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龙起身跳入坑，悬飞在坑中，不上不下，对它的目光视若无睹，余光淡淡扫过地面那奄奄一息的女娲。

——“老怪物，你要在这破山呆得无聊了，想打架找我就好了，干嘛在这欺负一个小辈？”

“找你？若不是碍于如今的劳什子天规，本尊早去挖了你的龙脑袋来下酒了。老龙，你跟本座的恩怨，可是不共戴天，你可别忘了，本尊如今这神不神、兽不兽的模样，都是拜你所赐！”犼将爪子从女娲身上挪开，望着墨龙，眼中的怒气渐起，声音浑厚。

墨龙高飞上空，沉默不语。

犼目光灼灼：“怎么？要本尊提醒你吗？盘古开天后，你我同为太古神，法力无边，那凤凰，却是个天生法力低微的，本尊天生有缺，化不得形，想吞了他，借助他雌雄同体的特殊身体，好脱离兽形，你倒好，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本尊，还施法用你那鞭子将本尊困于西海海底三万余年——再出来时，本尊已错过了化形的最好时机！只能保持着这神不神、兽不兽的模样，沦为三界笑柄。”

大风呜咽，招摇山上的枯叶纷纷扬扬飞舞，墨龙安静听犼说完话，目光游离片刻，才无奈拍手耸肩。

“老怪物，你说你当时要听我一点劝，我也不至于把你绑起来啊，瞅你看见他那口水流三尺恨不得扑上去生吞了的样子，我也是没办法啊。”

“还没办法……那你拦什么拦，那时候的天规可还没有不准神灵自相杀害这一条，”犼气极反笑，“你在这里多管什么闲事？怎么，这么喜欢当救命恩人？人家可没把你的恩情放在眼里，听说你们前些年结下梁子，那小凤凰现在也恨不得杀了你，老龙啊老龙，你说你图什么？”

墨龙掏掏耳朵，不以为意吹吹指尖，眼神狡黠。

“我和那火鸡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犼脑子一时半会没转过来弯。

墨龙又说：“你还是快把那小女娃放了吧，我可不想再跟你打架，毕竟跟你这么丑的东西打架，我怕你的丑传染给我，影响我的颜值。”

轻飘飘一句话，犼哈哈大笑：“老龙啊老龙，吓唬谁呢，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打得过本尊吗？”

墨龙无奈耸肩，猛地一抖手，霹雳震破晴天，一条黑色的鞭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上，他的周身也散发出黑色的光，这光出了他的身体，就如同滴入水池的墨水一般向四周散去，连上方的云层都被染黑。

犼盯着那条鞭子，目光闪过片刻的不自然，随即咆哮一声，将女娲扫到一边，四爪趴下来，原地蹬了蹬后腿，周身也起了刺眼的白光，白光起处，一片片白色硬铠甲覆盖上它的身躯。

两股神光交织在招摇山，西海岸浪卷千丈，招摇山上的草木尽数化为飞灰，纷纷扬扬的尘埃遮天蔽日，那些猩猩呼朋唤友离开，纷纷上了竹排，逃游到旁边的杻阳山去了。

唯有白玉场地上，那棵最高大的白桦树没事，上面的花环也丝毫不受影响，挂得稳稳当当。

神仙打架，天生异象，原本好端端的白昼，天上眨眼间布满星辰，躲藏在云层后的太阳变得赤红，七彩的光圈绕在太阳周身，一点点扩大，将天穹盖下，穿透云层，逼近地面。

招摇山上黑白两股神光交战，犼对天长啸，背上变出一对白色羽翼，翅膀呼啦啦展开，扇起一阵巨风，它乘风而上，飞到与墨龙同样高度的对面。

顷刻间，自己的神光都朝对方裹去，墨龙的黑色神光被犼的白色神气层层透不过气，犼的白色神光也被墨龙的黑色神光逼得只能缩在方寸之地。

两人之间形成变化涌动的太极图。

——“轰隆隆！”

