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兰宫主，还记得我吗？”

听见这个陌生，却又有几分熟识的声音，杜兰愣了愣，缓缓回头，见颜月与关情已经赶上了他们。

而在他们之前，还多了另一位身着黑衣，脸带骨质面具的女子。

杜兰看着她只露出唇与下巴的半张脸，心头无端悸动。

人啊，总是看不到自己的模样，还不如父母亲人对自己的样貌来得了解。

她怅然良久，终究没有认出面前这半张脸就是她曾经用了三十年的容貌。

但她清楚记得，当年正是戴着这半块面具的魔灵将她从地心山救出来，才有了如今的杜兰。

“我记得你，误入地心山的魔灵。”

“误入？”

木离阴阳怪调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末了莞尔轻笑道:“我可以跟你们一起去见年轮神女吗？我久仰神女大名，一直期盼能够亲眼见上一面。”

杜兰用征求意见的目光看向颜月，正见颜月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得到颜月的准许，她才重新与木离对视，“可以。”

闻此，木离负手自顾自跟上颜忱与施淮，走过杜兰身边时，听见她小声说:“谢谢。”

木离嘴角浅浅一勾，步子停顿片刻，没有回答什么，而是继续往前走。

颜月与关情别有深意地对视一眼，脚下步子不自觉加快许多。

答案就在山顶，越靠近山顶，每个人都越感焦灼。

走到万节石阶前，众人拾阶而上，速度比在平路上缓慢许多。

才爬了一半不到，金璎珞便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停下歇息时，他仰头遥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山顶，忍不住抱怨，“这么长的台阶，爬上去会要人命的呀，师父，我们干嘛不御剑？”

颜忱，施淮，还有木离都原地坐下歇息了，唯有杜兰一直走，头也不回，并难得对金璎珞摆出严厉态度:“你若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就回去吧。”

金璎珞听出来她语气里有几分恼意，顿时慌了神，立刻挺正胸脯追上她，连连示好表现，“我不累我不累！我就随便问问！师父别生气嘛。”

关情在他们身后偷笑，并轻轻挨了挨颜月手肘，压低声音吐槽金璎珞，“噗，颜月，这就是你想带上天庭培养成战神的人，咱要不再考虑考虑，哈哈。”

他没有第一时间得到颜月的回答，便忍不住打量颜月的反应，竟在他脸上看到了无比沉重的表情。

“颜月？”

颜月丝毫笑不出来，面无表情都是他努力克制情绪下的结果。

“璎珞没问题，我看好他。”

关情眯起眼睛盯着他在阳光下明暗交织侧脸，“那你在想什么，脸色这么差，要吃人一样，谁惹你了？”

他袖下十指攥成拳，眉心发抖，“我就是很恨，但是却不知道该恨谁，所以，只能恨自己……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用在这里一步步跪拜，受那么大的罪。”

关情眨了眨眼，明白了。

原来颜月是想到了两百年前，他们在这里跪求年轮神女的那五天五夜。

“你当我是璎珞啊，爬这点台阶就叫受罪了？”

他架住颜月肩膀，挑了挑眉，话语里尽是释怀与淡然，甚至还有几丝轻巧，“我知道你疼我，但也没必要把我想得那么脆弱，你若不提，我都不会记起来。”

颜月缓缓敛了深沉神色，眼睑微垂，转眸望向关情时，浓稠含情的目光里带着入骨的爱意。

“你再怎么假装不在意，我也没办法原谅那时候的自己。”

关情避开与他对视，“真矫情。”

“在你和千妖城的事情上，我就是矫情。”

“那你自己矫情吧，我去逗璎珞了。”

关情跑着去追金璎珞与杜兰，路过另外三人旁边时，回头笑着对他们作出一番嘲讽，“你们还要歇多久，一个个弱柳扶风似的，学学人家宫主，快起来赶路！”

施淮顺手捡起石子朝他砸去，“滚！”

关情灵活躲开，双手叉腰，灵动的眼珠子从铛铛弹跳的石子上瞪向施淮，“史清淮！偷袭我？你要不要点脸！”

施淮忍无可忍，从台阶上站起来，撸起袖子，提着一根树枝气势汹汹地走向他，“你还敢没大没小地直呼我姓名，两百年没挨揍皮痒了是不是！！”

关情见状不妙，撒腿就跑，“宫主，宫主，等等我！！”

见他躲到杜兰身边，施淮便不追了，只一个劲儿用树枝点指他，眼神充满警告，“这次先放过你，下次再惹我，门规伺候！”

关情不服气地对他噘了噘嘴，却并没有反驳什么。

颜月看着他们打闹，心底里没来由地翻起醋意。

毕竟是唯一的师兄，在关情心中的地位，到底是无可替代。

颜月陪颜忱与木离多歇了会儿，而后悄悄调整好心情，继续赶路。

一行人前前后后爬着石阶，距离有远有近。

到达山顶时，已经快要黄昏了，天色虽然尚且明亮，但山边的一抹斜红预示着光明即将开始消弭。

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塔阁楼顶，远远看着石阶上那一串黑点逐渐变大，不禁迎风叹息，“还是来了……”

须臾，颜月带着六人站在年轮书阁门口，郑重抬起手，正准备敲门，门却自动打开了，像是早就准备好恭迎。

随着吱呀呀的古老门音响起，一间宽敞书阁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书阁正中间的卷梯连接着二三四五层的露台，每一层墙壁上，都镶嵌着摆满孤本经卷的格间。

