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颜月眼中，仿如五雷轰顶炸开了他的思绪。
杨世安与饶墨活生生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像是没有情绪的木偶。
他们身后还有一百多位白衣弟子，白衣派服衣角处绣着不同样式的花卉与藤条图案。
天镜谷上下一百一十人，除了杨宝妮，关情，史清淮，全部都在这里。
“大师兄……”
颜月下意识喊出了这个称呼，感觉五脏六腑都被震麻痹了，少时被虎妖盏魂追杀至云浮宫寄人篱下的日子随之一幕幕浮现。
不知愣了许久才稍稍从骇然中缓过心神，怔怔挪步走到杨世安面前，虽然此刻已经清醒不少，但抬起的手仍止不住颤抖，“杨少侠，你会怎么在这里？”
指尖在距离杨世安脸庞前半寸处停顿，开始缓缓往回缩。
过分的惊讶让颜月一时乱了心绪，直到发现杨世安的瞳孔与正常人的瞳色完全不一样，这才慢慢恢复了理智。
“不对，这些都不是活人。”
杨世安呆滞的眼睛里没有半点情绪，黑漆漆的瞳孔好似一滩无尽的泥沼，诡异地凝望着虚无。
颜月彻底冷静下来，开始后退，与“杨世安”拉开距离，并慎重地将每个妖儡扫视一遍，确定其中没有隐藏着什么危险，才回头对关关说，“都是简单的人形妖儡，没有攻击性，走吧，我们继续去找人。”
这里一眼就能望得到头，只有一个简简单单的封闭的洞穴，并没有路可以走。
颜月离开前，多回头看了几眼，心中漫起一股浓浓的酸涩。
这些人形妖儡的心脏里，不知装了多少杨宝妮对故人的执念与相思呀。
颜月穿过狭窄的通道爬回石阶，又顺着石阶往上攀了几米，发现了第二个岔路洞口。
这个洞口比之前那个宽敞许多。
还没完全靠近洞口，便听见有活人的声音传出来。
“给我安分点儿！再试图逃跑我就先拿你喂妖怪！”
是个女子，声线细长尖锐，格外刻薄。
接着又传出数位女子哭哭啼啼的呜咽。
听见这些声音，压在颜月心中的大石顿时松懈下来。
“还好，都还活着。”
他连忙爬到洞口，却见洞口处长着密密麻麻的荆棘条，将洞穴围拦成了一堵结实的牢房。
听到颜月发出的动静后，洞里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什么人！！”
还是那个刻薄女子最先出声，语气里充满警惕。
颜月抬手一挥，荆棘条瞬间化作羽毛四散飘零。
隔着纷飞的羽毛，三十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出现在颜月视线当中。
而站在最前方那位，手持蛇纹皮鞭，身着栗色皮裙，正凶神恶煞地瞪着颜月，一看就不好惹的女子，便是姜欢。
颜月自顾自爬了上去，拍拍衣角灰尘，对姜欢眼中的警告之意视若无睹。
“一，二，三……”
他打量一圈环境后，落下目光，抬起食指默念数着人头个数。
“七，八，九……”
姑娘们蹲缩在洞穴角落里抱成一团，眼角噙着恐惧的泪。
她们面面相觑，对颜月的出现都感到万分好奇。
且在好奇之余，还有几丝别样的希望之光。
唯有那站在最前方的皮裙女子姜欢面色不善，在颜月出现后用尽最刻薄的目光将他从头到尾审视了四五遍。
她见颜月不搭理她，皮鞭往地上狠狠一甩，惊起一连串灰尘，“喂！你什么人！怎么找到这里的！！问你话呢！！”
颜月数完人头，加上姜欢，正好三十个，失踪女子全部都在这里。
颜月终于认真看向姜欢，眉头一蹙，“你又是什么人？”
姜欢咬了咬牙，手中皮鞭狠狠指向颜月，划过空气时发出咻的一声，“闯入我的地盘还要问我是谁！找死吗你！”
颜月面不改色，蹙着眉淡淡朝她靠近一步，“我受人之托来寻找失踪的姑娘，既然你说这里是你的地盘，难道，你就是掳走姑娘们的罪魁祸首？？？”
听见这话，角落里的女子们眼中的光更加明亮，一个个满怀期盼地注视着颜月。
她们相□□点头，为各自传递希望与信念。
“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们了！”
另一边，皮鞭在姜欢手中轻微抖了几抖，“是我又怎样！！”
颜月眸子忽然压低，毫无预兆地快速靠近姜欢，冷不丁抬手握住了姜欢手背。
姜欢身躯一震，皮鞭掉落时迅速抽走了手。
虽只有短短一瞬，但足够让颜月施展神君探灵术。
“姜欢。”
他轻飘飘抬眸打量姜欢，摇了摇头，叹息声中悲怜交加。
“你想逃离你大哥的魔爪，所以加入了宝妮的天穹阁，替她在这里看守其它失踪女子。”
