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有迹可循后，行进便显得轻松无比。

正规大医院就是有好处，所有器械都整齐存放在干燥封闭的空间里，连用的纱布绷带都是独立包装，这么长时间过去竟然没有任何霉味儿，甚至连包装都没褪色。

但十年真的太远了，药物保存得再好也无法使用，中药材倒是经得住放，可吕琚不懂，而靳修的体温还在上升，这可不是好迹象。

吕琚将床上的垫子掀起来，露出下方有些氧化变腐的软垫，他轻轻摸了摸，边缘的海绵便因为压迫碎成了渣渣，可见时间的侵蚀是多么可怕。

但被垫子覆盖的部分还算正常，吕剧把靳修放上去，转身就翻遍了所有药柜。终于，在角落里翻出未拆封的医用酒精来，容量不一，挥发最严重的只剩了个瓶子底儿。

他拎着酒精重新回到靳修身边，蹲在床边问他，“弟弟，你酒精过敏吗？”

靳修闭着眼睛，发白的嘴唇张了张，最后只呼出一口热气来，还是没有说话的气力，只轻轻地摇了摇头。

吕琚明白靳修的意思，于是他连忙把剩下的酒精一股脑全都拿了过来，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靳修的衣服修身且严实，吕琚伸手去解靳修的腰带，却被一把抓住。刚才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现在不知哪来的一口气，竟然支起头来瞪吕琚，露出些防备与警惕来，“你做什么？”

“给你物理降温。”吕琚简单粗暴地拽下靳修的手，把人重新推倒在软垫上，动作不停，“你再烧下去会傻的。”

他皱着眉，手脚利落地解开靳修的衣扣， “找到了几瓶酒精，早八百年就过期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副作用，不过都这个时候了，还是命重要一点。”

靳修也知道自己状况并不好，他此时手脚无力，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眼花耳鸣，明明吕琚的嘴巴就在耳朵边，声音却像隔着一口钟，令他晕晕乎乎地，甚至开始有些犯恶心。

贴身穿的上衣被撩起来，靳修本能地拽住自己的裤子，随即便感到有东西擦过他的肚子，又轻轻扶住他的后颈，令他立时打了个寒战，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温度偏高，让他觉得吕琚的手掌如此冰凉。

一触即离，吕琚把酒精软瓶放在脖子里试温，不算太凉。他看看外面的天气，应该是七月盛夏，常温下的酒精正好能用。翻出还算干净的棉布用酒精打湿，棉布不太大，生怕酒精不够用，不敢浪费一滴。

他撩开靳修的碎发，先在额头擦几下，随即才去擦他的脖颈、手心和其他地方，动作轻柔且迅速。

一瓶酒精用毕，估摸着擦了能有七八分钟，吕琚一边忙活一边问，“你觉得怎么样？”

靳修眼角烧得发红，还不忘死死揪着裤子，生怕吕琚下一秒就去擦拭他的腹股沟。郁气与羞赧凝结于心，他费力地睁眼，几乎是咬着牙含糊地嗯了一声，希望这个人尽快结束。

吕琚自然看得出靳修的恼羞，但这是条人命，他不能真的放手不管。果然人生了病会格外脆弱，就连原书凶残至极的大魔王此刻也能露出些符合年龄的无措来，也是有趣。

靳修终究还是支撑不住昏睡了过去，吕琚很有眼力见地没碰靳修死守的贞洁，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着他的脚心，甚至撩起他完好的右腿裤，在腿窝擦了几遍，直到酒精用完。