白衣神女就半躺在第二层露台边缘，一手撑着慵懒的身体，一手捏着烟斗，双腿叠跷，脚踩在露台边缘。

她俯睨着门口众人的动作，给人一种目空一切的随性姿态。

颜月与关情心头一震，面面相觑，皆有震撼不解之态。

因为眼前的这个神女满头乌黑长发，玉面朱唇，完全就是一个妖娆多姿的年轻美人儿，与他们之前见过的老婆婆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但其他人未曾见过另一种模样的神女，所以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各自庄严地仰望了会儿，随后纷纷拜礼问安。

“见过年轮神女。”

唯有颜月与关情心怀疑惑，没有表示。

神女轻吸一口烟斗，缥缈白烟从她嘴角渗出来。

她眸子松松地，吐出的烟雾虚化了她的容颜，更衬得她超脱尘世之外，给人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清冷感。

“怎么这次来～连问好都不问了？”

她的声音，三分婉转，七分惺忪。

烟雾散去，她轻飘飘的目光透过薄薄余烟，在颜月与关情身上游离。

二人这才意识到，她就是年轮神女。

关情先一步反应过来，甜甜唤了声“婆婆好。”

听见他称呼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为婆婆，其余人纷纷向他投来吃惊而嫌弃的目光，看傻子似地打量他。

可下一秒，颜月也拱了拱手，唤道:“婆婆，好久不见。”

闻此，四双眼睛才从吃惊慢慢转为平静，最后直接接受了这样反差的称呼。

他们相信颜月总有他的道理，不会无缘无故开玩笑。

神女又深吸一口香烟，烟雾缭绕中，她长长叹道:“早知你会成为神君，我就不随随便便给你许下承诺了～”

一字一句，都拖着别样的尾音。

颜月望着她，目光敬重而严肃，“我相信神女一言九鼎，才敢如此信誓旦旦的来您这里寻找答案。”

神女隔空朝他吐出浓浓烟雾，但这道烟雾却在空中诡异地聚成一团，没有像之前那样随风息飘散。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

神女又是慵懒散漫的样子，白衫沿肩滑落，露出半个细滑滋润的香肩，“自己看吧～”

随着她话音落下，烟雾中出现了越来越清晰的动态虚影。

许是考虑到他们仰着头不方便，神女还贴心地挥了一把烟斗，将烟雾团送到他们面前。

烟雾中，一个蓝衣少年正在竹林练剑。

剑光犀利，斩乱了无数纷飞的竹叶。

颜月并不认得烟雾中呈现的画面是在哪里，以及场景中那位正在练剑的蓝衣少年是谁。

但无论是地点还是人，却又让他觉得十分熟悉，有好几个瞬间他险些就能想起蓝衣少年是谁，在哪里。

可总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就是想不起来。

他忽然感觉到身旁有两股神意惊乱的气息在疯狂涌动，转头看去，才发现杜兰与木离盯着画面中那人，皆瞠目结舌，花容失色。

但她们的惊恐之状又有些不同，木离更偏向“惊”，而杜兰却偏向“恐”。

通过她们二人的反应，颜月已经能够证实心中的猜测了。

关情并未发现她们此时有多么异常。

他兀自皱眉，歪了歪嘴，自言自语地问:“这地方好眼熟啊？这人谁呀？你们认识吗？”

施淮摇头，亦百思不得其解，“我也觉得很眼熟，但想不起来什么时候去过这里，这个人我倒是不眼熟，没见过，不认识。”

颜忱更是一头雾水，“神女婆婆，你给我们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神女轻笑不语。

金璎珞的反应却不同于关情，施淮与颜忱，他深思良久，忽然惊叫出声，“这是云浮宫后山竹林！！对，没错！就是后山！”

颜月，关情，施淮，还有颜忱，都纷纷看向他。

关情:“你确定？？我怎么不记得云浮宫有这样一个地方？”

金璎珞十分肯定地重重点头，“云浮宫的派服和招式我还能不认得嘛！这就是后山竹林，虽然和现在确实有些不太一样，但，绝对没错！！”

闻此，众人向杜兰投去求证的目光。

“宫主？真的是云浮宫后山和云浮宫弟子？？”

杜兰双唇颤抖，怔怔望着烟雾中那人，好像深陷在某种漩涡之中，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声音。

虽然没有得到她的肯定，但根据她的反应，众人没有理由再怀疑金璎珞的话。

施淮:“所以，这个云浮宫弟子，到底是谁？”

沉默许久的颜月不忍心看他们继续猜来猜去，于是叹了口气，幽幽道来:“前任神君成子推就是云浮宫弟子。”

关情虽然早知道颜月心中有怀疑的人选，但从未追问过颜月，所以当下听到这个名字时，反应与施淮颜忱金璎珞一样，背后阵阵发凉，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惊讶良久，颜忱才后怕地咽了口口水，问颜月:“难道，他就是花面仙？”

颜月点点头，是在场除了神女以外，唯一一个还算淡定的人。

“我早有预料，所以今日前来并不是为了问花面仙是谁，而是想问他变成如今这样的原因，以及他的目的。”

他看了眼神女，又说:“婆婆能提前知道我想问什么，所以您现在给我看的东西，就是先神君变成现在这个模样的原因和过程，对吗？”

神女淡淡吐出香烟，“嘘～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