墨龙一鞭子劈开挡住自己的这堆白光，这堆白色神光顿时被鞭子吸收了个干干净净，白色神光退去的一瞬间，远方一个芝麻大点的红点一闪而过，墨龙挑眉，默默收起鞭子缠回自己腰上。

这边的犼，眼睁睁看着黑光离自己越来越近，气急败坏下，双爪重重锤了一下虚空，它身上的白色神光大作，白色神光出离它身体后，在它面前化成了一只白色老虎。

这老虎张大嘴，一吸气将这堆黑光吸入腹中。

“呵～”墨龙饶有趣味摸摸鼻子，余光若有若无似地瞥向别处，眼里满是漫不经心。

身上的神光慢慢在他面前凝成一条漆黑无比的龙。

只是这条龙与那老虎的身形相差极大，这龙跟那白虎相比，如同蟒蛇见到大象。

犼身前的白虎吃饱了黑气，便咆哮着向墨龙面前的黑龙奔来。

黑龙反应慢了一拍，险些被这白虎碰到，前爪按着凑过来的白虎脑袋，腾起后身在空中翻一圈，长长的龙身压在白虎身上，与白虎背靠背。

那散发着白光的白虎蒙了，死命摇着自己身体想把这龙摇下去。

身上的龙却死死扯着这白虎的耳朵，任凭它怎么摇也不下去。

白虎急了，用力扭动自己脑袋，将身上的龙后半身甩出去一大截，小龙不敌，只能眼睁睁任由自己被这白虎甩出去，白虎一伸爪，想将这小龙死死按在脚下。

小龙甩出去的身体不等白虎触碰，顷刻间化为一股黑水穿透白虎爪子，这水落在白虎脚下，缓缓化回龙形，缠住白虎双腿，让它动弹不得，小龙一使劲，白虎的双腿不断靠拢，巨大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随时会倒下来似的。

墨龙对犼单挑眉。

犼无视他的挑衅，对着白虎长呼一口气，这气缠上白虎身体，白虎周身顿时冒出许多三角形的刀片，那小龙躲闪不及，锐利的刀片很快刺入小龙的身子。

小龙吃痛放开白虎，如同一条蛇一般在地面打滚，白虎趁机将这龙按在自己爪子下。

胜负已定。

墨龙嘴角溢出一缕血丝。

“哈哈哈哈，老龙啊老龙啊，本尊知道你法力有退，却没想到你现如今竟退得连个普通神仙都不如，居然还有脸在本尊面前大言不惭，真是天助本尊，”这么快的胜利，让犼嚣张极了，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它没有细想为什么墨龙不用鞭，见到墨龙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才察觉出来不对，拉长声音，“——老龙，你不怕？本尊纵然杀不了你，但以牙还牙，将你也困于西海两三万年，却也不是什么难事。”

墨龙轻轻拭去嘴角的鲜血，还顺手整理了几下自己发型，满是漫不经心。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什么长进，跟个小屁孩似的。”

这副样子更加激怒犼，它感觉自己无形之中受到羞辱，眼睛满是血丝，兔子似的嘴唇微微颤抖，扑哧扑哧呼着气，怒极的声音中居然还夹带隐隐哭腔。

“老龙，本尊跟你打架呢，你说什么呢？！你信不信本尊真杀了你？”

“杀了我？你可舍不得，”墨龙对犼这种转变见怪不怪，如同看小孩子一般的眼神看着他，目光满是慈爱，“毕竟，像我这么帅的龙，你怎么能下得去手？虽说我知道你嫉妒我长得比你帅，也比你有灵性，还比你讨人喜欢，更比你风流多情……但是我觉得吧，嫉妒都来源于羡慕，羡慕也是崇拜的一种，你如此崇拜我，自然舍不得真下手伤我。不过有的事我要跟你说清楚，崇拜我的人很多，你不是唯一的一个，我不会因此就想与你冰释前嫌、交好的。”