境况糟糕，吕琚没想到这点酒精只够擦一次，连第二次都不行。不过也有好处，过期的酒精浓度降低，他不用额外找水勾兑，不然再纠结些时间，靳修估计真的会撑不住。

现在只能盼望靳修的身体素质够好，能自己挺过这次难关吧。

靳修是被光亮刺醒的。

一恢复意识便立刻进入警惕状态，他呼腾一下坐起来，目光本能地扫视整个空间，等看见躺在床下的吕琚时，他才猛地想起一整天发生了什么。

太阳已经开始西沉，阳光斜射在靳修白色的内衬上，勾出几块斑驳的橙。

方才被吕琚嫌弃丢弃的垫子此刻正铺在吕琚身下，他的脚边是空了的酒精软瓶，歪七扭八，倒了一地。

靳修缓缓呼出一口气，这一觉他睡得还算久，此刻酸软疼痛的感觉退去，难得神清气爽。抬手扶额，果然已经不再发烫。

他看了两眼沉睡的吕琚，伸手把自己的衣服扣上，系腰带时才发现自己的小腿上的树枝和电线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淡蓝色的医用骨折夹板，从上到下一圈一圈地系了绷带，夹板里边还垫了大块棉布，有些发黄，但还处于可以接受的范围。

更加牢固，也更加舒服。

他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那几根树枝被放得位置恰当，但其实吕琚削木头的手法真的很差劲，那些树枝扎得他有些疼，不算严重，但不容忽视。

但是……

靳修若有所思地看向吕琚，他发现了吗？

就在这时，吕琚缓缓地伸了个懒腰，睡衣的边缘翘起来，露出劲瘦有力的腰窝，和他的脸一样，干净白皙，他好像不怎么晒太阳，也不曾佝偻着身躯求生活。

他上一次见到这样的人，还是遇见唐馨。是了，吕琚给他一种极其相似的感觉，那种违和，在唐馨身上也有过。

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难道是真的？

“嗯？你醒了？”吕琚遮住眼睛，又睡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立即从地上爬起来，“你醒了！还烧吗？感觉怎么样？”

不知是不是重回状态，靳修一直维持在界限的警惕散去，不再拒人千里，连孤注一掷的冷冽也消失了，反而显得游刃有余，甚至朝着吕琚露出笑来，“没什么大碍，多谢你了。”

吕琚一愣，他盯着靳修堪称温和的笑，一时呆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怎么说呢，在分明知道眼前这个少年不算好人，可对方却仍在自己面前伪装时，就有种□□涂蜜的怪异感。

靳修被盯得要维持不住笑意，再也装不下去，干脆也破罐子破摔，耷拉下嘴角，顿时看着不讨喜起来，“多谢。”

哎，这样才正常啊。

吕琚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又倒在垫子上放肆大笑。靳修被他笑得耳尖发红，皱着眉瞪他，有些色厉内荏，“笑什么？”

笑什么？

吕琚擦擦眼泪，道，“真幸运，活下来了。”

靳修微怔，随即也勾起一抹笑来，是啊，真幸运，活下来了。

“我有点饿了。”吕琚毫不留情地打断靳修的感慨，翻了个身站起来，“你摘的李子呢？给我一个。”

靳修轻蹙眉头，抿着唇掏掏口袋，全部抓出来递给吕琚。吕琚双手接过，抓起一个搓了搓就往嘴里放，酸得他一秒三个表情包。

然后吕琚就伸手把李子摊在靳修面前，含糊道，“你也吃。”

靳修看了圆滚滚躺在吕琚手里的紫叶李半晌，还是拿了一个放进嘴里，然后动作微顿，意味不明地看向呲牙的吕琚，咬了那个李子第二口。

“你爱吃啊？”吕琚见状，把手里的李子重新塞回靳修的口袋，隔着衣服拍了拍，“那都是你的了。”

说完，他把李子整个扔进嘴里，一边龇牙咧嘴一边蹲下来，“走，咱们先上停机坪。”

靳修按着床站起来，拒绝了吕琚的帮助，“我自己可以走。”

吕琚蹲在地上歪头看他，又看看他的腿，隔了几秒突然拍了下手，“对啊，咱们不会被丧尸盯上，你也已经不发烧了，可以自己走了，傻了我。”

“来来来，我扶你，”吕琚欢快地从地上站起来，绕到吕琚的左边扶住他的手，“可惜了，这医院也没个卖拐的地方，要不我们上外边看看？”

