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晚风不小，白曜走在前面，迎面的寒风吹得她头发乱飞，不得不抬起一只手撇开遮挡目光的发丝，夏溶夕默默跟在她身后，对于要说一句话就走这么远到河边的行为，并没有不满。
白曜做什么都不奇怪。
河对岸有一连串的烤鱼餐厅，橙黄的灯光反映在湖面黑色的波光上，显得十分耀眼。
白曜停下脚步，站在河边木板栈道的半圆形观景台上，夏溶夕没有走进去，就在道路上看着她，有散步的人路过，她不得不往旁边泥土上让道。
怎么遇上白曜就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呢？夏溶夕想。
直到旁边钓鱼的老头钓上一条鲫鱼，白曜才终于说话：
“小时候你对我很好，只是因为你觉得是你的……责任吗？是你该做的，对吗？”
超过24小时没有睡觉了，白曜下意识揉眼睛，脑袋发晕，她从那天回来之后，心里这个问题就一直在重复，夏溶夕可以因为需要几张画，就低声下气地替人服务；那觉得该对自己好，就对自己无比好，是多么自然，多么一脉相承。
但只是这样吗？只是这样吗？白曜感觉心中有个空洞浮现出来。
“不然呢？”夏溶夕抬抬肩。
就这个问题吗？她还以为白曜有什么要紧的事跟她讲，或是要冲自己发泄什么，她都准备好了，结果只是问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吗？
“只是这样？”白曜向夏溶夕迈了一步。
“只是这样。”夏溶夕语气平淡。不是这样还能有什么原因？白曜父母双亡，悲惨境遇间接因自己家而起，年纪小身体瘦弱，对她好不是理所应当吗？
夏溶夕感到奇怪。
白曜笑了笑，“因为要对我好，所以不管我做什么不对的事情，你也从来不会过多责骂我，什么都顺着我。”
“对。”夏溶夕无端觉得心里发慌，“我不知道这有什么强调的必要——”
“是啊，没有必要。”白曜打断道，她看向河面，“要一起走回去吗？”
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好。”
白曜依然走在前面，眼中的光芒如只有灯火装点的河面一样暗淡。
过往的幸福，就像父母爱子女，爱因为身份而生，因为你是谁，所以才爱你，这与我本身如何并无关系。
脑中最后一块拼图拼上了，这些天的愤怒转化成一种悲哀的无奈。
白曜抬头看寥远的天空。
“我很佩服你，溶夕，这么理智。”
一直低头看脚下的夏溶夕抬起头，看她随风飘荡的发尾，觉得她走得很快，越来越远。
“辛苦你了。”白曜说。
“应该的。”夏溶夕回话。
“呵。”白曜最后一声轻笑，消散于夜风之中。
两人一起回到工作室的时候，陈珪云已经操刀将白曜画的几幅画放进视频尝试播放了，效果十分震撼，绝对有吸睛的效果。
见到白曜，她冲过去捧起她的双手。
“太棒了太棒了！虽然有几个细节我想修改一下，但真的太完美了，无法想象这是你一天画出来的四张图，怎么能这么高质量！”
即便是白曜，也不能完全呈现甲方的脑洞，这倒是没办法的事，白曜点了点头，“有什么想改的？我发这么早就是希望能早点看你的反馈。”
“我之前有几个想法有点变化，还有几个地方我可能表达得不清楚……”
她们在电脑前细细交谈起来，夏溶夕在旁边看剪好的视频，看到高潮处白曜的画骤然浮现在眼前，那绚丽的笔触，庞大的表达，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白曜本身先锋的手法与熟练的技术，完美呈现出古风赛博的碰撞感，夏溶夕轻轻捏着拳头。
不得不服。
跟白曜交流完，陈珪云又来到夏溶夕的桌前，交流宣传片整体的效果。
等决定差不多该散了，是夜里一点半左右，夏溶夕回头，才发现白曜在角落里的沙发睡着了。
陈珪云看着她，悄声说，“曜曜是想尽早让我们安心，留足反馈的时间，才这么快出图的吧，其实我能看出有些地方因为画得太快而有点简略，但真的，非常了不起了，跟传言里的不一样啊，还是很体贴的。”
夏溶夕紧闭双唇，想起小时候她无数次教导白曜，要多考虑别人的感受，可她总是说：“我又不在乎别人。”后来只要她不伤害他人，夏溶夕就不过多说教了。
如今，变成一个体贴他人而劳累自己的人了。
夏溶夕心中酸涩。
她其实是能自己成长的呀。
“谁把她送回去？还是说让她在这里睡了？”陈珪云问。
