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最适合重生复仇，潇潇夜雨，熠熠夜景，为正反派对峙添了些沉默严肃的意味。

反派祝雪橙想的则是，马上就要下大暴雨，若是继续尴尬而无言地站下去，肯定会被雨淋透。她倒是没关系，但季怜秋呢？

她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瓢泼大雨淋下去，感冒发烧都算是轻的。

祝雪橙很想直接坦白自己是穿书而来的，可话到口边，她还是很诚实地选择了卑怯。

没有信任感的坦白无异于胡言乱语，对方听了只会莫名其妙。这样做的代价太沉重，她承受不起。

可僵局总需要打破，时间不多，祝雪橙拿着药盒上前一步，硬生生挤出一丝笑。

“天大地大，健康最大！”她做出声情并茂的夸张姿态，装作对重生一事毫不知情，只为提醒对方吃药而来。

虽然嗓音有些发颤。

季怜秋蹙眉看着她。

上一世的祝雪橙是怎么对她的？

无微不至，倾尽关心与照顾，最后卸下一切伪装，和季暇里勾外连算计她的资产，告诉她所有的爱意和浪漫都是虚假的。

难过和愤怒郁在心间，她很想当场质问祝雪橙，揭穿她来到自己身边的真实目的。

祝雪橙眼眶发红，脸颊上挂着一道泪痕，季怜秋正欲开口质问，却忽然觉得无气可生。

“怎么哭了？”她缓和了语气，问她。

祝雪橙没想到她会注意自己的眼泪。“没有啊。”她很快否认，偏过身去不让季怜秋看见，“是雨滴，天上下雨了。”

她说着谎，偏过身去的同时偷偷看季怜秋——对方手中还端着酒杯。

考虑到要吃药，这酒最好是不喝的。动作有时比思维更快，祝雪橙自作主张把酒杯拿走，看上去好像在抢：“这个我帮你拿着，下雨了，我们先回去吧。”

她并不是害怕季怜秋会拿红酒浇她，就像电视剧里面那样。

好吧……她是有点怕。

季怜秋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朝楼下走去。

祝雪橙连忙跟上，路过小圆桌时停下了脚步。

桌上搁着被她放在一旁的《无人生还》。

在季怜秋眼中，她现在是坏事做尽，和季暇勾结在一起，来到她身边骗钱骗感情的祝雪橙，那这本书，应该不会有送出去的机会了。

祝雪橙垂下眼眸，把书留在天台上，端着酒杯和温水回到房间。

雨声隆隆。刚从天台上下来，大雨就已落下，轰鸣淋漓，伴着沉闷的雷声。

杯中的温水早已凉了，祝雪橙重倒了一杯热的，轻手轻脚放在桌子上：“你刚才喝了酒，还能吃药么？”

季怜秋声音沉静：“我还没来得及喝。”

你就来了。

之前和沈玉轻聊天，对方喝了不少，她滴酒未沾，重生之后想要喝酒纾闷，祝雪橙却来了。

不过也正是凑巧。祝雪橙若是不来，她怕是会一杯接一杯喝下去，不管醉与不醉，都会在雨地里呆到彻底清醒为止。

祝雪橙讷讷，眼看她把药吃完，想说些什么却不知该怎么说，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在房间里绕了一圈，最后拿了巧克力给季怜秋。

“你之前说过药太苦了，所以……”祝雪橙“所以”了半天也没说出个什么，只好硬着头皮把话题往食物味道上引，“这个巧克力是牛奶味的，很甜。”

季怜秋接下巧克力，撕开包装，慢慢咬下一口，苦涩的味道果然消失了大半。

上一世的祝雪橙也会给自己巧克力。季怜秋心想，不同的是，上一世的她举止更亲密，会笑着贴近过来，喂到自己口中。

这么看来，这一世的祝雪橙似乎更拘谨，性格也发生了变化。

难道，祝雪橙也重生了？

季怜秋陷入思考，无意识地交错手指，包装纸被她叠成一小块，又一小块，祝雪橙注意到她的动作，内心百味杂陈。

她很难过。

等到明天一早，她们就会离开山间别墅，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季怜秋曾说过她们会很快见面，还会在一起看电影，教她识五线谱。

