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辛九年，殷商打苏氏部落，苏氏部落不敌，献出牲畜、财物与美女妲己求和。

苏氏部落首领派使者送妲己入朝歌，路遇邪风驻停三日，三日后照常上路，时人传常夜晚听狐泣之声。

未入朝歌城，映入眼帘的就是大大小小的聚居地，过了几处聚居地，就是横望不到尽头的高土城墙，城墙上兵士排列俨然，黑旗迎风展昭，入进了几道宫门，路面宽广平整，黑瓦红桥的建筑屹立苍穹之下。

——“宣使者进殿！”

龙德殿中，文武大臣分列两班，高坐上方的君王，乱发横眉，宽肩魁梧，虽未开口说一言，却以王霸之气死死压着来人。

使者被吓得颤颤巍巍说不清话，帝辛恹恹将目光挪向跪在他身后的那名女子。

“抬起头来。”

突然的出声，非但那使者浑身一震，连后面的女子都有被惊吓到，慢慢直起脖子，露出自己脸，只是仍旧垂眸盯着地面。

“看着孤。”

女子这才缓缓抬起眼睛，与帝辛的目光对撞一起，她的心神被撞乱了，每每想挪开眼睛仓皇逃窜，探寻她的目光就更深一分。她慌了，没人过教她这时候应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好一双狐媚的眼睛，只是为何这眼睛流露出的神色却全然与狐媚无关？倒像是只误闯进殿里的小狐狸。——小狐狸么？

帝辛不觉一笑，朝下面人伸手。

“来孤身边。”

女子从地上起身，直直走到了他面前站着，略带疑惑地将手掌置于他手心上方。

一站一坐，这女子倒压着这位王的头顶，将他们王的身影挡了七七八八。

身后的使者和众大臣不住用眼神盯她，她只没瞧见。

“大王，此女出身低贱，不识规矩，还望大王饶恕我等。”使者头颅低埋，大汗淋漓，慌乱磕头请罪。

——“哈哈！不懂规矩才好！孤就喜欢你不懂规矩。”

摸不准上面人的意思，使者大气都不敢喘，只跪伏地上，战战兢兢无言。

“你——叫妲己？”帝辛合拢掌，将她的手紧紧攥在其中。

“是，大王，小女妲己，苏妲己。”

手上传来的温度烫得她微走神，听见问话才将思绪拉回来，美目盼兮，娇媚巧笑。

原来，被人类男子握手，是这样的感觉。

冬风过朝歌，一夜芙蓉帐暖，妲己陪侍帝辛寝宫。

是夜，妲己转醒，脑压手臂，侧身静静凝视着枕边人，手不由自主伸过去抚摸上他的喉结。

——男人，活的男人，这身材确实挺好，长得确实也挺帅的嘛～是能打虎的料。

她刚伸过去的手腕便被人紧紧捏住，妲己心头咯噔，猛然抬头。

帝辛幽幽睁眼，目光灼灼看向她：“爱妃……？”

“大王～”

“嗯？”

妲己媚笑着贴近帝辛，朝他施法吐了口气，帝辛刚睁开的眼睛便又闭上了，沉沉睡了过去，妲己的手也自由了。

“大王啊大王，臣妾的年纪可比大王的奶奶都要大，跟臣妾玩？不让臣妾碰，臣妾偏要碰，大王能拿臣妾如何？”妲己得逞十分高兴，翻身而上压着他，半是好奇半是□□将他身体摸了个遍，最后伸指挑起他下巴，戳他脸，“你这人还真是傻乎乎的。”

这人这么傻，要是得知自己此来是为了摧毁他的江山社稷，他脸上又会是何等表情呢？

妲己再摸一把，轻蔑一笑，披上衣服，赤脚下地，故技重施迷倒迷倒门外的守卫，推门而出跨过门槛，独立月下，抬头凝视这片长空和下面的朝歌城，发出一声自己都没察觉出的叹息。

这团叹息化成一团白雾弥散。

漫天星辰下，月光沉沉西坠，将朝歌城中建筑的影子拉得很长，空照长街深巷，溢满夜色中的朝歌，万家灯火对星眠，迎风展昭的黑色王旗下是巡逻的兵士，他们的脚步声在地面回荡，北风似乎很冷，他们走得也很急。