这会儿想起寻访姜家时，姜欢大哥那异常的态度，颜月便明白是出于何种原因了。
姜欢见自己的身份与秘密都被颜月一一点明，慌乱之余还有几丝惊诧，“你，你怎么知道？？宝妮？谁是宝妮？我不认识什么宝妮，我是替阿晴留在这里的！”
听罢，颜月懒得解释，只随口点了点头，“对对对，我指的宝妮就是你说的阿晴。”
姜欢隐隐有些恼羞成怒，“你到底在说什么！你想干什么！”
颜月眼睑一挑，用眼神指了指她身后的众位女子，“我要带她们离开。”
姜欢转身看了一眼情绪激动的姑娘们，回头时重新捡起皮鞭指住颜月，目光再次变得坚毅而凶狠，“休想！我会替阿晴战斗到最后一刻！要带她们走！先过我这一关！”
颜月不禁哀叹，凝望她时的眼中，黯然生出几分同情与悲戚。
一个经常被父兄殴打的女子，性格难免粗暴了些。
本以为嫁了人就能脱离原生家庭的苦海，谁曾想是出了虎穴又入狼窝。
可她作为一个弱者，就算再不甘心，也没有能力挣脱命运的桎梏。
这样昏暗的人生直到遇见杨宝妮才破了一条缝隙，缝隙外照射进来她从未见过的光明，这光穿过黑暗，穿过时间，一路照在了她心窝深处。
那日湖边的杨柳格外葱茏，日头十分灿烂。
她特意选了个大好的天气，花光了私房钱认真打扮一番，带着藏了许久的白绫来到湖边。
可她没死成，在地府门口逛了一遭，又被一群吵吵闹闹的孩子给聒噪了回来。
“诶！她醒了！”
“啊啊啊！醒了醒了！！”
她睁开双目，在十几个稚嫩的人面中，一眼就被那张倾城倾国的容颜乱了心魄。
“你好，我叫阿晴，晴天的晴。”
晴天的晴……
她在心中喃喃着这句话，反问自己:我人生中阴了半辈子的天，也会有天晴的时候吗？
“阿晴”把她从青草地上拉起来，孩子们把他二人围在正中间，十几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在他们身上来回转动，无形之中令姜欢羞涩不已。
同时，也让她彻底沦陷在“阿晴”的理想世界之中。
“既然活着不痛快，那就让大家都不能痛快好了。
加入穹水阁吧，我教你本事。
等我炼出最完美的五灵妖儡，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到那时，我就能完成穹水阁每一个人的心愿。”
姜欢:“最完美的……五灵妖儡？”
阿晴:“没错，若五种灵源丹同时长在一人之身，那此人定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我教你本领，你辅佐我收集五个五族中高境界的灵源丹，如何？”
姜欢:“五个五族中高境界的灵源丹？去哪里收集？”
阿晴:“放心，我已经有目标了。”
阿晴将她带到通天谷底，巨型藤蔓妖儡的触手像天梯一般把她们往上送。
穿过谷崖中一重重云雾，经过一层层洞口，最终来到距离谷底三十多丈的某个山洞入口。
她一边好奇地左右四顾，一边跟着阿晴进入山洞。
洞里关押着一只浑身墨色的黑鹰魔族与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
那魔物头顶长着粗壮的盘角，背后长着结实的翅膀，他羽毛凌乱，羽根处还在往外渗血，看上去是受了重伤。
他窝在角落，见阿晴出现，神色不为所动，只瘫软而虚弱地吐出几个字，“快……杀了我……”
但阿晴对他的话更无动于衷，而是自顾自对姜欢讲解，“这是最纯正的黑鹰魔族的头领，魔族之中，取他的灵源丹最合适不过了。”
姜欢听得认真，时不时点头回应，“那个女人是？”
阿晴睨那女鬼一眼，轻蔑地笑了笑，“她叫无嫦，虽然她的灵源丹没有我姑父和星星哥哥的那么厉害，但她好歹也是个拥有五百年鬼力的大鬼，足够我用来炼妖儡了。”
姜欢光听阿晴嘴上说说便觉得很厉害的样子，不由得发出轻轻几声惊叹，“唔，真不错……”
她由衷替阿晴感到高兴。
当然，她并不是在乎以后的荣华富贵，她只想趁现在，尽她所能为眼前人肝脑涂地，拼了命想要留住生命中来之不易的晴天。
“阿晴，我们已经收集了鬼族和魔族的灵源丹，那另外三族呢？”
阿晴神秘一笑，语调阴寒，“我要，自然就要最好的。
仙族中最完美的灵源丹……无他，便是神坛之下最尊贵之人的神君灵源，可惜那家伙与我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渊源，所以暂且放他一马。
我已经看中了巫蓉真君宫古的灵源丹，这个不用你操心，等时机到了，我会让他自己把自己的灵源丹心甘情愿奉献给我。
妖族的就更简单了，千年妖精，千妖城里一抓一大把，也用不着你替我做什么。
