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研究院丧尸本身数量就少，又被靳修刻意清理过，再加上侥幸的运气，两个人遇上的危险近似于无还算情有可原，但是医院这个重灾区为什么也半天不见一个人影？

靳修看着吕琚的后脑勺露出若有所思的目光，而被注视怀疑的人毫无所觉。

吕琚背着靳修穿梭在空荡荒芜的院落里，脚下的水泥地被杂草顶出裂缝，高高低低不算平整，于是他一边走一边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免得被绊倒。

“奇怪，这么大个医院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吕琚也注意到异常，被现在的状况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想起刚才落荒而逃的丧尸，更觉有什么脱离了控制，不由得开始在脑子里想七想八。

不是说丧尸趋光吗？这样好的大太阳，他们怎么没把自己拖出来晒晒？

难道他看到的设定其实并不完全？

也是，吕珠性子急，虽然规定了大方向，但是她写大纲向来潦草，姓名性别世界背景，薄薄几张纸里写不下几万字，记在纸上的虽然极为重要且不可撼动，但说到底只是冰山一角。

而这个已经超脱纸张文字、真实存在的世界，会把一切细节补全、来维持世界运转不崩溃，是绝对符合逻辑的。

根据他看到的，被吕珠在大纲上切实写下，绝对不会轻易改变、能够确定的就是，除了三代感染体以外，一代二代并没有进化变强的能力。

但是丧尸之间是否会彼此掣肘，像动物一般有着阶级意识这件事，吕珠并没有标注出来。

吕琚的一切信息都来源于吕珠，吕珠没有写下来的，他并不知晓，也无法确定。

如果丧尸之间真的有等级意识，弱的规避强的，那现在的境况就有了可以解释的依据——这里有个难缠的大家伙，其他小喽啰都躲着他。

毕竟就算是植物，同在一方领域里也会竞争生存空间，一片湖水里，王莲生长的时候，也会背刺一切跟它抢地盘的生物。

CH-SC彻底地改变了人体结构，他们不再以人类的习性生存成长，而是让丧尸像野草一样野火烧不尽。

斩断它们的肢体，就像砍掉树木的枝丫，分割它们的身体，就像将水银捏碎洒落一隅，只要给它们时间，它们就可以重新生长，再次汇聚，恢复原来的样子。

它们像植物一样趋光近水，又像动物一样五感敏锐。不再有自我的意识，却拥有了将本体延伸传播的本能与渴望，致力于让病毒遍布每个人类体内，占领每一片蓝海，它们不是病毒，它们是病毒忠实的信徒。

“也不算奇怪。”靳修把李子装进口袋，手里的金属条横在吕琚背上，免得扎到他们两个，“这里已经十年无人造访了。十年，其实是个很长的数字。”

靳修身为局中人第一次说起这个世界的局势，吕琚微微侧头，想听听他是怎么看待的。

“这里作为爆发地，当年几乎无人生还，它和其他地方人与丧尸混居的情况不同，它们没有可供向外延伸的区域，因此大多沉寂而没有攻击性。”

“没有鲜活的人类作为诱因，他们便没有行进的方向，它们不认得路，也不会重新回到原地。”

“丧尸一切都以生命的香气为道标。所以这就导致在感染范围边缘地方的丧尸会因为察觉到其他生命的存在而迁移、随着本能向外扩张；但是处于感染中心，方圆几百公里无一活人时，因为无法感知更远的距离，就会始终停留在原地。”

靳修仰望高高的红色十字，“丧尸没有从众性，他们只有在察觉到病毒传播的可能性时才会行动，所以哪怕亲眼目睹城市外围的丧尸全部北上寻找崭新广阔的栖息地，内里察觉不到外部信息的丧尸仍然会无动于衷。”

“在一片树林里面，只有最外围的树木会向外延伸，处于中心的，永远都只在中心。”

