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几声惊叫：“同学小心！快躲开！”

江惜雪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刚回头，那只铅球已坠在草地上，骨碌碌向前滚动，几名体育生飞奔而来，喘着气问：“同学，你没事吧？刚才我们在正常做练习，不知怎么回事，铅球突然脱手而出了。”

看来又是一场意外。

想也不用想，又是自己的“特殊体质”导致的，江惜雪眼神黯淡，说了声没关系。沈玉轻不动声色地收回灵力，捡起铅球，递还给体育生们。

幸好她阻拦得及时，不然这只铅球就要撞上江惜雪了。气氛平静下来之后，沈玉轻道：“我看起来很眼熟吗？可能曾经在授课视频里见过我吧。”

方才江惜雪问两人是否见过面，直问得人心头一跳，沈玉轻有千般话语想要诉说，最后只道了这短短的一句，其中滋味，只有她自己清楚。她在H大授课以来，凭借丰富的学识和出色的容貌获得了不少关注，讲课视频长居视频网站榜首，见过也不奇怪。江惜雪没有多想，但还是无法忽视她带来的熟悉感觉：“在视频里见过吗？大概是吧……可是，我今天刚遇到沈老师你，就有一种奇妙的亲切感，好像我们是认识了很久的朋友一样。”

这句话若是说给初次相识的陌生人听，一定会让人感到很奇怪，听在沈玉轻的耳中，却是另一番感受。她们岂止认识了很久，又经历过最亲密，甚至最痛苦的关系，现在一人怀念，一人彻底不记得过往，让人倍感唏嘘。

沈玉轻说：“或许这就是旁人常说的缘分了，可惜今天出现了一些插曲，希望你不要不开心才好。”她说到这里，真切道，“阿雪，不用在意那位学生所说的话，一个人身上若是产生流言，总有一些人把它当成乐趣，走到哪里都要大肆宣扬，可他们不会管流言是真是假，也不管说出来会对别人有多大的伤害，只顾自己痛快罢了。”

江惜雪对“扫把星”“倒霉鬼”一类的说法早已习惯，听完顶多独自郁闷几天，不像以前，甚至还会大哭一场，如今听沈玉轻这样说，仅存的塞郁都消散了：“沈老师，谢谢你安慰我，今天能和你相遇，我真的很开心。”

沈玉轻道：“只是遇见而已，似乎……也没什么稀奇的地方。”

江惜雪说：“两个人的‘相遇’其实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啊。”她仰头看向天空，想象着只有在夜晚才能看到的那些星星，“很久以前，宇宙发生了暴涨，星系星团生长形成，恒星和行星出现。在地球这颗行星上慢慢孕育出生命，之后就有了我们。如果人有前世和来生，想要在下辈子再次相见一面，那就需要原子重新组合成和今生同样的我们，这样的机率，实在小之又小。所以，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次相遇都弥足珍贵。”

她说完这话，思考自己是不是说得太多了，事实上，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长篇大论起来。江惜雪想的出神，没注意到沈玉轻垂着眼眸，眼睫颤了又颤，似要落泪的神情。

手机响了一声，是祝雪柠的消息，小学妹刚做完作业，兴奋地邀请她去江城天文馆看行星主题展览。

她们二人相识在一场A大附中经验交流分享会上，她作为学姐，给祝雪柠提供了不少物理学习上的帮助，祝雪柠知道她喜欢天文和物理，连乔迁宴都不吃了，约了天文馆的展览场次，邀她一起去看。

江惜雪还想和她多聊一会，但有人相邀，不得不提前离开。“再见，沈老师。”她挥挥笔记本来告别，“你的课很好，我回家之后也会看的，下次见！”

搬家去新房子这天，祝雪橙提一只米桶进门，讨一个乔迁新居的好彩头。她买了各式食材，从海鲜鱼虾到牛扒羊排，再到零食蔬菜，应有尽有。

季怜秋来得最早，送的乔迁礼物都是相当实用的东西，大到一整套厨房用具和碗碟茶具，小到玄关柜上的动物摆件，竟没有用不上的。朋友之间送礼物，有的是精挑细选，有的是客气一下，意思意思，而她不像是来送礼物，倒像来给新家添置东西的。祝雪橙目瞪口呆地看她拆开包装箱，变魔术一般拿出各式居家实用好物，惊叹一声：“你送的有点太多了……”

季怜秋帮她把碗碟归置好，自然而然道：“可是都用得上啊。”

她放好碗碟，拿出刀具切牛肉，祝雪橙哪好意思让客人下厨，忙接过她手中的食材：“我来就好，客厅有投影仪，还有游戏机，还有书！你去休息吧，快去快去。”

