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龙在心中“咦”了一下，默默摇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出脑袋，几下收回视线大步走到犼面前，望着自己面前这只跟山一般高的巨兽，没好气。

“喂，我说，老怪物，你要怎样才肯把你的血献出来？”

“想都别想，有本事你把本尊放出来，我们堂堂正正的打，你俩在这合伙欺负本尊一个算怎么回事？！”被绑成个白粽子的犼怒吼挣扎。

墨龙张嘴还想说些什么，一道声音从他身后飘来，他没来由背脊一麻。

“蠢长虫，何须与他口舌，”玄鸟凤凰轻笑，挑眼望向那白色粽子的双眼，“你是自己献，还是等本座来取？若要本座动手，你没的可就不只是血了。”

——今天这火鸡怎么这么好声好气，太过反常了。

招摇山顶的风慢了许多，却是生硬得很，刮得坑中的砂石摩擦地面作响，犼浑身的白毛也被这风吹得乍起，根根竖立得非常精神，纷纷在红绳的空隙处冒头。

听见玄鸟凤凰的话，犼放弃挣扎，目光越过那半呆住的墨龙，灼灼落在那位雌雄同体又不可一世的太古神身上。

“呵，凤凰啊凤凰，本尊最后悔的事，就是没在混沌时吞了你，才容得你今日在本尊面前如今嚣张。本尊说过的话，素来不容更改，有本事你们就杀了本尊，不过在你们杀了本尊前，本尊也可学学这位蛇女的母亲－那个华胥氏来个‘和光同尘’，到时候本尊形体消散天地间，本尊倒看看你们去哪再找个太古五神弄血。”

“你——在威胁本座？”

玄鸟凤凰带着极强的压迫感朝它走来，无视一边的墨龙，毫不客气抬起脚踩在犼的爪子上，红色火焰从那位置出发，顷刻顺着红绳引燃全身，将犼笼罩其中。

大有在犼‘和光同尘’之前，先把这人变为灰尘的意思在。

“玄鸟上神，不可！”

这举动将还趴在地上的女娲吓得面色煞白，她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上半身忙说，见玄鸟凤凰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便将无助的目光投向一边神游天外的墨龙。

墨龙后知后觉回神，见到面前这场景，也是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抽出腰间的神霄，猛地向犼身上的烈焰打去，那堆火被神霄震出一阵火光，悄无声息消失了。

杀人般的目光也悄无声息爬上他的脖子。

这目光冷得让墨龙无端打了个喷嚏。

玄鸟凤凰收回目光，直勾勾注视面前的虚空，默默盘着手腕的念珠，一字一句说。

“——死长虫，你想干什么？”

被救下的犼浑身的白毛都被染得半焦黑，喘着粗气一动不动，呆滞得很，似乎没从大难不死的情况中回过神来，又似乎是还在震惊玄鸟凤凰居然真想弄死它，眼珠半晌方才有意无意轻动了一下。

“不是，火鸡，你哪来这么大火气，”墨龙半不正经将神霄缠回腰间，“有什么话咱好好说嘛，干嘛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的。”

玄鸟凤凰单挑眉，只继续盘着手里的念珠，默不作声。

说着，墨龙就走到犼面前，蹲下来，单手撑脸庞，另一只手戳了戳犼的皮毛，那焦黑的毛很快就变成几块黑黄的灰烬飘落下来。

“唉，老怪物，我老早就跟你说过了别惹这火鸡，你非往他刀子口上撞，这火鸡心眼小又记仇、脾气还不好，除了我，就没谁能吃得消，你看看你……啧啧啧……你这毛没个几百年怕是养不回来了……”

墨龙叭叭叭说个不停，少年似的脸庞满是忧愁：“唉，你说你就献个血又能怎样呢？”

“犼上神，吾恳请犼上神为救苍生舍血，犼上神虽居这招摇之山不问三界之事，可三界内那些神兽、凶兽亦是上神的子孙啊。倘若天破，上神自然可以置身事外，但上神可否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子孙与人间共同灭亡？上神三思啊，到时悔之晚矣！”

女娲紧抓地面，细细的手腕支撑起身子，不顾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咬破嘴角想让自己清醒一点，细碎泪花铺满她眼睛，向外折射出温柔而坚定的光。