靳修的唇更紧，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道，“虽然他们怕你，但是我们现在遇见的都是落单丧尸，如果我们出去，正巧碰上丧尸群回来呢？他们还会怕你吗？”

其实靳修没有说全，丧尸怕吕琚是肯定的。从吕琚独自绕着研究所兜圈子都没碰上过丧尸时，就可见一斑。

但是当他和吕琚在一起时，虽然数量少，却仍然会有丧尸找过来。那就是说，吕琚一个人的时候是最安全的，如果他混入人群，丧尸也并不会因为他的存在而放弃进攻人类。吕琚并没有绝对庇护身边人的能力，相反，若身边的人多了，也会令他也陷入危险。

至于另一个猜测，丧尸的数量是否会对这种特殊性造成扰乱和减弱，还需要再一次实验。但现在……

靳修抓紧了吕琚扶着他的手腕，他绝对不能冒这个险，他现在只有依靠吕琚才能从这里活下去。

“是这么个道理。”吕琚也很快想到这一点，他点点头，扶着靳修一点一点挪向消防楼梯，“那还是苟一苟比较好……”

话音未落，他的肚子就发出咕噜噜的声响，吕琚不好意思地笑，“可我真的饿了。”

“要不，我们上食堂转一圈？”吕琚真心地提议，“你看他们这里连纱布都独立包装，他们的大米一定是真空的，可经得住放了。这里是医院哎，这么大的医院一定有他们自己的制剂室，他们一定有玻璃瓶装的蒸馏水，我们找个锅，再拾点儿柴唔——”

吕琚嘴里突然被靳修塞进来一个东西，他愣了几秒，才用舌头轻轻翻动，甜丝丝的。

“糖？”吕琚几乎是震惊地望向靳修，“你哪儿来的？！”

不是精细的蔗糖，是用糯米纸包起来的麦芽糖。根据这个时候的轻重工业恢复状况来看，应该算是比较奢侈的东西了，便携热量高，对他们做任务的人来说是极其重要的物资，危急的时候甚至可以保命。

“不是，给我了你怎么办？”吕琚条件反射地把糖吐在了手心里，这可是一条命啊！就这么被塞进来，实在令他受宠若惊。

靳修眉头狠皱，他别过头，“给你就拿着。”

“可是……”

吕琚还是有些担心，但靳修却不想听，只是望着消防门手下使力，吕琚立马跟上，他们平安踏上了第一层阶梯。

但是该说不说，真的很费劲儿。

靳修的脚不能落地，他第一次瘸，吕琚也是第一次当拐，两个人的配合……两个人根本没有配合的默契。

最后还是吕琚背起靳修噔噔噔往上爬，但吕琚饿了太久，实在没什么力气，走一段歇一段，在爬到一半的时候，歇完了的吕琚站起来，靳修突然拉住了他的手，嗡嗡开口。

“你就当是报酬吧。只是一颗糖而已，你吃了吧。”

吕琚扭头，已经接近夜晚的光线开始昏暗，靳修低着头，吕琚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靳修的掌心温热，将他的手攥得紧紧地，像是一种无声的乞求。

仿佛在说，这是我现在能给的最好的东西了，你吃了吧，这样，我才没有愧疚，这样，我才不至于欠你太多。

吕琚猛然想起上大学的时候，他的舍友曾经当面抱怨过他，为什么只单方面地付出，而从来不肯接受回馈呢？明明他们想付出的心是那样的同等，却让人觉得好像欠了许多一样。你不想亏欠别人，可别人同样也不想亏欠你呀，至少得给人家回馈的机会。

你也是在担心亏欠吗？吕琚望着靳修，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好多年前，他忽的笑起来，将那颗糖塞进嘴里重新蹲下来，舌头轻轻挑了个个，“吃了，上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吕琚：嘶，李子酸

靳修：哇哦，李子甜

亲妈：李子嘛，有酸有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