吕琚细细品味了一番靳修的话语，试图将它往现在诡异的状况上套。

“你的意思是说，在城市内部还有人类的时候，医院和研究所内的丧尸为了传播病毒而向着他们前进，甚至或许会出现倾巢而出的庞大盛景，但是当那仅剩的几个人类也归为同类之后，丧尸的行进就会受到阻碍，他们会像瞎子一样丧失目标，停留在最后闻到香气的地方，从而无法重新回到医院和研究所。”

“这么推的话，好像是有一定道理。”吕琚眉头皱起来，显然已经陷入思考，“可是当我们重新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不就相当于是重现了末世初期这个城市的景象吗？”

“我们存活的味道会顺着空气抵达丧尸的鼻腔，它们是不是也会像当初倾巢离开这里的时候一样，浩浩荡荡地重新杀回来？”

越想越有可能，吕琚猛然道，“它们不会就在路上了吧？”

“不对，不对不对，”吕琚甚至开始复盘，“你们来得更早，你们七天之前就已经到这里了，所以你在研究所里处理掉的、包括我们刚才碰见的那个，其实就是丧尸群的先锋军，它们已经到了。”

“最大的丧尸回潮还没到来，所以我们遇上的丧尸才看起来不太聪明且数量稀少。”吕琚点点头，“也是，第一波进攻的时候都没赶上热乎的，现在就算捷足先登，也只有被压迫的份儿，怪不得那么怕你，见了就跑。”

靳修有些无语，他张张嘴，还是决定为自己辩解，“它们没有见我就跑。”

话音未落，像是要验证真假似的，倒在宣传栏旁边的垃圾桶里突然被挤开，爬出来一只脏兮兮的卷毛丧尸。

两人听着动静同时看过去，吕琚严阵以待，立马做好了逃跑的准备，而靳修按在吕琚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紧，一错不错地盯着丧尸的反应。

他总觉得那只落荒而逃的丧尸不是巧合，毕竟丧尸最大本能就是传播病毒，其他归属于人类的情感反应一律为零，起码从人类开始对丧尸有研究至今，害怕这种反应从未在它们身上出现过。

可刚才那只丧尸的表现实在太过明显，让靳修不得不怀疑，甚至产生了个荒谬而大胆的猜想。

果不其然，那只丧尸在看见他们的一瞬气势就变了，仿佛恐怖片气氛烘托到顶点却被按下暂停键，冒了头儿的鬼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地卡在中间，滑稽又惊悚。

卷毛僵硬在原地对他们对视，就像是动物遇见天敌的那种谨慎，先是僵持不动，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现天敌并没有率先出手的意味，才打算落荒而逃。

它挪动着身体，重新一点点缩回垃圾桶内，甚至做出了抬手盖上垃圾盖这样的人性化动作。

靳修心中一震，看看垃圾桶，又看看吕琚，表情甚是复杂。有这个可能吗？这个人，唤起了丧尸作为人类时最本能的情感——恐惧。

“你看，我就说他们怕你。”吕琚突然开口，打断了靳修的摇摆不定，“看把孩子吓得，都把自己当垃圾了。”

本来他还想先把靳修放到安全的地方，再去找找里边有没有能用的东西，但是现在……

吕琚侧过头来，眼神亮晶晶地，“靳修，你能跟我一起行动吗？我背着你，绝对不让你落地。”

靳修没有说话，他心里乱的很。

“好不好呀弟弟？”吕琚却接着好言相求，“我真的需要一枚护身符。”

短短的几秒时间里，靳修从头至尾推断了吕琚的目的。

他说他要进中部区域去见唐馨，先不论他和唐馨的关系真假，只凭借他这样的特殊性，想进入中部区域就多的是人巴结他。

哪怕只有他一个人，也能十分轻松地接触到高层，见唐馨更是不在话下，没道理在他这样一个受伤的底层人物身上浪费心思打转。

他有什么可被人图谋的吗？

无父无母，无身家财产，无力量权利。和吕琚相比，他只是一个挣扎在死亡线上的小人物，说句不好听的，如果没有碰上吕琚，他能不能活下来还未可定，他没什么可图的，欺骗他更是没什么好处。