犼像是被刺激到了，拔高声音，瞪过去，语气极其不耐烦。

——“别这样看本尊！本尊看见你这张跟你娘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本尊就犯恶心！”

“我说你，你对阿华有不满，也别把气撒这小女娃身上啊。”

“你——不会是怕疼吧？”墨龙忽然想到什么，恍然大悟。

这话如同触及开关，犼立刻炸毛，挣扎着支支吾吾，话都讲不清楚。

“老龙！你休要胡说！本尊才不怕疼呢，本尊什么都不怕！本尊就是……本尊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本尊在本尊的山上好好的，你们一再过来骚扰本尊，还合起伙来把本尊揍了一顿，本尊不高兴，要血给你们又有何妨，但这么容易给你们，本尊咽不下这口气！”

墨龙拍拍自己双腿，起身往后退两步，抬眸。

“那你想怎么样？”

“呵，本尊行男女之乐这么久，雌性、雄性，本尊都试过，唯独这雌雄同体，本尊还未睡过，”犼眯着眼睛看向远方的玄鸟凤凰，舔舔嘴唇，贪婪与愤怒交织，又夹杂着怯生生的不甘，胆子逐渐大起来，像是想报复自己刚刚受到的惊吓，“小凤凰，你化原型与本尊交欢一次，本尊就同意放血给你们补天。”

还真不愧是犼，淫性上脑，满脑子都想着那档子事。

闻言，墨龙五官逐渐皱作一团，脸上大写的“嫌弃”，用奇怪的目光扫过玄鸟凤凰，扭回头看着这犼，不敢置信。

“不是吧，老怪物，你这么饥不择食？你居然想睡他？你是嫌自己命长吗？好家伙，自从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你是第一个敢睡这火鸡的神，我活这么多年，我就没佩服过谁，现在我谁也不服，我就服你了。”

犼虽然身体不能动，还是扁了扁自己的嘴，有些不高兴理人的感觉。

不知过去多久，玄鸟凤凰终于给出反应了，他冷冷抬眸，连着冷哼三声，拉长声音。

“找——”

“死——”

骤然间，一阵火红色飓风从玄鸟凤凰身体两侧突起，直向犼卷而去，宛如一只无形的手，将犼拉离地面，悬在半空挣扎。

那阵飓风一点点将它身体包裹其中，再一点点压紧，犼感觉自己五脏六腑都快被挤出来，真急了。

“疼疼疼！本尊开个玩笑而已，凤凰，你还不快把本尊放下来！”

任凭它怎么求饶，玄鸟凤凰都不为所动，冷眼望着上面，眸色里的猩红越来越重。

一道鞭子“刺啦”划破空气，宛如光蛇一般向空中袭去，雷霆乍响，那团红色飓风再度被神霄劈散，犼坠落地面，随地面震动而来的，还有墨龙略带不满的声音。

墨龙收回神霄，在扬起的漫天尘埃中，握着鞭子，前所未有的严肃。

——“凤凰！你干嘛！你今天这是抽的什么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

“本座干嘛？”

玄鸟凤凰笑着打断他的话，脸上却冰冷得可怕，一步一顿走到墨龙身前，攥住墨龙胸前的衣服，两人眼睛的距离特别近，目光直逼他，却特别远：“本座今天就不该来。”

说完，玄鸟凤凰就松开手，扫到坑中的那犼，扭转手腕将捆着犼的绳子收回，那绳子变为一道红光落在他头顶，玄鸟凤凰的身形也变为一道红光，两道红光融为一体，变回了那只带着火的凤凰。

凤凰御风而飞，扑腾翅膀飞离招摇山，扬长而去。

独留墨龙愣在原地，对着女娲满头雾水。

“这火鸡干嘛呢！我好心好意拦着他，他还跟我发这么大的火！他是不知道要真弄死了这老怪物，天规也不会放过他吗？！他不怕触怒天吗？！”

女娲茫然摇头。

“算了，这家伙越来越古怪了，”墨龙甩甩脑袋，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看犼已经被松了绑，多少提高了一些防备心，叹口气，“唉，老怪物，你看看你，都说了让你别惹他吧，算了算了，他人都走了，我也不想跟你打架了，你好好说话，你要如何才肯舍血吧？”