季怜秋却不走，把刀具和食材举高高的不让她碰到，祝雪橙蹦了几下没拿到，也不和她争了，只怕她不小心伤到自己：“小心一点，别切到手了。”

季怜秋说：“我做菜很小心的，从来没伤到过，而且，上次做饭切到手的，不是雪橙你吗？”

祝雪橙心说，那还不是因为原书剧情说你因切菜受过伤，当时只忙着观察，所以才会分了心神，不小心伤到自己，又听季怜秋提到“从来”，不禁问了句：“从来？难道说，你做过这么多次菜，一次都没有伤到过吗？”

季怜秋回答：“一次都没有，菜刀再钝也是刀，和刀具接触，当然要小心再小心。”

祝雪橙听她回答得如此确定，不免有些疑惑，既然季怜秋是如此谨慎的一个人，那原书中伤到手的剧情算是怎么回事？更何况，这些天相处下来，她对季怜秋的了解也越来越深入，怎么看都觉得对方不像随随便便就被算计的人。这些问题她之前思考过，但一直未寻到答案，现下又想起来这些，觉得原书的表述有些不合常理。

门铃响了一声。二人刚打开门就撞见两只矮矮的台灯，顾悦之送了好用的灯具，一只天使形状，一只恶魔形状，甚是可爱，祝雪橙刚拿到手就十分喜欢，兴冲冲往床头柜上一摆，一边一个。沈玉轻送了一只装满灵力的透明小球，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大小，晶莹剔透，里面萦绕着流动的白色光芒。这件东西一拿出来，其余三人的目光马上被吸引住了，顾悦之碰了碰悬在半空的小球，表面一片光滑，看上去既不像玻璃也不像水晶，好奇道：“沈老师，这是什么？”

沈玉轻说：“姑且叫它护身符吧，将它佩在身上，若是遇上意外事故，里面蕴藏的灵力会迸发出来，形成一道保护屏障，帮佩戴者抵挡外来的冲击和伤害。”

一般来说，护身符大多是祈愿所得，包含着希望身体健康，家宅平安的祝愿，但这件护身符是真的能救命的，祝雪橙受宠若惊，连忙摆手：“沈老师，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

沈玉轻说：“这件东西能容纳的灵力有限，最多能抵挡三次，三次过后，就只是一枚普通的装饰品了，说它贵重，其实也不见得。”她望向祝雪橙，脸上带了点探究的神色，“我们相识才一个多月的时间，身边不是有人飙车伤人，就是有人舞刀弄枪，而且都每次都恰好发生在你身上，送给你这件东西，希望能起到一些免灾的作用。”

说着，便将小球化形成一件便于随身携带的小吊坠，放在祝雪橙手心。这一次无论如何都不好再拒绝了，她道了声谢，将护身符收好。

方才经沈玉轻一提醒，她发现自己遇到的小概率事件确实有些太多了，不过书中世界不比现实社会，越是夸张和意外的事情，越是有发生的可能。比如穿书和重生，放在现实社会中，绝对不可能出现，再比如因误会而分道扬镳的两个人，时隔多年，竟在同一间公司遇到，低头不见抬头见，最后旧情复燃，将多年前的误会解开。但在现实中，错过就是错过，哪里会给人久别重逢，破镜重圆的机会呢？正因为如此，祝雪橙没有将小概率事件放在心上，巧的是，她每次遇到意外，沈玉轻正好都在旁边，帮忙化解掉了，想到这里，又暗自对沈老师道了句谢。

三位女主一来，原先冷清的屋子顿时变得热热闹闹，沈季二人都想帮忙做些什么，唯一在做饭这件事上帮不到忙的，似乎只有顾悦之，祝雪橙担心她尴尬，干脆一视同仁，将女主们赶出厨房，留她们三人参观玩乐。

祝雪橙这间房子不算特别大，但住一家人也是绰绰有余，装修用了明亮简约的风格，把明面上累赘的东西都隐藏掉了，看起来要比实际空间大上许多。顾悦之在玻璃书柜里发现一排家喻户晓，人人耳熟能详的武侠故事，往下看又是一排精装魔幻小说，正与她的兴趣不谋而合，惊喜道：“雪橙，你也喜欢武侠啊？”

祝雪橙听到她的话，握着锅铲冲出来：“对！我很喜欢！从小看到大呢！”这两套书是她刚添置进来的，当初经济拮据时舍不得买精装版，现在赚了钱，当然要好好满足自己一番。

兴趣相同的两人隔空击掌，灶上还点着火，祝雪橙刚说完话，又匆匆冲进厨房炒菜，她今日把长发高高束起，发尾一扬，露出雪白修长的脖颈。季怜秋望了一眼，偏开目光，虽然以她的心思，是很想一直望过去的。