风掀起无数树的叶背，哗哗作响，在这漆黑中翻滚出一阵阵的白，这白是叶背独有的，朦胧带着针芒，比月色更加好看迷人。

更远处，是聚居地，那边升起熊熊火光，似乎是在聚众烤火，火光越来越盛，将这边黑暗的朝歌都渐渐压了下去。

“小狐狸。”

妲己浑身一震，警惕地四下张望。

一道火光自她面前突兀现，火光落尽后，出现了一个雌雄同体的男子，这男子身着凤凰红衣，手绕念珠，脖间尽是烈焰纹，气质似妖似仙。

“你是……玄鸟上神？！”妲己很快反应过来，拜下去，“小狐参见玄鸟上神。”

“起来吧，这殷商王宫，你既伴君侧还是小心为上，万不可忘了人间礼仪，平时你与本座相见，倒不必在意这些。”玄鸟凤凰淡淡说。

“是，”妲己拱手起身，“玄鸟上神来此，可是还有什么指教小狐的？”

“指教你？本座可不敢，”玄鸟凤凰一边负手说，一边背对她信步上前走了些，“本座只是闲得无聊，出来逛逛，毕竟这朝歌城，再看不了几眼就会没了。”

月光和漫天星辰落在玄鸟凤凰头顶，寂静无声。

“玄鸟上神已守商朝数百年，难道还没看够这朝歌王宫？”妲己迟钝问。

“数百年——很长吗？”玄鸟凤凰不答反问，

这……回想起临行前奶奶的一番话，妲己灵光一闪，从容答道： “玄鸟上神是神仙。神仙眼里的时间，和凡人眼里的时间，是不一样的。数百年于玄鸟上神无非弹指一挥，于凡间人，确是几代人的一生。”

“呵，或许是吧。”

玄鸟凤凰回眸看了一眼她，自言自语：“小狐妖，本座有些累了。等这件事结束以后，本座不想再插手三界之事了。”

太古五神——玄鸟凤凰这是——在跟自己一个小狐妖聊天？！

“都说本座是商王朝的守护神，可其实，这几百年来，除了商汤，本座从来未在他们面前现过身，神也有很多不能做的事。好比本座，商汤祈雨的时候，本座在；盘庚迁殷的时候，本座也在；武丁受诸侯来朝的时候，本座也在……眼看他商汤伐夏立国，眼看他五百年功业拔地而起，如今又要眼看这大厦倾倒……本座最近常常听见，这百余年来，商朝三十代君主，年年祭祀，个个祈祷本座保佑他商王朝国祚绵长的声音。那声音好像就在本座耳边——”

妲己怔怔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

玄鸟上神自嘲般笑了，勾起满目夜色：“还有，小狐妖，你不知道吧，你里面那个人，别看他现在反对神权，他幼时也曾因为商王朝的衰落跑到本座的祠堂中哭泣不止，恳请本座救救他父王的商朝，本座只是坐房梁之上静静看着他哭，本座如何又能救得了他的商朝，商朝注定要灭，他也注定要成为亡国之君。”

北风呼啸，朝歌城中的树木都被吹折了许多，连那些士兵的盔甲都被吹落了一些，他们都停下来追着盔甲跑。

“没有一个朝代是突然衰落的，只是这个朝代接替到谁手上，谁没撑下去才成了亡国之君。”

玄鸟凤凰说到这里侧头看向妲己身后那还没关的寝宫，月光穿入寝宫冷飕飕的，他觉得床上那个装睡的君王演技实在拙劣，只能骗得过这小狐狸，如何能骗得过他，纵然如此，他还是开口，不知是对妲己说，还是借机对床上这长大的君王说，抑或是对当年那个在他面前哭泣不止的小孩说。

“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床上侧睡的君王呼吸似乎滞了一瞬。

一番话让妲己内心五味杂陈，刚想上前对玄鸟凤凰说点什么，玄鸟凤凰却已经凭空消失，化为一道红光，划过天际。

“明日申公豹……就要来了……”

申公豹？

她抿唇，握着身上的衣服转身关门回了屋子，靠着门大喘气，良久才抬眸将目光挪回床上那人身上，深一脚浅一脚走了过去，如同被抽干力气般跌坐在床前。

“王上，臣妾回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王上，对不起！”

她不想毁了他的江山，可她也救不了他的江山。

她没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