一阵噼里啪啦的话讲完，犼直接僵在了原地，那股怒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瞪大的双眼里满是震惊，仿佛墨龙才是那个怪物。

墨龙摆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还对它抛了个媚眼。

犼怔一瞬，双爪抹眼，直接嚎啕大哭。

“这都几万年了……刑天都长出脑袋了，你怎么还没长出脸？”

刚刚还气势汹汹的犼，愣是被墨龙给逼哭了，犼也只是干哭，不见泪，短短的前爪因为站立的姿势悬在前胸，身体有一阵没一阵抽搐，像是只受欺负又敌意满满的巨大兔子。

“本尊要杀了你个不害臊的玩意，杀了你，杀了你……”

“哎呀呀，老怪物，你看，你的想法肯定是要落空的，都说你杀不了我，不舍得我死的，可不只有你……”

犼的哭声戛然而止，疑惑地瞪大双眼，突然感觉自己头顶上一片灼热，它抬起脖子，只见一只带着火的五彩凤凰从自己头顶掠过。

凤凰的火光将这片阴沉沉的天空照得透亮。

凤凰绕着白虎头顶盘旋了几圈，火光一分为二，其中一份飞下去与白虎打架，另一份落在墨龙的身侧。

落在墨龙身侧那火光消散后，现出一道雌雄同体的人影。

玄鸟凤凰抱着自己双臂，只盯着那正与白虎打架的小凤凰，看都没看身侧的墨龙一眼。

“本座来晚了。”

“不，只要你来，什么时候都不晚，”墨龙眉开眼笑，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从胸口掏出一块巴掌大的小镜子，一边照镜子，一边继续说，“毕竟，你的腾云速度怎么能跟我比呢？像我这么优秀的龙，可不只是天上地下第一帅，还是天上地下第一快。”

玄鸟凤凰刚隐隐有勾起迹象的唇角停在半空，不上不下形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他环抱双臂，余光扫过旁边这正臭美的某龙，手腕处摩挲的念珠慢了一拍。

几人面前的战斗正酣，另一份的火光落在地面立刻变为一只雄赳赳的大凤凰。

这大凤凰还不是用飞的，落在地面就双足着地，挺起大胸膛，像个人一般，气势昂昂朝白虎走去，白虎被这大凤凰粗壮的翅膀吓得直哆嗦。

大凤凰走过去，一翅膀糊白虎脸上，把白虎扇飞出去好远，随后拽起那小龙走到白虎身边，合伙踹着那白老虎。

白虎趴在原地不敢动，有时候被踹疼了，刚有抬起脑袋的迹象，就被大凤凰在脑袋上砸个小包，它只能抱住自己毛茸茸的脑袋，任由凤凰和龙打自己，委屈地呜呜咽咽，向自己主人投去求救的目光。

犼哪还管得了这白虎，白虎受伤，它也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两个人按着捶，疼得紧，对面那两人的神光逼过来，压得它有些透不过气，它强作镇定对对面突如其来的闯入者开口。

“凤凰，别来无恙啊，这些年来，本尊隐居这招摇山，老听外面人来跟本尊说如今天上地下法力最高的神是你，本尊起初还不信，毕竟当年你可是连本尊吼一声都吓得六神无主的娘娘腔，如今一见，还真是今非昔比啊，你练到今天这法力，耗费了不少功夫吧？——你说，要是本尊当年把你吞了，如今这镇压三界的神，是不是就是本尊了？”

玄鸟凤凰冷冷启唇：“呵，无知孽畜，给你一万次机会，你也成不了本座。”

三位神降临招摇山，招摇山上面的气息更乱了，原本就异象的天，更是在西方现出了一轮银白的满月，日、月、星同时出现，同样耀眼夺目。

这星空之下，虚空之上，气氛依旧紧张，唯有那墨龙，自从玄鸟凤凰来了，就无所事事，闲在一边照镜子耍帅，大有袖手旁观，就看热闹看他俩打架的意思在。

虽然没现出原形，但犼老觉得这人的龙尾巴快翘到天上去了，越看它牙越痒痒，眼珠半转。

“凤凰，本尊还听说，你与这老龙早决裂断交，反目成仇，何苦助他来？不如与本尊一起宰了这厮，再来论你我恩怨。”