至于人族，人族近些年修仙环境糟糕，仙门风气更是差到极致，修炼出高境界的人凤毛麟角，而能入我眼的只有两个。”
阿晴说到这里停顿下来，姜欢听得正入迷，忙追问道:“哪两个？”
阿晴看她一眼，挑了挑眉，接着说:“灵川的江琉儿，奇才中的奇才，才两岁，话都说不明白，身体就已经达到了仙人之境。可惜她还没长大，这么好的灵源丹若是还没修炼成形就被我剖了，实在是太暴殄天物了，所以……算了算了，不考虑她了。”
姜欢有些失望，小心翼翼问:“那另一个呢？”
解释到这里，阿晴话里隐约添了几分胸有成竹与邪魅。
“另一个，就是云浮宫现任宫主——杜兰，她的灵源丹在人族中可算得上佼佼者，跟一众靠多活几十年才成仙的老头儿比也不弱。
我们在巫蓉搞出点儿大动静，不怕她那样把天下大道挂在嘴边的蠢菩萨不上钩，哈哈。”
颜月从姜欢的记忆片段中回过神，又是一声轻叹，语重心长道，“你的阿晴可能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我劝你……”
话没说完就被姜欢怒声打断，“闭嘴！再敢说阿晴半句不好，我立马要了你的狗命！！”
她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与判断力，活生生沦为了杨宝妮的傀儡。
颜月好言相劝却换来这副态度，不免逐渐失了耐心，于是懒得再多言。
他施法打开传送阵，明晃晃的一扇光门出现在众人面前。
姜欢见状，刚要怒吼些什么，话未出口却被关关一个小拳头砸晕了过去。
关关:“吵死了，愚蠢的女人！”
颜月虽然觉得对一个凡人女子下这么重的手不是君子行为，但还是忍不住朝关关幽幽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干得漂亮。”
说完，他面向角落里的姑娘们，举起空荡荡的双手表示自己无恶意，并温润一笑，“各位，我是受你们父母亲人之托来带你们回家的，跟我走，可以吗？”
姑娘们没有犹豫，一个个从地上站起来，遮了遮破烂衣衫下的鞭痕，互相搀扶着走向光门。
她们视死如归的眼神给颜月传递出一种，哪怕门后是另一个深渊，她们也不要继续留在这里的信念。
颜月偷偷瞧了几眼她们身上血肉模糊的鞭伤，忍不住皱起眉。
其实杨宝妮只是把她们关在这里，吃的喝的都没少，正常生活也满足，真正的痛苦只不过来源于姜欢。
姜欢身上藏着她父兄那般喜怒无常的暴躁性格，多年来的压迫都宣泄在了这些无辜的姑娘身上。
虽说可恨，但也实在可怜。
等姑娘们全部走进光门后，颜月架起姜欢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传送阵需要施法者集中念力冥想出一个具体地点才能形成，而颜月对巫蓉并不熟悉，能够让他开传送阵的地方只有一处——巫蓉寻仙榭。
此时天刚黑，寻仙榭里寂静无声。
姑娘们不知所云，都不敢轻易出声。
颜月正准备找寻仙榭弟子安顿她们，忽然被脑海中一阵异样气息刺激了精神。
他差点忘了，引音羽还在杜兰手中。
一边顾着眼前的姜欢和这群姑娘，一边通过千层瑞雪感受颜若若的安危，所以并没有仔细聆听杜兰身边发生了什么。
他一心三用，导致杜兰那边的声音只听了个断断续续，又因着没什么危险，也就没有过多在意。
但这会儿他猛然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原先以为杨宝妮抓这些女子是为了报复寻仙榭，所以他不打算掺和太深，但现在知道了她要炼五灵妖儡，而其中人族的目标便是杜兰，怎能……
她兜兜转转在巫蓉闹出这么大动静，最终目的就是杜兰啊！！
引音羽那边，杜兰抵抗不住孩子们的撒娇卖萌，答应送他们回郊外荒观，这会儿正在观门口，又被孩子们磨求着进去坐坐。
颜月隔着分身羽察觉到了观里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
显然杜兰也发现了不对劲，站在观口迟迟不肯进去。
“林掌门，你这是何意？？”
宫古已经先一步进入了道观大门，被杜兰这话问得一头雾水。
杜兰把怀疑放在宫古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些天真可爱的孩子们，此刻悄然变换了面貌与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