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里的大事小情,永远可以信赖贺明明。
“这事啊,你回来的时候热度都过了,我还以为你知道呢。”贺明明摆出了娓娓道来的架势,“你知道董冬冬吧?”
甄语想了想,笼统地说:“算知道吧。”
董冬冬是他们的同级生,政史地那边的尤其是历史方面的小达人,取得的成绩已经不仅限于高中知识如何了。
据说,他家学渊源,祖父和父母都是在某一历史领域颇具影响力的学者,他本人高中阶段发表过论文,参加过海外竞赛和综艺节目,整个学习经历洋溢着对历史学科的热爱与专注。
“知道事儿,人有点对不上号……”甄语回忆了半天没回忆起来,“怎么了,和任安乐有什么关系?”
“是啊,大伙儿都是这么觉得的。”贺明明,“人家一历史学神,和咱们这边的尖子生任安乐有什么关系?”
甄语配合地问:“有什么关系?”
“董冬冬新发表了一篇论文,任安乐到他们社团去说,一作应该是自己。”贺明明提出问题立刻解决问题,“谁也没信,直到他拿出了证据。”
甄语一阵愕然:“……然后呢?”
“然后董冬冬也有反驳的证据。”贺明明说,“根据我听来的说法,当时任安乐气得都发抖了,说董冬冬是P图。”
“但董冬冬很镇定,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大可以请那个领域的大佬考验他们——即便考验不出来,在高校的学习过程里也会见真章。”
“任安乐就怂了。”
“董冬冬社团的人把事情传出来的,一窝蜂都是相信他的态度,可咱们学校的人又不傻,任安乐真和这件事不搭边的话,找这个别扭干吗?”
“你不怎么上网,不知道正常,网上也有,没到传得到处都是的程度,那也挺阴阳怪气的。”
贺明明最后做出了总结:“任安乐的选择是一怂到底,他本来就没什么朋友,现在基本上董冬冬单方面大获全胜了。”
他犹豫了一下:“他该不会为了这事,大半夜的在学校……做出什么来吧?”
甄语自己的朋友走到过放弃希望的地步,本能地不太想接受这个设想:“最好不是。”
“还挺窒息的。”贺明明轻声说,“他不说话之后,董冬冬的支持者一面倒地阴阳他。”
“他这些天一直坚持上学,看不出来在想什么。”他叹了口气,“事实是什么样的,他不说谁能帮他啊……哦,也不是,董冬冬那社团有人退社了,说‘不屑与之为伍’,前两天转走了。”
甄语越发哑然:“转走了?”
“昂。”贺明明肯定地点头,“不过他们完全不是一个领域,那学妹听说研究的是世界史,平时都参加国外的竞赛……”
这就是信息延伸了,和任安乐没什么关系。
甄语听贺明明说着,有点为难知道了任安乐这事要怎么办。
他的交际面不宽,和任安乐也就混个脸熟,不算能说得上话。
人在学生阶段没什么朋友,大多带着自己个性和理由。
他之前是没空,狄向南更胜一筹,至于贺明明,把每个人都当信息渠道,说什么,谈友情不方便客观冷静。
贺明明:“我要成为一个冷酷的观察者。”
看吧,个性。
任安乐呢?会不会是在学习之外有什么其他要忙碌的事,没时间和同龄人来往?
比方说,爱好历史?
他们每天面对的说是书山题海也不夸张,还能在此之外培养一门学科上的爱好,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精力。
如果任安乐主张的是真的……
他都听说这件事了,都看到那晚对方难过崩溃的神情了,装不知道?根本不可能。
放学路上,他把事情跟简固说了说,准备听听这人有什么意见。
简固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联想到了甄语上辈子被指出、被裁定确实存在学术剽窃行为后的沉默。
他犹豫再三,反问:“你觉得,遇到这种事,会因为什么原因不出声了?”
“不知道啊。”甄语立刻摇头,“现在连谁说的是真的都不知道。”
简固欲言又止:“我是说,你设想一下,要是……就是,自己遇到这样的事,会因为什么原因就,不坚持了?”
“怎么可能?”甄语诧异地看着他,“如果我是对的,我为什么不坚持?”
“我不是说任安乐有问题啊,事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问的是我吗,如果前提是我对,我肯定不会放弃告诉大伙儿真相——这你还用问我?”
“嗯。”简固看着他,慢吞吞地说,“我觉得也是。”
他也觉得甄语不会放弃。
上辈子,他向甄语问起这事的时候,甄语眼中闪过的神色有如夏夜雷光,恍惚间照出了一丝隐情的轮廓。
若说那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感觉,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相当了解甄语的性格了。
甄语自己都说了,“不会放弃”。
他是个做不到不会随便说的人……上辈子,究竟是被什么原因为难,让他做出了那样的决定?
