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吕琚终于踹开了楼顶的消防门，也亏得风吹雨打十年之久，它已经生锈腐坏，要不然吕琚还真拿它没办法。

“是这儿吗？”他扶着门框喘气，光线昏暝，他啥也看不见，“我瞎了，你快来看看，能看见吗？”

吕琚又回头去扶靳修，两人一起踏入房顶。

一下脚靳修就感觉到了熟悉的软绵感，旁边的吕琚埋着头用脚蹭了蹭地面，“什么东西？”

靳修鼻翼翕动，闻到潮湿的土气“是苔藓。”

苔藓？在这儿？跑到三十层的楼顶上来？吕琚咂舌，植物果真厉害，怪不得丧尸能把人类逼成这个样子。

言语间，天光已暗，靠肉眼无法分辨周围的情况，保险起见，靳修示意吕琚往侧边走几步离开门口，摸索着周围的墙壁，在向消防楼道建筑的背面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开始尝试启动电波。

真是空旷啊。吕琚坐在边缘望向对面，哪怕是夜晚，他也能猜到这里定然一览无余。

毕竟医院为了让转运床能一路没有阻碍地进入电梯，他们的停机坪应该就和地面齐平，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高高低低，但这也意味着要是有敌人从楼梯堵上来，他们连圈子都没地方绕。

靳修借着手表的微光研究电波发射器，吕琚就没骨头地靠在靳修不远处，百无聊赖地发呆。

自从确认丧尸怕他这个事实后，他确实放松了紧绷的弦，迷茫与压力骤减。

他舔舔唇，麦芽糖的甜味儿还停留在口腔里，耳边虫鸣风动，靳修的电波微微作响，头顶是漫天繁星，失去人类工业化灯光的点缀之后，大自然重新回到了原本的面容，确实瑰丽多姿，漂亮得不成样子。但是吧……

啪！

但是这个蚊子为什么也会出现在一百米的楼顶啊！

吕琚皱着眉头烦躁地挠痒，终于明白靳修他们为什么这么热还要内衬加外衣了，没了人类踪迹的城市不就是野外吗？野外怎么会没有蚊子呢，是他孟浪了。

电波传输器是靳修从队长身上夺过来的，他虽然算不得半生不熟的无经验者，但坐上直升机出这样堪称机密的任务，也确实是第一次。

国家早不比以前能用大范围物资压盖的财大气粗，一个队伍中仅有一枚信号传感器，且只能发射三次。如今他们重新回到了艰苦岁月，却也不能贸然开启人海战术，一边节省资源，一边重视生命，一切都是为了更多人的存活。

能够前赴后继、奉献自己且有崇高信念感的人，大部分都在十年的蹉跎时间里离开，他们直面最危险的，回馈最关键的。

还能存活至今的人品格大都良莠不齐，像靳修小队这样为了利益互相陷害的，并不在少数，反而成了可悲的常态。

靳修一边研究传感器，一边听着吕琚窸窸窣窣的动静，等他研究完毕成功把信号传出去，才发现吕琚已经很久没有动作了。

他朝着吕琚的方位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躺在地上，他想了想，轻声开口，“你睡了吗？”

“没。”吕琚的声音也轻，像是怕惊扰了此刻的静谧，“这里也没什么不同，星星还是长这个样子。”

靳修仰头向天空看去，不明白吕琚话中的意思，“星星一直都这个样子。”

是啊，星星一直都这个样子。

其实这里和现实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区别，一样的星球，一样的城市，只不过这里的人过着不同的人生，迎接了不一样的命运，这哪里是虚幻的书中世界，这里分明是——平行空间。

“靳修。”

漫天遍野的昏暗中，吕琚突然开口念了靳修的名字。

靳修看过去，迟迟没能等到他说下一句话，于是主动应答追问，“嗯，怎么了？”

“靳修，”他轻声呼唤，带着来自远方的感叹，“你和我的妹妹一样大。”

靳修微微皱眉，不喜欢吕琚老是强调他的年龄，“我知道。”

他抬头盯着天边亮过其他星星、并缓慢移动的人造卫星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又道，“我比她大几个月。”

没有回应，吕琚的呼吸很轻，轻到仿佛他并不存在。靳修不由得再次转过头望向他，问道，“你睡了吗？”