顾悦之在书柜旁研究祝雪橙的珍藏，沈玉轻则在桌边和季怜秋一起摆弄积木玩具。二人准备做一件树屋摆饰，从颜色各异的积木零件里挑出合适的。沈玉轻拿两块零件拼在一起，闲聊道：“那件事如何了？”

季怜秋一听便知她在问什么，一不留神，原本该放红色积木的地方放了块绿色的进去。“一半一半吧。”她讲述了一番那晚在餐厅的经历，解释道，“一半开心，一半难过。”

沈玉轻听完，凝思了一会：“我倒是觉得，这是一件完完全全值得开心的事。对方顾虑这么多，说明她不单单只是想和你谈一场恋爱，说不定已经考虑到更久远的未来去了。”

季怜秋也是一样的想法，捏紧积木追问：“是吗？”片刻后又觉得急切的样子过于失态，像是在求证祝雪橙非她不可一样，她稳了稳情绪，松开手，换了个话题：“沈老师你那边怎么样，和阿雪见到面了吗？”

沈玉轻说：“见到了，我也是一半一半吧，一半急于诉说，一半不知所措。”

她之前还有一种冲动，思索着如何才能让江惜雪回忆起二人的过往，待真正见到面后，又觉得没有必要。有些沉重而痛苦的过去，如果忘掉反而是一种保护，只是想到这里，免不了会感到难过。

顾悦之过来和她们一起拼积木，听二人提起“阿雪”“弟子”之类的字眼，好奇了一句。闲聊之中，沈玉轻把寻找江惜雪一事讲给顾悦之听，她之前演过仙偶剧，对仙侠知识有一些了解，如今听闻真的有仙法灵力，剑修医修存在，电视剧里面的故事竟然在现实里成真，花了一段时间消化巨大的信息量。

由此，四人的话题便围绕沈玉轻展开，一直从吃饭前聊到吃饭后。用完餐，沈玉轻扬了扬手，杯盏碗碟瞬间光洁亮丽，在空中排成一排，飞到橱柜里面，分门别类放好，在座的众人对做家务一事不能说讨厌，但也绝对称不上热衷，见了这一幕，暗自感叹灵力真是又好用又方便。

古代修仙者一心求道，以修炼成仙为目标，她们想的则是怎么让生活更便利，尤其听说御剑飞行比飞机还快之后，祝雪橙不可思议地惊讶出声：“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就能从江城飞到云山？！”

顾悦之关注的是另一个方面：“只需要五分钟的时间，就能从公司赶到拍摄现场？”

二人互看一眼，均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不用堵车实在是太好了”的情绪，祝雪橙往沈玉轻旁边凑了凑，笑得灿烂无比：“沈老师，我也想修仙！”她满怀希冀地眨了眨眼，“我想看看我有没有灵根。”

顾悦之听到这句话，忍着没笑，拿一把纸牌掩住脸，季怜秋很有兴味，等待着沈玉轻的答复。

祝雪橙刚说完就紧张起来，沈玉轻的目光落在身上，使人瞬间有种被X光机检查过一遍的感觉，待了一会，只听她缓缓说道：“其实，当个现代人也挺好的。”

这话算得上十分委婉，祝雪橙自己也忍不住了，和女主们笑倒一片，沈玉轻也微笑起来，语气轻松地闲聊：“若是让我师尊知道，修炼只是为了做家务和通勤方便，说不定还要斥责我心思不纯粹呢。”

众人之前只听她提到弟子，没想过她也有一位老师，最讶异的是祝雪橙，系统在介绍沈玉轻时只提过江惜雪的名字，却从未说过还有这层关系，她直起身道：“沈老师，你也有师尊？”

沈玉轻说：“没错。我师尊是云止宗的太上长老，大家都称呼她为长阳仙尊。”

祝雪橙敏锐地注意到称呼上的区别：“仙尊？也就是说，她已经飞升成仙了？”

沈玉轻却否认了这个说法：“并没有，她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却在最后关头放弃了成仙的机会。”

祝雪橙思忖着：“这倒奇怪了，修道之人难道不以飞升为最终目标吗？”

通常情况下确实如此，但长阳和其他人总是不一样的，沈玉轻陷入回忆之中，沉思道：“我师尊有自己的目标和想法，希望能以己身庇护天下。仙人长居天宫，只有在收到百姓祈愿时才能显灵，要是不成仙，只做人，便能做到逢难出手，不必受仙界条条框框的拘束。她有仙人之能，为大家做了很多事，却不如仙人那般难以接近，所以威望很高。在世间广泛流传的便是这样一句话——不敬神佛，不敬天地，只尊长阳。”

