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呢？”

祝雪柠手拿甜筒，在拥挤的人流中灵活地左拐右拐，终于越过一众游客，来到罗汉堂门前。

祝雪橙怕她走丢，背着背包紧紧跟在后面。游客很多，幸好祝雪柠的粉白小格裙足够显眼，让人很容易捕捉到人群中一抹亮色。她挤在人堆里连说几句“对不起”“不好意思”，终于穿过密不透风的人墙，追了上去。

祝雪柠来江城游玩，她这个当姐姐的提前做了一堆攻略，生怕接待不好对方。火车早上八点到站，她六点钟就出发去车站接人；雪柠刚下车嚷嚷太累，她便帮对方背又沉又重的背包；雪柠要吃好吃的，她便带她去当地最出名的早茶店，把烧卖薄饼糖糕小笼包吃了个遍。

祝雪柠此番前来，著名景点一个都不看，不看网红打卡点陶家古镇，不看地标世纪塔，也不看思阳路老洋房，硬要去罗汉寺烧香祈福，祝雪橙的旅游攻略一个都没用上。

“这你就不懂了，现在年轻人都流行这样。”祝雪柠薅着她姐的钱买“第二个半价”甜筒，一手拿一个，左咬一口抹茶，右咬一口巧克力，“我们班那个王小江，每周闲着没事就去烧香许愿，结果你猜怎么着？这次月考足足进步了二十多名！”

当然只字不提王小江每晚挑灯夜读的艰苦事迹。

祝雪橙懒得拆穿她，只是说：“想拿好成绩，好好学习才是最重要的，不要把一切都寄托在许愿上。”

祝雪柠这个年纪最烦说教，听完是不服气的，只顾闷声咬甜筒。这甜筒她吃了一路，眼看就要往罗汉堂走，祝雪橙“哎”了一声，拉住了她。

“吃完再进去。”她指指祝雪柠手中快要化掉的甜筒。

罗汉堂内都是焚香祷告的游客，神像庄重，气氛肃穆宁静，咬着甜筒进去像什么话。

“为什么？寺里又没说不能边逛边吃。”祝雪柠颇不服气地仰着头，“再说了，佛家讲究宽恕，连佛都宽恕我，你为什么要管我？”

祝雪橙不知道她从哪里学的大道理，揉着发痛的额角劝她：“先不说宽恕的问题，公德心总要有吧？你手里的冰淇淋都快化了，要是滴得满地都是，还要麻烦工作人员过来打扫，跟乱扔垃圾又有什么区别。”

祝雪柠听完，顿时没话说了，但她在面子上向来是不服输的，跟姐姐争执没赢，就要在别的地方扳回一城。

她三下两下吃完甜筒：“要我听话也行，那你先把故事讲完，然后呢？”她在来的路上听祝雪橙讲她和季怜秋的事情，八卦之心渐起，就要缠着她毫无保留地讲完，“你跟季总回家以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祝雪橙回忆了一番。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很平淡的故事。

二人在清晨离开山间别墅，一同乘车回东方临湾。祝雪橙本还担心以二人的微妙关系，同处一个空间会不会尴尬，事实证明是她想多了。季怜秋的电话从上车开始就没断过，祝雪橙听了一路，听到不少“龙泰收购案”、“城中地块”、“建设商贸合作区”之类的字眼。

她隐隐觉得自己听到了很多商业机密，顿感不安，心想季怜秋是不是对她太不设防了一些。站在暗恋者的角度，她当然希望对方能了解她，信任她，但站在为朋友着想的角度，她又希望对方不要过早信赖她，因为二人的关系还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然而她又多想了。无论是收购案还是拍地的消息，早就由集团公开宣布过几次，业内早已熟知，连机密的边都摸不到。季怜秋没她想象的那么天真不设防，能在祝雪橙面前讲的事情，自然也能在公众场合讲。在别墅里，有些电话她会在天台上打而不是在房间里，这类消息才算是稍微触及到了秘密。