大家的目光都转向夏溶夕，好像她是监护人一样。
“叫醒她吧，她肯定不能在沙发上睡，但是一挪动她就会醒的。”从小白曜睡觉有谁动她，她立马就能醒，想让她安稳在这睡下还不吵醒，那是不可能的。
“星言。”夏溶夕叫道。
“好。”文星言戳了戳白曜，白曜果然立马就醒了。
“曜曜，你是要在这儿睡还是回家去？”
白曜睡眼惺忪，揉了揉疼痛的眼眶。“回家吧。”
“你开车来的？”
“嗯。”
“你这样可不能开车。”文星言阻拦白曜起身。
“星言，你能送她回去吗？”夏溶夕开口，白曜瞥向她，两人目光相碰的瞬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好，正好我今天没开车。”文星言痛快答应，白曜迷迷糊糊跟着文星言出去了，出门前，回首向大家点头致意了一下，目光扫到夏溶夕的时候，两人礼貌地彼此点头道别。
或许就这样了吧，我们。夏溶夕心想。
接下来两天，工作室的大家忙着参展的事情，白曜在第二天晚上将原画的修改版发到工作室，陈珪云连夜定稿，发给展会对接人说更换宣传片，负责人检查一下视频没什么问题就ok了。
到展会当天，陈珪云按计划的时间，将宣传片发布到微博上，让展会方转发。
白曜也转发了，并且配文：“欢迎大家关注~里面有我的画哦！”
没过多久就万转了，比展会与工作室本身的转发数还多，白曜的粉丝几乎是奔走相告，言语中透露的都是对白曜一位油画艺术家竟然参与了独立游戏制作的惊讶，以及对这个游戏的好奇。
有了白曜的加持，陈珪云的游戏在展会中的新游戏热度名列前茅，陈珪云的展台前也有了人气。
基础的人气有了，随后宣传片就因为音乐与画面结合得震撼人心，在各大平台上流转，资深游戏用户圈子里这部游戏也有了点名气，陈珪云还狠下心请游戏圈的KOL帮忙推广。这一回首次宣发，取得了良好的成果。
不得不承认，这一切很依赖白曜最开始给的冲力，让他们这部作品有了记忆点。“知名青年画家参与的游戏”这样的印象留下了，在一众游戏中才能脱颖而出，而且白曜那几幅画也有足够的冲击力，与白曜的名气彼此照应。
陈珪云商量着请白曜吃饭，但白曜说临时有事，晚点到。
白曜放下手机，冷冰冰地瞅着咖啡桌对面的不速之客，祝恒咧着两排大白牙冲她笑。
“哟大画家，做游戏开心吗？”
白曜十分不耐烦，眼睛都不想抬，慢悠悠地搅拌自己的咖啡。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会屈尊去做游戏，还以为你爱惜羽毛，要走纯艺术家的道路呢。”
“我也没想到，你原来是个不讲信义的人。”
“哟，替人讨公道？看来是真把这游戏当你的作品啦？”
“不，单纯鄙夷你的人品而已。”
祝恒冷笑了一声，“一个影子都没见到的游戏有什么好在意的？白曜，我来是提醒你，你可别误入迷途，快餐的东西画多了，容易丢掉自己的本事。”
白曜叹了口气，把咖啡装进塑料袋，“本来想在这儿喝的，没想到有个臭不可闻的东西在面前。”
“白曜！”
“你真的很莫名其妙，祝恒，我跟你很熟吗？”
“熟不熟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这么看不起游戏原画，你干嘛之前答应陈珪云她们？听说你们当时聊得很开心啊？”白曜嗤笑一声。
祝恒脸色瞬间沉下来，嘴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
“祝恒，给你个忠告，答应了别人的事情不要随便撂挑子，很没品。”
“我也给你个忠告，要当大画家就好好爱惜羽毛。”
白曜没有搭理她，起身朝门外走去，不管祝恒在后面拍桌子。
走出门，白曜停住脚，在街边的斑马线起点，夏溶夕正站在那里等红灯，好像心灵感应一样朝白曜这边转过头来，两个人就此对上眼。
她们都是要走去约好的餐馆的，从学校出发，都会从这里过马路，白曜就在这里买了杯咖啡，结果和夏溶夕偶遇了。
没有什么避开的必要，白曜走过去，站在夏溶夕旁边等绿灯亮。
“你画的很好，谢谢你。”夏溶夕开口说。
“珪云给了报酬，这是我应该做的。”
“我之前看你上的综艺了，你也表现得很好。”
看综艺了？白曜后背突然一阵热，感觉被人看光了一样有些羞耻，突然就想要逃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