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定心安静下来，视线凝聚向烟雾。
烟雾虚影中，蓝衣弟子始终在一丝不苟地练剑，剑势越来越快，就像有银龙围绕着他左右盘缠。
蓝衣少年手势来回婉转，虽有长剑如芒，气贯长虹的势头，却遮挡不住他身周散发出的温润气质。
他眼波平淡，像一片静逸的湖水，熟练地操控着银剑，没有一丝波澜。
直到一位布衣少女突然闯进烟雾画面，蓝衣少年的眼神才微微荡起几丝涟漪。
“子推，我来啦！！”
少女衣着朴素，肩膀上与裙摆处缝有补丁，就连缠发用的头巾都是用碎布拼接缝连而成的。
她的鞋子边缘的泥土尚且湿润，应是刚沾上不久。
见她出现，成子推的剑招和眼神都一瞬间慌了几寸。
但他克制得极妙，趁收剑入鞘，眼神迅速平和如初。
“你来干什么？”
他看向少女，嘴角浅笑，面容温柔。
少女将手提篮子捧至他面前，满眼尽是灿烂与热情，“我来看你呀，还有捡菌子。”
成子推左右观察几眼，暗自皱眉，“没人拦你吗？你怎么进云浮宫的？”
“你们后山有条隐秘的小路可以上来，不需要走大门，嘻嘻。”
少女仰着脸，冲成子推露出两排大白牙，颇有期待他夸奖的意思。
成子推看了看她头顶上的杂草与鞋子边的淤泥，又无奈，又不舍得责怪，唯有轻叹，“那条路可不好走，一不小心就容易摔进山坑，你也真是胆子大，为了捡几个菌子，至于吗。”
“才不是！我是为了来看你才冒险的，捡菌子只是顺便！”
少女堂而皇之的表露真心，令成子推两颊隐隐泛起微醺。
“我……带你走正门下山……以后不要再爬那条小路了。”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
烟雾中只剩下白茫茫一团。
缥缈未尽的余烟，仿若预示着某种结局。
众人面面相觑，不仅没得到什么答案，反而愈发糊涂了。
颜月托起下巴，思忖着喃喃:“画面中的时间，应该至少是三千年前吧……那女孩儿，是谁？”
他下意识看向杜兰，看见她半个侧脸比刚刚更加错愕，复杂，且哀楚。
看来，她也是第一次了解关于成子推的过往。
年轮神女轻挥烟斗，烟雾扭曲着浮动起来，随后，另一番虚影画面呈现出来。
“师父，不是我让她来的……”
在云浮宫的白玉门前，成子推与少女被身着墨蓝色道袍的长老拦下。
长老怒目嗔视，凶厉的目光让成子推抬不起头。
少女却依然活泼明媚，竟敢对长老做鬼脸，“略略略，古板老头儿。”
长老一甩拂尘指向她，“你已经不是第一次两次偷偷摸摸潜进云浮宫了，再有下一次，我就请你全家搬离洛阳！！”
少女躲到成子推身后，攥着他的衣角，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嘤嘤嘤，霸道的老神仙好可怕呀。”
成子推一直低着头，不敢说话。
但他的沉默却换来长老更加愤怒的呵斥，“看看你招惹的妖女！完全没把云浮宫放在眼里！”
成子推紧了紧拳头，小声反驳，“师父，她不是妖女，她只是个住在云浮山下的普普通通的人类。”
“你还敢顶嘴！！”
成子推把头一压，再也不敢发出半点声音了。
但他刚刚那句替少女辩解的话，足够让少女心情美妙一整天。
“子推，我要回家烧饭了，不跟你家老头儿叽叽歪歪了。”
她从成子推身后跳出来，凑到长老面前，灵巧的五官烂漫至纯，“古板老头儿，我请你吃菌子，别生气了好不好，生气容易变丑哦。”
长老被她厚脸皮的模样气得险些动手，她却撒丫子一溜烟跑了。
“哇呀呀呀，古板老头儿要打人了！！！”
她走后，长老也怒气冲冲地甩袖离去，唯剩成子推伫立在原地，望着少女身影消失的方向，露出痴痴微笑。
画面一白，再次转换了场景。
云浮宫大殿内，成子推跪在三尊高大的金像之前，长老负手立于他左侧，仰头深深凝望着金像上那慈悲的面容。
“子推啊……”
他语重心长地说:“你五岁便学完了云浮宫的全部剑法，十二岁就能精通云浮宫的云系仙术，你是云浮宫自创立整整两千年来，天赋最高的弟子。”
成子推目视前方不语，只静静听着他说。
“我向辞风长仙师打听过，三年后点仙大会，扶风真君之位非你莫属，你可千万不能在如此关键的三年里，犯错呀……”
成子推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对着金像重重磕下响头，严声承诺道:“师父，我不会让你，更不会让云浮宫失望。”
可下一秒，画面一转，成子推出现在少女家中，面前躺着一个瘫痪在床的中年男人。
“念念，等我有了神灵，就能让你爹醒过来。”
乔念念端着温热的清水走进来，听见这句话，原本明媚开朗的笑脸忽然变得有些沉郁。
“子推，人各有命。”
她将糟糕的情绪隐藏起来，走到成子推面前时，又是大大咧咧的模样。
“你不必为了我而私改凡人命数，我听古板老头儿说，这样做是会挨罚的。”
她笑了笑，把水盆放在床边，打湿帕子为床上的瘫痪男人擦拭身体。
成子推眼里泛起浓浓的心疼感。
他抬头，扫视一眼破破烂烂的屋顶，与屋子里陈年古旧的桌椅，不禁皱眉。
“我给你的银子你都没用吗？”
乔念念微不可察地顿住了动作，下一秒却又不以为意地指了指抽屉，“嗐，我都存放在那里呢，用不着。”