正在臭美的墨龙手中镜子险些掉下去，他慌忙抬头看向身侧人。

“本座和这蠢龙的事，与你何干？”

玄鸟凤凰当作没看见墨龙的眼神，从容不迫回答。

墨龙大松一口气，继续照镜子。

似曾相识的对话。

这次犼很快反应过来了，怒气冲冲说。

“不是，那本尊与这老龙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玄鸟凤凰仍旧双手抱胸，指尖点了点指向身侧：“当然有关系——他的命，本座的，本座没说取，谁也别想来拿。”

“凤凰，你非要跟本尊打了是吗？”犼脸色突变。

“打？你也配？”玄鸟凤凰皮笑肉不笑，眉目一沉，远处那正厮打着的龙凤和白虎顷刻间都消失不见，化为三股不同的气飞到了各自主人身上，玄鸟凤凰却将自己的那股红气缠绕在指尖，“还有，小凤凰，也是你叫的？”

红气在玄鸟凤凰指尖缠过几圈后，就变为一条红绳朝犼急速飞去，犼想四下逃开，往后转，又看见那条红绳，往左跑，面前又是那条红绳，最后四处都跑不通，只能被这红绳扎了个结结实实，浑身法力被束缚，它从高空坠下地面。

上面的太极图因为犼的离去，白色神光部分也开始消散。

“哎呀呀，火鸡，没想到你现在越来越厉害啊，虽然跟我比还有一定差距，但是再接再厉啊……”墨龙收起镜子，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玄鸟凤凰余光瞥过缠他腰间的鞭子，负手前行。

“下去吧……本座可没工夫陪你们在这过家家……”

坑中，要说这犼摔的位置也是准，再往旁边挪一点，就压着女娲了。

女娲灰头土脸瘫坐地上，满身伤痕，沉肩喘粗气，见他们下来了，张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

墨龙赶紧靠过来打断她的话：“别，小女娃，你歇着吧，看你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女娲面色惨白闭嘴，目光扫到他身后的红衣：“多谢玄鸟上神，上神能来，是侄女没有想到的。”

“女娲氏，你是神，不是人，没有必要按照凡人的伦理来约束自己，更没有必要按照凡人的目光来审视本座。我们几人与华胥氏虽同为太古五神，一气连枝，却也称不上你的舅舅、姑姑，你更不是谁的侄女。”玄鸟凤凰慢悠悠开口。

女娲枯坐地上，苦笑无言。

“你别理这火鸡，他就是不想承认我是他哥。”墨龙白了玄鸟凤凰一眼。

打斗结束，天上的异象渐渐变回正常，月亮悄然消失，星辰隐入云层，太阳盖下来的七彩光圈如同被谁打了一拳似的，“哐”的一声消散，波纹震荡四方。

招摇山见笼罩着一层玫红色的雾气，目之所及都是旖旎。

墨龙脑子一抽回头看了一眼玄鸟凤凰。

玄鸟凤凰远远定在他身后，站得笔直，身形稳如泰山，可能因为光线的原因，他一身赤红色的衣服也没以前那样刺眼，左耳上的莲花宫灯明晃晃，沾惹上些许柔和明媚的暖色，远远看去，整片天空的霞光都尽数落在他的身上。

比这霞光更刺眼的，是他那仿佛随时会撑破衣服爆出来的胸，还有那缠绕在他锁骨间的烈焰红纹。

倒比以前更好看。

墨龙不自觉随着红纹的移动咽了咽喉咙。

两人的视线撞上，玄鸟凤凰微微蹙眉，疑惑中带着些许不耐烦。

见这人仍不知死活地在打量他，玄鸟凤凰按住自己手腕上的念珠，微微眯眼，目光逐渐变得不那么友善，

要死要死，这是想打人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