可现在的季怜秋已经重生，她在她心里已是原本剧情中那个卑劣的祝雪橙。朝着彼此一步一步走近的关系在此刻回归原点，从一到零。

“对不起。”祝雪橙忽然开口，涩然的声调在空旷的房间里尤为鲜明，“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季怜秋陷在回忆之中，听到她的话，恍惚间还以为是上一世的她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什么？”

“请审视我，评价我，直到确认我的真心为止。”祝雪橙说得很快，好像担心被打断一样。

季怜秋怔住，这话听起来像是……

“这……这不是告白。”祝雪橙说完马上辩解，虽然她很希望这就是告白，“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知道我有很多缺点，有时会说莫名其妙的话，做莫名其妙的事。被你保护的是我，包容的也是我，但我却没有为你做什么。”

不。

季怜秋下意识地否认。你做了很多。那盏灯，还有那副塔罗牌……

“可我还是想和你做朋友。无论你愿不愿意了解我，我都在这里。”祝雪橙咬了咬唇，鲜见地觉得表达也需要勇气，“在我眼里，人就像一本书，不同的人生经历组成了不同的书中故事。巧合的是，每一个人又是读者，一边书写着自己的故事，一边在相处中阅读别人的人生。我想……我希望你能来翻阅我，了解我，评价我，这就是我的不情之请。”

她不是上一世的祝雪橙。

话音还未落，季怜秋如此笃定道。

上一世的祝雪橙，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祝雪橙见她沉默，心里更急，表达也混乱起来：“不愿意也没关系，我就是随便这么一说，听听就算了，不用放在心上。”话虽这么说，可她越想越难过。不提到书还好，一提到书，她又想起那本被留在天台上的侦探小说。

有时越不开口就越难开口，祝雪橙心想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问出来：“不知道你还愿不愿意收我的礼物……”

“我愿意。”

祝雪橙以为自己听错了：“嗯？”

季怜秋定定看着她：“我愿意。”

祝雪橙急促站起身：“等我一下！”

她心脏狂跳，站起来的瞬间眼前一暗，晕眩了一秒。她拉开房门，匆匆忙忙离开房间，在别墅里狂奔不止，一路跑上天台。大雨轰鸣，倾盆而下，她越过瀑布似的密不透风的雨帘，顶着狂风，拿起小圆桌上那本早已淋透的《无人生还》，一秒都不敢耽搁，急急跑了回去。

她又做了一件傻事。这本书湿淋淋的，就算晒干也是褶皱密布，根本不适合当礼物。

可她还是做了，没有任何思考，本能一样冲上天台。等淌着雨滴回去，撞见正要出门寻她的季怜秋，才如梦方醒般回过神来，懊恼自己应该再买一本新的。

季怜秋从没想过有人能带给她如此多的复杂情绪——感动，无奈，哭笑不得。淌在地上的雨滴积成了小水窝，她匆忙拿了干毛巾过来，帮祝雪橙擦头发：“跑出去就是为了拿书吗？知不知道外面下了多大的雨。”

祝雪橙的关注点完全在另一个方面。那书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放在桌子上，带出一道水迹。她懊恼地念着：“等我再买一本新的，这本不适合做礼物……”

季怜秋却说：“这本就很好。”

她将那本浸满雨水的书籍小心收起，祝雪橙刚要阻拦，却被她捉住了手。

“这么冰。”与往常的平柔沉静不同，祝雪橙第一次从她的语气中听出急切的催促情绪，“快去洗个热水澡，暖暖身体。”