“哼。”

“这血也不是不能给你们……”

犼坐起来，舔了两口自己爪子幽幽说。

墨龙起了兴致，微微抬起下巴想看着怪物打算说什么。

犼的目光突如其来落到了他脚下的女娲身上。

“这蛇女一而再、再而三来烦本尊，还坏了本尊的好事，本尊不高兴，本尊一不高兴，就更加不想答应她的要求。要本尊舍血也可以，只不过……”

“只不过……她得自断蛇尾来给本尊赔罪。”

这就是没得谈了，墨龙怀抱双臂眯眼。

突然间，鲜血飞溅过他们眼帘。

墨龙低头看去，殷红的鲜血纷纷扬扬洒在他脚下，鲜血的尽头，是条已经脱离自己主人身体的土黄色蛇尾。

女娲毫不犹豫用法力斩断了自己下身。

墨龙瞪大双眼，犼更满是惊愕。

豆大的冷汗从女娲额头落下，她上半身痛苦地蜷缩在地，咬牙愣是没喊出一声疼，神力很快就让她腰间的伤口愈合。

那些散落的鲜血很快浸入土地，招摇山上原本枯黄损坏的树木，如同逢春一般，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出了新的枝丫。

唯有那半截断尾，死寂一般躺在泥土上，几近与泥土的颜色融为一体。

声音从女娲的牙缝中挤出，带着莫大的痛苦和哀求。

“吾……一定要救、吾的孩子……”

“恳请上神……舍血补天……”

墨龙见状啧啧直摇头：“老怪物，你看看你……把她的女儿伤成这样，要是阿华知道了，你要怎么对她交代？”

犼怔在原地良久，似乎也没想到女娲会做出如此举动，那半截断尾虽然未动，却搅起它眼中千丈波澜，忽而惊涛拍岸，忽而深不见底。

它头一次如此认真地打量女娲，觉得眼前这个蛇女，空前陌生，她与这天地间所有神灵都不一样。

只有点像“她”。

它听见一道声音，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半晌。

“罢了……罢了……本尊言出必践，你既如此，本尊便随了你。”

犼轻轻抬起爪子，另一只爪子轻轻在上面隔空一划，白光闪过，它爪背上出现一条不深不浅的伤口，缕缕鲜血从中渗出，也没有沾到它皮毛上，犼念念有词，这些鲜血飘浮在空中，逐渐绕在一起，形成了一块发着异光的红色石头。

“啪嗒”一声，红色石头落在女娲眼前，女娲伸手想将这红石攥在手里，但无奈够不着，她蛇尾已断，如今又行动不了，手只能一次又一次徒劳抓握，眼睁睁看着那块石头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犼更加不耐烦——“快滚吧，本尊不想再见到你。”

墨龙连忙弯腰将那石头捡起，看女娲的样子，略施法力让女娲从地面浮起，稳稳落入他臂弯中，抱着女娲就想走。

“对了，老怪物——她这蛇尾你要着也没什么用，我就一起带走了哈。”

“你——”犼顿了顿，摆爪子，“算了，拿走拿走吧。”

坑上方，一个东西飞下来，掉在女娲腹部。

正是女娲头上那弄丢了的枯藤。

“还有这个东西，一起拿走吧，放在本尊的招摇山上，本尊膈应得慌。”

不得不说，只抱人的上半身还真是别扭，墨龙拂袖，将地面那断掉的蛇尾缩小，绕在自己食指上，抱着女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风拂过坑底，招摇山满山新长出来的树叶哗哗作响，这声音传到坑中，传进犼的耳朵里，这声音让它耳朵痒痒的，有些不舒服，像是有什么东西将要破土而出似的。

它盖下自己毛耸耸的耳朵，想将这混乱的声音阻挡在外面，却越拦越响。

坑中一片狼藉混乱，犼飞上去，跌跌撞撞走到刚刚还在与自己□□的那匹马前，破裂的血肉隐隐开始刺痛它的双眼。

它终于发现，那声音……不在外面，在它心里面。

身侧，那株始终未被波及的白桦树被风吹得动了动，有个东西无声从枝头坠落。

落在它脚边。

是个破旧的花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