假如,上辈子的甄语在高中时期同样听说过任安乐的事,会设身处地思考自己会怎么办吗?
假设真的思考了,会得出和当下一模一样的结论吗?
后来,做出违背本心的决定,甄语后悔过吗?
“怎么又愁眉苦脸的。”甄语见简固皱着眉陷入了沉默,无奈地问,“你是不能共情还是太能共情啊?怎么就代入我了?”
“想什么不好的事呢?”他轻声宽慰了陷入思绪的简固两句,“别代了,我要是遇上这种事,能不和你说吗?不用提前操这个心。”
要没有这席话,简固的理智虽然只剩薄薄一层,但也是个冷静的冰壳。
尚且能把涌如浪潮的情绪好好冻住,不至于奔流得哪哪都是。
上辈子,甄语没和他说啊——根本就没机会和他说。
有的时候,事情已然变得更好,不会让人感觉很舒坦。
反倒会难以遏制地,更加痛心曾经的既成事实。
“又咋了。”甄语有点傻眼,“又琢磨什么呢?”
“没什么……”简固觉得这样不对,钻牛角尖了,连忙收敛了一下情绪,“就是,想到你了。”
“就什么是什么。”甄语手掌快速拍了几下简固的背,“别瞎琢磨,我多倔啊,我多认死理儿的一个人。”
“看我干吗?”他毫不畏怯地和简固对视,“怎么,看着不像?”
简固根本不敢看甄语的眼睛。
甄语什么都不知道,眼中满是无惧无畏的神采。
简固看到就会不自觉害怕起来。
他怕这次也保护不好甄语,怕一疏忽导致甄语再受什么打击。
怕东也怕西。
这股子怕劲儿,根本没必要流露出来被对方知道。
他会收拾好这种心情的。
在那之前,有点不敢对视。
他的视线从甄语光洁的额头、鼻梁一路下移,嘴唇红润如丝绒玫瑰,微微抬起的下颌精致优美……
甄语真的好好看。
这副精精神神的模样,他多看看,就感觉安心多了。
事情确实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他怕个什么劲?
应该跟甄语学学专注,该干吗干吗,不要动不动就出神,还老往奇怪的方向琢磨。
简固情绪渐渐平复下来,问甄语:“你想帮他吗?”
“怎么帮啊,不知道从哪下手。”甄语琢磨了一下,“再说,都这样了他也不吱声,肯定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吧,总不能逼他说出来。”
简固建议道:“问问试试?”
“那也得下周了,这都周末了。”甄语说完就觉得不太吉利,“不会出什么事吧?”
简固想了想:“你要不放心的话,可以加他好友。”
“啊?”甄语一愣,“在聊天软件里唠这个?太不正式了。”
“我感觉,在不面对面的时候,更不掩饰。”简固总结了一点经验,“可以试试。”
“你要觉得别扭,就别说话呗,让他在意‘啊甄语加我干什么’,好挺到周一跑来问你。”
“听着我这么坏呢。”这也是个不是办法的办法,甄语决定找什么都知道的贺明明打听下有没有任安乐好友,“你还挺另辟蹊径。”
“我是觉得,有的人在网上和平时不太一样。”简固慢慢说着,“说不定沟通起来没那么难开口。”
“有的人”就是甄语了。
聊天的时候要活泼很多,他觉得很可爱。
这话好像不能说出来。
甄语没听出来弦外之音,点点头:“你说的也是,叶冠在手机上聊天的时候就挺正经,不像平时那么跳。”
“是吗,你也发现了啊?”简固笑眯眯地问,“还发现别的了吗?”
“舒然也是。”甄语笑道,“你没跟他聊过不知道吧?他经常发特别激动的那种表情包,尖叫啊受惊吓啊乱蹦乱跳之类的,和他本人一点都不像。”
简固一边听,一边在找甄语在网上和现实中的反差:“还有吗?”
难怪甄语有那么多情绪起伏好似弹球一般高高低低的表情包,原来是从朋友那弄来的,合理了。
还有聊天的态度这方面,甄语平时很沉稳,只偶尔爆发一下,聊天的时候,字里行间都有点小暴躁。
平时就是急性子,但注意礼貌,聊天时省略了一些东西,看上去很像小炮仗。
就是很可爱。
“还有什么?”甄语瞅着简固眉眼开朗不少,将话题拉回了原本的事上,“不知道咱们这位任安乐同学怎么样,加加试试吧。”
简固点点头:“嗯,我来帮你想怎么说。”
甄语说干就干,到家就找了贺明明,打听任安乐的联系方式。
视线掠过乖乖守在身旁的简固,他……他当然会想起对方在网上聊天时的种种。
简固问他“还有吗”——有。
有那么多、多到堆积成山的想法,都想告诉简固。
无论现实,还是聊天软件上,简固都会随时准备好倾听。
他知道,只是需要再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