依然没有回应，靳修抬手往吕琚那边摸，碰到了他散在地上的头发，触感像他上次杀死的动物的皮毛，又细又软。

他按着地往这边靠了靠，手一落就能碰到吕琚，这才倚靠墙壁闭上眼睛。

其实吕琚并没有睡下，他仰躺在薄薄的草地上，听见靳修往这边移动的细微声响，感受到脸侧头顶有热源靠近，他没有声张，只是看着星空一点点偏移，他想，也许靳修是怕他跑了吧。

他这根救命稻草在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至少对现在的靳修来说，他是维持生命的重要保证。

有吕琚在，周围确实安静无比。又过了一会儿，楼顶起了微风，讨人烦的蚊子不知何时销声匿迹。

吕琚迷迷糊糊中翻了个身，被什么东西硌到腰，疼得他骤然清醒过来，这时才发现天光已然大亮。立时抬头去看靳修，却见少年原本端坐的地方此刻空无一人。

他爬起来，肩膀上有什么东西随着往下掉，他摸着腰际低头看去，是靳修的外套。

“别这样啊弟弟，附近就这一个停机坪，同为人类，还是应该互帮互助啊。”

猛然有声音从另一侧传过来，吕琚拎着靳修的衣服爬起来就往那边跑，一转弯，只见失踪的靳修此刻正站在楼梯口，尚未成熟的俊美脸蛋面无表情，目光冷冽，过堂风鼓起他白色的衣摆，显得他更加高挑纤长。

左腿的夹板应该被他挪到了里面，原本束腿的裤子被放开，垂下来盖住脚踝的位置。也不知道靳修用了什么方法，两条腿的粗细看起来并无差别，若不是吕琚亲手给他拴过，估计也想不到他的腿部有伤。

冷冽有气势的表情，高挑的身形，因握刀而暴露的肌肉，一切都让他显得具有攻击性和危险性，一眼看过去，确实很有点唬人的意味。

但那都不重要，吕琚三两步跨过去，“怎么了怎么了？”

等站到靳修的位置往下看，才发现阶梯拐角的平台处站着一个男人，他剃着寸头，大约三四十的年纪，浓眉大眼地，穿着和靳修相似的衣服，正仰着头与靳修对峙，带着揣度与试探。

见吕琚出来，他把目光移过去一瞬，微微收敛了敌意，似笑非笑道，“你家小朋友脾气可真大。”

吕琚看看寸头，又看看靳修，又看向寸头，心中有了点隐隐的猜测。

他朝着靳修挪了一步，歪着身体靠过去，目光仍落在寸头身上，嘴唇不动地轻声对他耳语，“你不是说只有你们区域派了人过来吗，怎么又出来一个？”

靳修皱着眉头乜他一眼，又没好气地重新瞪着寸头，丝毫不避讳地开口，“应该是那群人又想出了什么孬点子吧。”

“呵，这句话说得中听，”寸头听了这句话笑出来，他紧绷的肌肉微微放松，削减了敌意，“小子，哪个区域的？”

靳修没有搭话，寸头也不在意，他收着武器，往阶梯上踏了一步，虽有试探，却遮不住从内隐隐散发的自信狂狷。他一边走一边道，“我叫崔颢，北方的。”

又是一步。

吕琚明白，这不仅是试探，也是挑衅。眼看距离一点点拉进，对方的目的并不清明，一旦发现靳修受伤，他说不定会马上改变如今的态度，两边的形势会瞬间调转。

吕琚不着痕迹地挪了挪脚尖的方向，将手臂叉在腰上，臂弯搭着靳修外套，微微遮挡了靳修的异样。

他望着崔颢，不记得这个剧情点还有其他人出现，尤其是这样的，一看就不简单的人。但是大纲上没有他的名字，英年早逝？还是他说了谎？

难道是因为他的出现，导致剧情点变化，从而刷新出新的人物了吗？吕琚思绪纷乱复杂，也不再纠结，干脆先发制人，“你们区域物资丰裕，有粮有水，还离这儿这么远，费这么大代价上这儿来干什么？”

靳修意会到吕琚的遮挡，不再硬撑，在外套的遮挡下将更多重量靠在被踹坏的门侧，从崔颢的角度来看，就是靳修不耐烦吕琚的遮挡，自己侧了身子靠在门边，虽有破绽，但仍让人分不清真假。