那……靳修看着吕琚殷殷期盼地样子，第一次从心底萌生了一种郁结的情绪来，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特殊性？

……不是，丧尸为什么要怕这种人？

他真的想不明白。

靳修迟迟不曾答话，吕琚又看不见他的表情，沉默的时间里，他不由得有些心里打鼓。

不应该啊，他现在作为靳修的代步工具，也算是比较重要的吧？只是陪着他走一圈而已，更何况还是为了给他找能用的医疗物资，怎么看他都不亏啊！

那靳修为什么要犹豫，他在害怕什么？这样的能力分明可以行走于丧尸群中，甚至能趾高气扬踢一脚前尸嫌弃它们走得慢，他有什么可怕……

吕琚猛地福至心灵，随即便严肃了表情，认真无比地许诺道，“你放心，这件事绝不会从我这里传出去。”

是了，比丧尸更可怕的东西，是人心啊。

他们都说这个世界是那种地方，每天睁开眼就要拿起武器来保护自己，提防他人，如果不杀死他们，自己就会被别人杀死。

这样堪称逆天的特殊性要是泄露出去，靳修怕不是会被抓起来解剖三百遍，然后磨成粉，每人身上带一点吧？守着这样的秘密，他是不是过得很孤独，很辛苦？他一定是死守着这个秘密，所以在吕珠的大纲里也未曾提及。

“你给的控制器我不会摘的。”

这是他第二次这样说，但这一次要更加诚恳认真，好像赤子之心外敞。

“你不要担心。”吕琚侧头，忽略脖子上隐隐作痛的伤口，眉眼温和，带着安抚的笑，“既然知道了你的秘密，我就一定会保守秘密。你不要担心。”

靳修几乎是错愕地看着靳修，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在不解与震撼之中，他选择了继续探究，“为什么会这样想？”

“嗯？”吕琚跨过垃圾桶往前走，凭直觉判断停机坪所在的大楼，“什么？”

“为什么会觉得它们怕的人是我？”靳修问道，“你和我在一起，我们明明有两个人，为什么怕的不能是你？”

吕琚猛地顿住，一切都被推翻在眼前。

其实他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只是他更期望这份特殊是属于靳修的，属于一个有能力保护自己、并利用这份特殊过得更好的人。

其实他早就开始怀疑了。那个眼珠乱转的灌木丛丧尸并没有追上来，他一个人外出的时候，除了鸟叫什么动静也没有，反观带着靳修上路，就有落单的丧尸撞上来，那个时候，他其实是有些怀疑的。

毕竟丧尸虽然大都落荒而逃，但也不能否认，靳修本身对丧尸仍有吸引力。

可是，那是靳修哇。

他背后的人不是别的什么甲乙丙丁，那是靳修哇。是这个世界最初存在的理由，是中心，在这样的前提下，丧尸怕他似乎是那样的理所应当。

不，不止是这样，就算是个普通人，他也会觉得拥有特殊性的是别人，毕竟，他是外人。

可是，他一个‘再来壹瓶’都从未开出过的人，怎么会有那样的好运气？如果没有这份特殊性，他怎么可能有那样的好运气。

但现在看来，这份大奖似乎、确实是他中了。

吕琚叹了口气，“当一个与危险平等的机遇降临时，笃定是别人，不相信是自己，因为害怕危险而果断抛弃机遇，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吕琚并没有抗拒，他只是有些无奈，“毕竟趋利避害的人心，大抵都是如此。”

除了欺骗自己谁也骗不了，因为他们但凡见过，便会一清二楚，就如同此刻，靳修告诉他，特殊的不是我，而是你。

吕琚又叹了口气，然后再次侧头，还是那张笑脸，好像什么也打不倒他。

他道，“那么现在，弟弟，或许你需要一枚护身符吗？”

作者有话要说：吕琚：那么弟弟，或许你需要一枚护身符吗？

靳修抿唇，默默握住吕琚的手，几不可见地点头

后来，话剧场落幕

靳修站在人群拥挤的角落，望向那束光打量的地方，喃喃道，“我需要一枚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