车辆驶进东方临湾，祝雪橙透过车窗往外看，马路上见不到车辆，也少有行人。这类小区有一些“约定俗成”的规矩，比如方圆多少米之类不会有无关人员接近，普通人待在附近也会被礼貌请走，等等。

总之就很夸张，像小说，等到了季怜秋的家才发现什么叫真正的小说——一进门就是满眼的江景，一眼就能望到这座城市最显著的地标和最繁华的景象。

祝雪橙任由自己感叹了一会，心想，早知如此就应该多穿几本总裁文攒攒见识，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有种打开相机拍张照发出来的冲动。

俗！她对自己的想法表示鄙夷，刚回过神想归置行李，却发现已经被整理好了——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心神秘人帮的忙，大抵又是季家的人吧。

“上次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拉图吗？”季怜秋刚到家就又得出门，一周没回来，很多事务等着她去处理，她脚步匆匆，出门前不忘给祝雪橙指指酒柜的位置，“我不常喝酒，不记得有没有了，酒柜里要是没有，那大概就在酒库里，你要是想喝，下次我带你去北堂。”

祝雪橙这才知道她不止一套房产，除了东方临湾这套之外，还在城中、城郊各有一套，城郊那套别墅名叫南池北堂，里面另建了一个酒库，听这意思，大概是什么好酒都有的。

祝雪柠听她讲到这里，笑得弯下了腰：“拉图？你居然当面问对方有没有拉图？你是总裁文看多了吗，这么好奇？”

祝雪橙讲累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你不好奇吗？”

她其实也有些后悔，当时她伪装年下人设伪装得正起劲，觉得说些傻话也无所谓，现在想来，真的很傻啊！

“再好奇我也不会当面问啊！”祝雪柠捶胸顿足，仿佛当初社死的是她一样，“这就好比我问一个顶级富豪，平时是不是顿顿鲍鱼龙虾，是不是每天都开游艇盛宴……总之就很土很没见识啊！”

祝雪橙抱住脑袋，声音空洞：“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

祝雪柠不说，改追问了：“季总听你这么问之后，是什么反应？”

“很认真地回答了我。”祝雪橙每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夸夸，“她真的很好，无论你问她的问题有多么傻，多么荒诞不经，她都会很认真地对待你。”

祝雪柠在她身边坐下：“这么一说，季总为人挺不错的。”

祝雪橙纠正她：“不是‘不错’，而是‘很好’。”

她说到这里停下了。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跟祝雪柠说了这么多，甚至把自己对季怜秋的印象也讲给了对方听，但考虑到对方是祝雪柠，她又觉得说再多也在情理之中。

在成为穿书员之前，她也有自己的家庭，有爱她的父母和妹妹，如果不是因为那起交通事故，她现在应该依然过着平淡温馨的生活。

可现实是，她乘坐的车辆在十字路口被大货车撞得支离破碎，一家人全部因事故去世。她在死后莫名绑定了系统，加入了穿书局，拥有了第二次人生。

可这第二次的人生中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宛如水中浮萍。她本以为再也不会有和亲人相见的机会，但在火车站见到祝雪柠的第一面，却惊讶地发现对方和自己过世的妹妹长相一模一样。

不仅如此，就连语气行为，爱吃的早点也完全一样，吃甜筒的习惯更是如此，无论在哪个平行世界，祝雪柠都是连吃两支甜筒，根本没有分她一支的意思！

这哪里是书中角色祝雪柠，根本就是她的冤种妹妹！

还未来得及思考这书中世界的真实性究竟如何，她又听到祝雪柠毫不留情的嘲笑：“总之呢，你绝对是第一个这么问她的，当然也是最后一个！”说完，她别扭地往祝雪橙身边靠了靠，“话虽这么说，其实我也挺好奇的，她酒柜里到底有没有拉图啊？”

“不知道。”祝雪橙手托下巴，发起了呆，“季总说我要是想喝酒，就打开酒柜自己挑，在她家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必拘束……可当我真的打开酒柜，看到一排陌生的标签和外文字母，这才发现我对奢侈品红酒的了解完全来源于小说，我根本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祝雪柠哈哈大笑：“意料之中！意料之中！那之后呢？”