崔颢的目光落在吕琚身上，然后停下了脚步。

靳修细细望着崔颢的神情，敏锐地察觉出一丝不对来，他垂下眼眸，开始思考崔颢知晓吕琚特殊性的可能。

若此人真是为了吕琚而来，那便免不了一场硬仗，除非……

靳修眼珠转动，落于挡在他身前的吕琚肩头，除非吕琚要求对方放过他，否则他绝对不可能从这里逃脱。可吕琚凭什么呢？在这样危险的地方，面对一个健全的、谨慎的、更有经验、甚至可能更强大的人，吕琚没道理不选择对方，抛弃他。

靳修握紧了手中的刀，目光落在吕琚喉管前那道浅浅的血痕，只是瞬间，就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

“丰裕？那是多少年以前了。我们北方现在又冷又穷，尤其是这两年。”崔颢摊开手，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人啊，都一批一批地死。”

吕琚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他偏头看靳修，正巧对上靳修看过来的眼神，他微微挑眉，靳修愣了一秒才不着痕迹地摇头，不知是说崔颢说谎，还是说他也不知道。

崔颢干脆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去年的雪多大啊，我们冻死了不少人。我们那里虽然是产粮大地，但也架不住这一年一年地死人呐。没有人，那大片大片的地再好，也不会自己长出粮食来。”

“想想当年末世刚来，各大区域多团结，连物资都能互通有无。可没过几年，上台的上台，下台的下台，大家都不行了。我们也得活啊，就算有粮有水，也不能闭目塞听，哪天丧尸爬进来都不知道。”

“我们那儿向来就是科技短板，现在又哪哪儿都缺人才，我们肯定抢不过别的安全区，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呀。”

吕琚听懂了崔颢的意思，也隐隐意识到世界开始动荡的前兆，卫星技术的应用与归属只是导火索，“中部安全区不是早就宣布了卫星研究所保持独立，你们害怕什么？”

“独立？”崔颢冷嗤一声，“你信吗？”

他又歪歪头，看向靳修，“你问问你弟弟信吗？”

吕琚抿唇，自然是不信的，和平年代尚且有勾心斗角，如今更难说。

“他们的掌权者被刺杀而死又不是一天两天，”崔颢敲敲栏杆，发出咣咣脆响，“万一哪天新官猪油蒙了心，真掐断其他安全区的通讯可就不好玩了。谁都不是傻子，中部之所以有那么大的话语权，还不是因为他对研究所的支持最大？”

“现在拿核心资料讨好研究所才最重要，我们提供了支持，自然有权利使用成果。”崔颢说着看了一眼吕琚手臂上的外套，不冷不热地嘲讽吕琚与靳修，“还说我，你们不也是一样，咱们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和平共处怎么样？”

说着他又重新嬉皮笑脸，指了指头顶，“我飞机今儿最后期限，错过可就死了，帮帮忙，你们不也是等飞机嘛，咱一块儿等。”

吕琚不说话，等着靳修的判断，相互对峙间，便能听见远方有螺旋桨的轰鸣由远至近。

方才刚松和下来的气氛立时重新凝滞，靳修和崔颢顿时重新紧绷身体，只有吕琚仰起头，在空中搜寻几瞬，捕捉到远方的黑影一点点变大。

“嚯，看来还真是不巧。”崔颢笑着感叹，眼中已经露出杀机。

吕琚也明白，现在两人之间只需要一个契机就会爆发，不管来的是双方哪一方的飞机，都免不了要有一场血雨腥风，除非……

“说起来……”吕琚把手放在眉毛处遮光，努力仰望辨认着天上的大东西，“虽然这里没粮没炭，但是轻工业和科技都发达。早几年没能力，后几年顾不上，但现在不说本就野心勃勃的中部，连处境困难的北部都在这儿了，你们说，有没有可能，其他领域的人也有偷偷派人来这里呢？”

两人同时一怔，靳修眉头蹙起来，崔颢站在下边骂了句脏话，“妈的，老子就知道，狗屁的机密任务，净诓老子！”

然后就像要验证吕琚的话一样，下面开始传来急促的爬楼声，时不时还夹杂着推搡怒骂，丧尸嘶吼的声音也隐隐传来。

崔颢暴躁地扒着栏杆往下看，然后嘶了一声，道，“淦他老母！”

作者有话要说：崔颢：狗屁的机密任务，就知道诓老子

靳修沉默。

吕琚拍拍靳修：这算是机密，就是不巧，大家碰在一起了嘛，下次，下次一定是机密任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