趣靠近他，转身对青娘行了个礼：“见过青娘上神。”

“嗯，走。”

此话一出，两人还以为是叫自己走，抬头想细问，才发现面前空空如也，青娘已经离开了。

“老祖宗，我们送您回去吧……”

“不需要，”玄鸟凤凰按着胸口，倒退几步，出言阻止他们的靠近，“本座还没这么弱……”

两人放缓脚步，却没停下：“老祖宗，您就让我们送您一程吧，您这样我们实在放心不下……”

“放肆！本座说了不需要，你们是聋了吗！本座才不是那种会被人打得无还手之力的废物！”

两人被吓得呆立原地，你看我我看你，互相揣手，都再不敢往前。

玄鸟凤凰把视线从他们身上挪开，缓缓转身，欲言又止，终究放低了声音。

“……本座无大碍，另有要事要办，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低头应声：“……是。”

外面的雨更大了些，夹杂着闪电奔雷，玄鸟凤凰强撑着自己身体，腾云驾雾往渤海赶去。

其实那魔说的话，玄鸟凤凰也没太往心里去，毕竟这么一个来历蹊跷的东西，难保她不会别有什么用心。

听从她的话去渤海，与其说是好奇那魔说的是什么东西，不如说玄鸟凤凰只是单纯不想回天上，烦，没来由地烦，这漫天的雨水都浇不灭他心头那团无名火，魔造出的回忆世界中，墨龙那双眼睛时不时在他脑海中浮现，他怎么赶都赶不出去。

更可怕的是，他耳畔一直回荡着那些话，这些话没有音量，却比天地间的雷电更震耳欲聋。

“……小凤凰～我听见了你的心跳声。……是为我乱的吗？”

“……小凤凰，那你有感受到我的心跳吗？剧烈碰撞，喑哑共鸣。”

嗤，玄鸟凤凰莫名笑了，半含讥讽，那蠢龙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烦，更烦了……

好不容易进入渤海边界，茫茫夜色笼罩大海，海风吹得玄鸟凤凰衣角翻飞，无数的发丝在他眼前织成一道黑网，遮挡他的视野，玄鸟凤凰终于感觉耳畔清静一点了，脑海中那双眼睛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视野也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模糊……

他好像隐隐看见不远处海面上漂浮着一堆白云状的东西。

……

近了，近了……

可眼前的视野仍旧越来越模糊，天旋地转，大海翻转，腥臭的海风将他席卷其中。

玄鸟凤凰身体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双眼沉沉闭上，竟是因为受伤过重，晕了过去。

整个身体瞬间从空中掉下。

将要掉入海面时，距离他不远处的白色云堆，一株树藤从层层浓雾中探出了手，瞬间如同闪电般将玄鸟凤凰缠住，把他拽进了浓雾中。

再度睁眼，温和的光线让玄鸟凤凰有些适应不了，他半遮眼睛，掌心传来厚实的触感让他知道自己目前尚在陆地，他缓缓起身。

头顶是无边的白云，脚下是寸草不生的黄土，周围空旷平坦得很，唯有自己身后，有一柱擎天的青铜树。

奇怪，这是什么地方，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玄鸟凤凰思忖着，也罢，还是先看看这里是什么情况吧，想着想着，玄鸟凤凰宽大的袖子一挥，就想腾云驾云上去看看。

可挥了半天，也不见动静。

寒意直串他背脊，他顿时毛骨悚然——莫非，自己的法力消失了。

身后传来苍老的笑声。

——“没有消失，只是用不出来了……”

谁？谁在说话？

玄鸟凤凰微眯眼，警惕地往后转。

青铜树干上浮现出一张青绿色的老人脸，这老人脸白眉白胡，看上去很和蔼可亲，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

“树精？”玄鸟凤凰拉长声音，冷冷地说，毕竟浮生境灵气甚足，一些山川草木能成精成怪，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我可不是什么树精，我是这座岛的守护者。”青铜树上的人脸，缓缓说，声音一顿一顿的，有的字拉得特别长，就这么些字，花了好大功夫才说完。