之后？

之后季怜秋就出了门，直到很晚才回来。祝雪橙住在别人家里的第一晚当然不出意外地失眠了，她趴在飘窗旁看江景，看累了拿出手机刷朋友圈，发现顾悦之半个小时前发了一条。内容没什么特别之处，就一个简单的枫叶emoji表情。

她点了个赞，对着好友列表惆怅了一会——她和季怜秋还没加上微信呢。

之后就是今天。祝雪橙叫了辆车，准备六点出发。想到时间太早，不好打扰对方，就没和季怜秋打招呼。

没想到季怜秋也很早起床，见她准备出去，就端了份早餐过来：“吃个早餐再走？”

“不用了。”祝雪橙摆摆手，“我妹妹来江城玩，我去接她，顺便一起吃早饭。”

季怜秋之前听她提过这事，拿出手机准备发消息：“那我叫司机和你一起去，他对江城熟，正好可以带你们玩玩。”

祝雪橙看到早餐，想起那天晚上她问季怜秋的话。

她问对方有没有生活助理，得到的回答是没有。但现在看来，对方不是没有，而是太多，又细分到饮食、出行等各个领域，难以用一个职位概括过去。

至于想帮对方做饭的想法，那自然没什么实现的可能性。祝雪橙想到这里又是惆怅。她是受一些好就一定要回报出去的性格，现在欠了这么多人情，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祝雪柠听到这里便说：“我猜你拒绝了季总的好意。”

祝雪橙：“这怎么好意思接受，肯定是拒绝了。”

故事讲完，二人起身去罗汉堂。十月的天气有些凉意，一阵风吹过凉飕飕的，祝雪橙穿着外套都觉得冷，又看看祝雪柠的小格子裙，顿时有种腿都冻僵了的感觉：“你不冷吗？等会回酒店换一身厚的吧。”

“不冷！”祝雪柠就是冻死也要穿小裙子，她嫌弃道，“你怎么跟咱妈似的，老念叨我。”

祝雪橙：“这怎么算念叨，我是怕你感冒！”

她音量提高，祝雪柠音量更高，她很清楚用什么手段能拿捏她姐：“你就数落我行！在季总面前，你就像只小猫，软绵绵的！”

祝雪橙顿时清醒了：“你说什么？”

祝雪柠掏出手机，点开几个界面：“你自己看，大家都这么称呼你的，祝小猫。”

祝雪柠让她看的是微博，准确来说，是她和季怜秋的cp超话。

视频和动图自然少不了，祝雪橙点开一个视频，标题是“祝小猫在秋宝面前真的很可爱”。

她看到这个标题就感觉不妙，内容更不妙，正是综艺直播第一晚，她和季怜秋呆在一个房间里的场景。

视频里的她站在季怜秋面前，低头绞着手指，鼓起勇气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又很快移开目光，轻轻叫了声：“姐姐……”

祝雪橙一听就僵住了，这正是她当时为了刷好感伪装出来的年下嗓音，青涩、生怯、甜腻……

原来她平时在季怜秋面前是这种形象……

原来季怜秋说她可爱是这种意思……

祝雪柠在一旁添油加醋：“你在我面前挺凶的，但是在综艺里面就萌里萌气的，祝小猫。”

祝雪橙：“你再这样叫我，下个月就没生活费了。”她划了下页面，敏锐地感觉到不对。

祝雪柠怎么还关注了这个超话？

又一看，嚯，超话等级11级，粉丝大咖！

祝雪橙冷冷：“你解释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祝雪柠一把抢过手机，敷衍了几句：“随便嗑嗑，随便嗑嗑……”

没等她姐发作，她迅速转移话题：“其实季总对你很好啊！你看，她居然都邀请你去她家住了，怎么看都不是一般的照顾……”

她们的关系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眼看又有一批游客祈完福走出来，祝雪橙想着以后跟她慢慢说，拉着她的手走进罗汉堂：“那是因为，她本来就很温柔。”