这句评价简直高到夸张的程度，季怜秋说：“看来，这位长阳仙尊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人物，不然大家也不会如此尊崇她。”

沈玉轻道：“不错。当初阿雪堕魔，也是她力劝我理性看待问题，多为天下人考虑，不要总是沉溺在情爱之中。”

季怜秋听到江惜雪堕魔的说法，不免想象起会是何种模样。江惜雪在她眼中一直是乖乖女的形象，听到“堕魔”“魔尊”之类的词汇，一时间感觉十分怪异，就好像哪日深更半夜，江惜雪举着一把淌血的刀站在她床前，一边扬起天真可爱的微笑，一边说“阿秋姐姐，我要杀掉你哦”这类惊悚的话语。相较之下，祝雪橙的反应平淡许多，堕魔成仙都是女主基本操作，她见的多了，对此见怪不怪。

二人各想各的事，正在出神，顾悦之悄悄伸手过来，在桌下打了个手势。

她在示意二人看往沈玉轻的方向，刚一抬头，便看到沈玉轻眼眶含泪的样子，她低声道：“可是我一直在犹豫，该信她的时候没有选择相信，等到真正动手之后，却是懊悔万分的开始。”她像在求证，更像是在问自己，“我这样的性子，是否注定不能与她圆满？”

看来，和江惜雪的过往又触及到她的伤心事了，季怜秋说：“沈老师，当年一定发生过很复杂的事情，很难说谁对谁错，所以没有必要太过自责了。”

顾悦之说：“没错。沈老师，我们都是你的朋友，很愿意相信你，更愿意听你倾诉。”

她们四人通过一场综艺相互熟悉，相处下来，越来越相信彼此的为人，愿意向对方交付信任。祝雪橙最见不得别人难过伤心，坐在她身旁，打开网页给她看：“沈老师，我们来做个人格测试题吧？你看，每个人格都代表一种个性，还能看出两人是否相配……要我说啊，你和江惜雪她很合适，很相配，一定可以圆满！”

她的语气笃定到了极点，谁要是否认，定会遭到义正言辞的反驳，沈玉轻很快就明白她的用意：“雪橙，你是在故意逗我开心吗？”

祝雪橙没有隐瞒，干脆地承认下来：“没错！我希望我的朋友可以天天开心，永远开心！”

平静过后，沈玉轻说：“我的过往经历很长，讲起来不知何时才能讲完，各位若是有兴趣，不如亲自到我的回忆里看一看。”

众人一愣：“到你的回忆里去看？”

这种了解过去的方式又颠覆了以往的认知，顾悦之问：“像看电影那样看吗？”

沈玉轻所说的“看一看”实际上是身临其境的体验，她想了想，打了一个比方：“要类比的话，大概就像电脑游戏那样，身处幻境之中，既能看得见过去的人物，也能摸得着过往的物件。”

众人听她一说，自然不会拒绝。沈玉轻站在客厅中央，用灵力在地板上画了一道阵法：“接下来，需要我们四人手牵手，进入回忆之中。”

祝雪橙站起来道：“看起来要离开很久，我去把煮茶机关掉。”

沈玉轻说：“没关系。无论在回忆里呆多久，在现实中只相当于过去十分钟的时间。”

于是，四人相互牵着手，一同坐在地板上，沈玉轻见众人正襟危坐，一派严肃之像，不禁莞尔：“诸位把它当成一段特殊的旅行就好，不必紧张，只不过，我的回忆纷繁复杂，其中还有阿雪的记忆，待会进去之后，大家可能会身处不同的场景之下。”

祝雪橙最擅长的就是穿梭在各个世界中，对自己并不是很在乎，但听说可能会见不到季怜秋，不可避免地心焦起来。季怜秋牵着她的手，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不用担心，一定能见得到的，无论你身处何方，我都会去找你。”

祝雪橙哪里舍得让她去找，小声道：“你对修真界不熟悉，万一走丢了怎么办？还是留我去找你比较好。”

二人相视一笑，祝雪橙望了眼放在电视柜上的猫咪时钟，表盘显示此刻为两点十七分。

“准备好了吗？”

三人齐声答是，随即闭上眼睛，刚一陷入黑暗，就体会到强烈的眩晕感，好像坐上了一辆在沙石土路上不断颠簸的飞驰货车，摇摇晃晃，快要把人从车上甩下来。祝雪橙感到手指又被握紧了一些，耳边只听得到沈玉轻默数倒计时的声音。

“三、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