岛？

玄鸟凤凰微微回神，自己晕倒前，好像的确是有看见一座岛的。

青铜树说：“——孩子，你可以问我三个问题……不过要尽快，我太老啦，为了等你，我已经耗费了大半生了，我很快就会死去了。”

孩子？玄鸟凤凰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打量起直接毁了这青铜树的可实施性。

“你不必生气，与我相比，你的确是个孩子，我比你身处的宇宙更加古老。”青铜树仿佛看穿了玄鸟凤凰的想法，说。

“这是何处？”玄鸟凤凰闻言，冷冷问。

“三界之外，仙岛蓬莱，”青铜树上的老人脸没有过多解释，“你还可以问两个问题。”

玄鸟凤凰想了想：“你为何要带本座来这里？”

“因为，这座岛需要你。我已经太老了，可这座岛还年轻，失去我神力的庇护，这座岛很快会沉于海底，你做了这座岛的岛主，你与这座岛的气数就会息息相关，只要你活着，这座岛就不会沉。”

空气一片寂静，青铜树老人丝毫不介意玄鸟凤凰的沉默，自顾自说：“……你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本座凭什么要听从你的话，选择这座岛？”

“孩子，不是你选择了蓬莱岛，是蓬莱岛选择了你，”青铜树老人的声音越来越苍老，越来越迟缓，他抬起自己那张扁平的脸，望向上方郁郁苍苍的树冠和白茫茫的天宇，厚重的白眉将他眼中的神色掩藏，“它太寂寞了……你是亿万年来，唯一一位能带给它光和热的神。它一直在等你。”

玄鸟凤凰仍有些狐疑。

青铜树上的人脸，回答完问题，垂下脑袋，仿佛睡着了一般。

玄鸟凤凰正犹豫要不要叫醒它时，青铜树的树枝上，突然变出来一只信灵鸟，信灵鸟没看这边的情况，扑腾翅膀往天宇飞去。

青铜树上出现一只、一只、又一只的信灵鸟，在树枝间跳几步，叽叽喳喳，纷纷跟在最先冒出来的信灵鸟屁股后面，往天空飞去。

鸟群气势恢宏，它们掠过黄土，原本还荒芜的黄土之上，生长出许多奇花异草，它们飞过天空，白茫茫的天空出现许多绚烂的云朵，它们盘旋在这座蓬莱岛，在它们翅膀下，山川河流有了模样，万物开始生长。

眨眼间，原本贫瘠的土地，变得富饶。

与此同时，青铜树上的人脸正一点一点枯萎。

玄鸟凤凰站在绿色的草地间，凝视自己双手手掌，感觉到自己身体里有两股力量也在此消彼长，逐渐发觉不对劲——自己身上的伤在愈合，法力也在迅速增强。

青铜树上那皱作一团的人脸，奄奄一息：“孩子，你给予蓬莱生命，蓬莱赐予你至高无上的法力……从今往后，你就是蓬莱岛的岛主，这里的一切你说了算。”

“本座可还没答应你做什么岛主……”玄鸟凤凰垂手站立，微微歪头。

青铜树上的人脸对他此话置若罔闻，喃喃：“蓬莱的秘密很多，很多……孩子，你要自己去发现……”

话一说完，人脸就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冰冷的树干。

一只信灵鸟高高低低飞到玄鸟凤凰身前，对着素未谋面的新主人发出“啾啾”的欢迎声。

玄鸟凤凰伸出右手食指，信灵鸟自然地飞过来，双爪紧紧抓着他手指，偶尔扑腾两下翅膀，黝黑的小眼珠兴奋地打量着他。

玄鸟凤凰轻动手指，意味深长：“有意思……”

忽然间，一阵白光闪疼玄鸟凤凰眼睛，他眯眼抬头望上去。

只见高高的青铜树梢之上，挂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