她被催促着进了浴室，又顶着氤氲四溢的水汽出来。暴雨停了，季怜秋站在窗前晾书，拿纸巾轻按书页，把渗进去的雨水挤出来。

祝雪橙有种后知后觉的喜悦。她很容易满足，只要不被季怜秋讨厌就足够了，可她又不容易满足，隐隐希望二人的关系可以恢复如初。

一愣神的功夫，季怜秋已拿着吹风机走过来。祝雪橙正要接下，对方却按下开关，托起发尾一端，仔细帮她吹干长发。

祝雪橙绷紧了身体。

这行为有些亲密。她放慢呼吸，努力让自己不那么局促。

这算不算叶公好龙的心态？她想。明明那么希望和季怜秋共处，但当对方真的关心她时，却总会局促和拘谨，和她自认的洒脱性格极不相符。

吹风机的声音掩盖了沉默，隆隆响了一会，最终停下。

窗边吹过一阵风，沾水的书页被风带起，艰难翻了个身。

暴雨过后的天空很干净，星星像被冲刷过一遍，很亮。季怜秋站在窗边，手臂撑在台沿上，偏过头去看书籍上模糊不清的字迹。

她问：“雪橙，刚才为什么会那么说？”

祝雪橙只能望见她的背影。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应该走上前去，和季怜秋站在一起——穿书攻略是这么教她的，这种做法可以拉近和书中角色的距离。

可她没有这么做。

“我希望我是真诚的。”祝雪橙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可能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分崩离析，有时是因为三观冲突，有时是因为生活观念冲突，还有一种最可惜的理由，那就是因为误会。”

“我不想要我们之间有误会。”

季怜秋笑了。

祝雪橙哪里是重生，根本就是彻彻底底换了一个人。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们之间有误会？”

“我感觉出来的。”这话也没说谎，毕竟她是凭借职业经验觉察出对方是重生者的。

季怜秋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她转过身，祝雪橙刚好望过来，和她视线相撞。

一样的面容，不一样的人。

重生的那一瞬间，季怜秋也觉得她们的关系回到了原点，前世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就在面前，没有人能够保持冷静。

可是，假如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前世的死敌呢？

那就意味着她们的关系要从原点出发，从零开始。

“离综艺第二期开始还有十几天的时间，期间有什么打算吗？回云山还是呆在江城？”

祝雪橙被突然这么一问，想了几秒才回答：“呆在江城吧，我妹妹要过来一趟，我准备带她玩几天。”

说到这里又顿住了。

她刚穿过来就被拽去参加综艺，还没来得及在江城找房子住。

为了不露宿街头，祝雪橙当场下载租房软件。

点开界面，开屏广告的激昂男音响彻房间。

“江城租好房，同城网帮你忙！”

季怜秋也听见了。

“住我家吧。”她说。

祝雪橙正在看房源信息，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是季怜秋想当她房东，二人由此建立良好温馨的房东租客关系。

她做穿书员之前当过打工人，习惯性地考虑要租的房子离地铁站、商场、医院距离几何。

她像乙方那样开口：“你家在哪呀？”

离地铁站近不近？

押一付几？

季怜秋被问糊涂了，她本意是抱着重新开始了解对方的目的，邀请祝雪橙和自己一同居住，哪知对方的脑回路歪到了租房子上。

她感觉又没和对方在一个频道，但还是诚实回答：“东方临湾。”

东方临湾？

就是那个住户非富即贵，隐私性极强，在地图上都搜不到的神秘小区？

祝雪橙声音一抖：“我大概付不起房租……”

季怜秋：“不用付房租。”

祝雪橙：“那多不好意思！”

她大手一挥：“那我给你做饭吧！抵房租！”

挥完又想到对方是总裁，大抵不缺她这个做饭的。

她小心发问：“你应该有生活助理吧？”

季怜秋：“没有。”

哦？

小说里的总裁不是都有生活助理吗？

看来也不全是真的。

事情就这样说定下来，明天一早，季家的车来接她们二人回去。

睡前，祝雪橙照例打开笔记本写日记，刚刚落笔，就见季怜秋递来一支温度计。

客厅里有医药箱，药品齐全，季怜秋刚去拿了一支过来，递给祝雪橙：“量下体温吧，刚才淋了雨，小心不要发烧了。”

祝雪橙讷讷接下：“就淋个雨而已，没事的。”

她以前只觉得和淋雨相关的青春情节总是在煽情，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才发现自己心甘情愿做为对方淋雨的那个人。

眼前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祝雪橙眨了下眼睛，系统面板不知何时主动冒了出来，毕业考试题目区第二道简答题的位置，多出了一个字。

题干处原本只有一个孤零零的“我”字，现在“我”后又多出了一个，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字样：

【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