祝雪柠的高考目标是考上H大，所以她在罗汉堂许愿时就连念了几遍“想要考上H大”，声音虽小，但祝雪橙听得很清楚。

她也在心里默念：希望雪柠能顺利考上H大。

待她许完愿，却见祝雪柠仍闭着眼睛，神情凝重，不知又在许什么愿望，待了一会才慢慢睁开眼，扯了下祝雪橙的外套：“走啦，去别的地方逛逛。”

寺里有卖手串的地方，祝雪柠说同学们间最近很流行盘珠子，她也要买一串盘一盘，挑了很久，选了只颜色莹白、色泽晶亮的手串。祝雪橙付完款回来，见她站在玻璃柜台前，对着墙壁研究着什么。

“快来快来！”她招呼她过来，指着墙上一大片花花绿绿的便利贴，“好多人都写了愿望贴在上面，我们也来写吧！”

旁边就有圆珠笔和便利贴，祝雪柠拿起一支，提笔便写，自然还是那些想考上好学校的内容，待她贴完，祝雪橙还没写完，神情认真，写得也认真，祝雪柠好奇凑上前，对方却捂着不给她看。

祝雪橙越不要她看她就越要看，左看看右看看，就差上手去抢：“反正你等会还是要贴出来的，让我看看怎么了！”

祝雪橙拼命护着便利贴：“不行……我还没想好要写什么！”

这一看就是在说谎，祝雪柠伸了手去挠她痒，这招果然奏效，对方还没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

“让我看看……”祝雪柠成功夺过便利贴，念出上面的字，“‘希望她身体健康’？她？”

自己好像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祝雪柠好奇地问：“‘她’是谁？”

可惜这问题没能得到回答，祝雪柠继续问：“姐，你有暗恋的人哦？”

祝雪橙还是没回答，但看这神情，显然是默认了，还是属于单恋的那种，祝雪柠帮她贴好便利贴，安慰道：“没事的姐，往好处想，你喜欢的人说不定也喜欢你呢！”

这堵愿望墙更像表白墙，除学业有成、身体健康之类的祈福外，更多是“希望某某某喜欢我”之类的愿望。祝雪柠看着看着，又开始安慰她：“姐，开心点嘛，有点信心，说不定在你不知道的时候，对方也会在纸上写下‘希望祝雪橙同学喜欢我’之类的话。”

祝雪橙却说：“不会的。”

“不会发生这种事情的。”

祝雪柠奇道：“为什么？”

待了一会，她才听到祝雪橙的回答：“因为……我觉得不会有人喜欢我。”

从寺里出来已是十点多钟的时间，现在去H大看红枫，不算早也不算太晚，二人下了台阶一路前行，沿长长的巷道往马路上走。

巷道旁支了个卖手串的摊子，摊主是个老人家，眯着眼睛看游客来来往往，见到祝雪橙经过，他猛地睁大眼：“姑娘留步！”

祝雪橙看了一圈才注意到老人家，那人起身招呼她过来：“我看你我有缘，今日可以给你算一命。”

祝雪橙心想，那我还不如去找沈玉轻算命，还能看看有没有修仙灵根，她正要走，对方忙补上一句：“免费的。”

祝雪橙又拐回来，停在摊子前：“你算吧！”

老人家仔细看了看她，手指捻了捻，又闭眼想了想，最后拍桌道：“我掐指一算，你今日必有血光之灾！”

祝雪柠吓了一跳，她平时怼归怼，遇到事还是非常关心祝雪橙的：“大师，有没有什么破解之法啊？”

“有。”大师说，“我送你四个字，‘莫问闲事’，今天不要出门了，容易惹祸上身。”

可她们正要出去玩，不出门显然不太可能，大师见她们迟疑，又补充道：“当然，想出门也行，我这里还有别的破解之法。”

他的手伸进一旁的布袋子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手镯：“姑娘，我看你跟我有缘，这转运手镯给你打个折，8888元一只……”

祝雪橙拉着她便走，不忘跟他微笑：“谢谢，不用了，我命由我不由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