成子推眸光里闪过一瞬阴霾，“乔念念！不让我救治你爹就算了，我给你钱你也不用，那请问我的存在对你来说，有什么意义？！”
乔念念怔怔转头看向他，几乎是大惊失色的神情，“子推，你说什么呢？你这个人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意义，哪里还需要另外再做什么呀？”
成子推没听进去这话，从来都温润尔雅的眸子里，第一次生出几分狠劲。
“我回去了，下次来，若看见你家还是破破旧旧的样子，我就当不认识你。”
他转身欲离开，却被乔念念从后面揽住了腰。
“子推！别把我一个人丢在人间可以吗……”
成子推微愣，感受着她胸膛前的柔软与温度，心跳竟有些乱了分寸。
“等我上了天庭，我也会把你带上去，不会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乔念念紧紧抱着他，沉默了良久。
“我不要长生不老，不要当神仙，我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凡人……与喜欢的人白头偕老……”
成子推拨开她的手，转身盯住她的眼睛，语气里染上了几分严厉，“古往今来多少帝王都追求长生而不可得，如今你有一步登天的机会，在这儿说什么糊涂话呢，听我安排就是了。”
说完，他没有给乔念念再留恋一会儿的机会，直接御剑飞回云浮宫。
乔念念在门口愣了好久，发呆到温水都凉透了。
乔母带着乔弟回到家，察觉有人来过，便问，“念儿，是山上的神仙又来过了吗？”
乔念念换了新的温水给瘫痪老爹擦身体，随口回答，“嗯。”
乔母坐在门口洗菜，眼珠子转了转，干巴巴笑着说:“念儿，那小神仙是不是又来说要带恁去天上当仙女儿呀？”
“娘，我不会去的。
谁修炼不是要刻苦煎熬个几十年，我凭什么什么也没做，就能坐享其成？所以我就算去了，也要被其他神仙戳脊梁骨，我才不去。”
“那以后恁要是老死了，恁那个小神仙可不得一个人守着日子伤心难过呦。”
乔念念垂眸，神色隐隐悲伤。
“我对他来说，怕是没有那么重要……”
乔弟从里屋探出头，手里捧着圣贤书。
“就是就是，我看他只是享受做救世主的感觉罢了，哪有什么情爱。”
乔母朝他甩了甩洗菜的水，眼神夸张地瞪着他，“回屋读恁的书去！瞎听什么闲话！今年要是再考不上，就跟俄种地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乔念念暗自苦笑，心里一声声长叹。
烟雾聚拢又散开，画面一转便是几个月后。
乔家村大红灯笼高高挂，全村聚在村口迎接新科状元回家。
在热闹照不到的角落里，乔念念一个人蹲在墙角哇哇大哭，哭声里尽是苦尽甘来的痛快感！
哭完，她直奔云浮山，顺着那条危险的小路溜进云浮宫后山，在后山溪池找到了正在运功修炼的成子推。
“子推！！子推！！我弟弟考上了！！他考上状元了！！！哎呀！！”
成子推□□地泡在溪池里，一回头，正看见兴奋过头不看路的乔念念朝自己砸来。
咕咚！
他被重重扑倒在溪池水里，好一顿挣扎才把不会游泳的乔念念捞出水面。
他托着乔念念双肩，正要开口斥责，乔念念却先一步激动地抱住了他，滔滔不绝地对他说:“半个月前小弟就派人来把阿爹接进汴京让太医治病，今日小弟回家，说爹爹已经醒了！再过个两年就能站起来！好高兴啊！我们家终于不用再过苦日子了！！”
成子推把责怪的话咽回肚子里，敷衍着笑了笑，“嗯，真好。”
对于他来说，成神才是大事，考个状元而已，算得了什么。
但在乔念念的世界里，这可是人生中天翻地覆的改变。
她激动到忘乎所以，冷不丁吻了一下成子推的唇，随后朝天高喊，痛快宣泄。
“啊！！啊啊！！”
她衣衫湿贴着身体，白皙柔软的胸脯在浅浅水面下若隐若现，勾得成子推心里发痒。
他朝着乔念念的脖颈缓缓吻去，水汽悄然间变得缠绵悱恻。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烟雾，一个个看得入神，有甚者吞了口口水，舔舔唇，眼巴巴期待着接下来的画面。
唯有杜兰呼吸紊乱，默默移开了视线。
可画面一白，却忽然断在了最美妙最勾人的时刻，顿时引起一连串抱怨。
关情:“怎么又没了？！”
木离:“唉……正上头呢……”
金璎珞:“这就没了？真不够意思。”
颜忱闭着眼睛，一个劲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颜月轻飘飘瞪向关情，目光幽怨，“你想看什么？”
关情这才察觉刚刚看得太过入迷，竟脱口把心声说了出来。
不过面对颜月的质问，他却摊了摊手，理直气壮地反问:“好奇而已，人之常情嘛，你不想看吗？”
颜月:……
颜月面无表情移开目光，认真而严肃的眼神好似暗带些许告诫态度，“父亲说过，非礼勿视。”
关情撇了撇嘴，“哦”。
他虽有些不服气，却也知道自己不占理，所以没有再反驳颜月。
年轮神女一声轻咳，吸引了全部注意。
“咳，底下的，把不干净的心思收敛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