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夏溶夕醒得很早，苏筠早上踉踉跄跄带着一身酒气回来，虽然有尽力控制动静，但夏溶夕还是被吵醒了，那时大约才五点半，醒来她就睡不着了。

一些久远的记忆错乱地在脑中闪回，她想起白曜小时候上过一次电视。

是本地的新闻节目，白曜从中考考场走出来，正好被记者拦住，那天风很大，阵风将她那时齐肩短发吹得潇洒，镜头记录了这一瞬间，记者问她：“刚才同学说题很难，你觉得呢？”

白曜目光茫然，冲记者微微歪了一下头说：“很难吗？”

这一画面在电视上播出后，起初并未有太大影响，可是后来有学生将这片段发布在网上，白曜穿着校服，很快就被同校的人认出，她这一瞬的灵动美貌被大肆传播，那段时间一度成了本市的网络校园女神。

夏溶夕记得，中考完白曜整天和自己黏在一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同校网友那里已经火了一圈，直到中考出成绩回学校那天，有蹲守的帅气学弟将她堵在教室门口，要她收下情书。

那时候夏溶夕就在旁边看着，白曜连眼睛都没眨，接过情书，在众目睽睽下，流畅又自然地将情书整整齐齐撕成四瓣，周围的欢呼声还没完全爆发就沉寂下来，学弟脸色当时就变得惨白，白曜看都没看他，又挽起夏溶夕的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与学弟擦肩而过，同时还用极其亲昵的语气对夏溶夕说：“午饭就我们俩去吃嘛！”

这一事件后来在高中传开，导致尽管白曜一直光芒四射的，却没人敢轻易追求。

白曜的外形加上天才技艺，轻易就能夺得他人喜爱，只因白曜总是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毫不在意别人的喜爱，所以夏溶夕才老是忘了这点。

今晚节目在省级卫视播出，会有很多很多人看到她有多美多优秀，进而喜欢上她吧。

夏溶夕在床上辗转到八点半，才放弃入睡而下床。

惦念着晚上的节目，夏溶夕一整天没能专心，在看与不看之中纠结，到晚上八点半节目开始，她还是打开网络直播，躺在宿舍床上看起来。

节目开始是常驻与上期嘉宾的互动，嘻嘻哈哈，无甚看头，过了十分钟左右，白曜才出场。她穿着偏学生气，十二月天气凉，穿了一黑色打底裤，冬季暗红格子百褶裙，上身是灰色紧身短羊毛衣，外面一件修身浅棕色长风衣，妆容全面，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她一进门就摘下头上的乳白色毛线帽，露出黝黑的头发，和白皙细嫩的小脸，红唇圆眼，这副打扮对她来说似乎还不太习惯，笑容有些僵硬，但只是轻轻一笑，双眼变成标准的月牙，就令人眼前一暖。

夏溶夕瞳孔放大，她几乎就没见过白曜这样娇俏的模样，细长的手指轻轻触摸脸颊，甚至有些羞怯。

剧本和演技吗？可又不像，白曜眼里的疏离和抵触夏溶夕一眼就能看出。

接着插播了白曜的VCR，将她的成就描述了一遍，还配上白曜几句冷淡的自我介绍。然后就是所有人的鼓掌欢迎。

剪辑师配了一段舒缓优雅的音乐来搭配她的出场，白曜一边礼貌点头致意一边朝众人走近，然后……

被嘉宾放在小茶几边上的矿泉水瓶绊了一下，一脚把瓶子踢向本期另一个嘉宾，对方下意识嗷了一声。

同时配乐也换成了滑稽的曲调，配合这整段垮掉的画面，接着播放一段笑声，颇有喜剧效果，夏溶夕也笑了一声。

出场几分钟，就已经塑造出一个成绩斐然、秀丽柔美、礼貌乖巧还有点冒冒失失的小画家形象，夏溶夕一时分不清楚这是不是孟漪做主打造的形象。

本来心里有些不安，可这副陌生感让夏溶夕突然沉下心来观看。这样旁观白曜活动的视角，她从来没体验过，熟悉的人在镜头前会是什么样子，是否会有她不曾料到的反应，这种心理占据了上风，促使她看下去。

白曜在节目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做一个安静的美少女，因为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而总是沉默，又因为礼貌使然而费劲心力想要融入话题。

但是当节目进入正题，一行人来到乡镇中学，与当地有点名气的美术特长班的学生交流，白曜立马就变成了焦点，拿起画笔就好像国王举起长剑，魔法一样在画纸上挥笔，在围观学生和嘉宾的连连赞叹中随手就画出精彩绝伦的绘画。

白曜一边画一边给中学生讲解要点，年轻又搞笑的明星常驻嘉宾眼睛瞪得老大，同行的人都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溶夕沉默地看白曜交际和展示的模样。这是她未曾见过的形象，从小白曜都爱躲在她身后，也不喜欢和陌生人交际，白曜会怎么应付这种与一群陌生人其乐融融的场面，夏溶夕无法想象，可现在就展现在她眼前，虽然不乏稚嫩和瑟缩的瞬间，但白曜还是成功与嘉宾们熟络起来，并在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洒脱自在。

还以为总要有人替她张罗才行呢，她长大了呀……

夏溶夕扯了扯嘴角想笑，但心里闷闷的难受。

节目后半截，白曜一组人来到一个梦想成为画家的贫困生女孩家里，她由爷爷奶奶带大，家里是没有刷漆的毛坯房，灰暗的墙面只有一块例外，那是女孩奖状拼起来的一面金灿灿的墙。

白曜在这面墙站了很久。

她看了看与刻板印象不一样的很活泼的小女孩，接着立马插播了一条白曜的后续采访。

白曜坐在椅子上，缓慢而担忧地说：“一般来说，不建议经济条件不好的孩子读美术，这不是一条轻易能获得回报的道路。”接着白曜顿了一下，“但其实没有一条路是真正顺风顺水的，况且这个女孩很有天赋，我会尽我所能帮帮她。”

画面切回来，小女孩和白曜在阳台聊天。

白曜望着辽远的天空，对小女孩说：

“我也没有父母……”

夏溶夕眉毛跳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她听到白曜向外人介绍自己的童年。

“小时候也过得很辛苦，不知道自己长大会是什么样子，但是我很幸运，遇到了善良的人帮助我，让我渐渐有了画画的本事，我一直很感激她们，希望能报答她们……”

夏溶夕突然在这里开始泪流满面，原来白曜会在外人面前这么郑重地感谢她和家人，即便屡次被自己恶狠狠地推开，也仍然心存感激。

“那你报答她们了吗？”小女孩认真地问，“姐姐你已经那么厉害了。”

白曜一愣，无奈地笑了笑，“还没有呢，她们也很厉害，不需要我什么报答。”

“我会报答我的爷爷奶奶的，以后带他们看海。”

“好，你会成功的。”白曜宠溺地揉了揉女孩的头。

夏溶夕忽然觉得，原来白曜也有这么成熟可靠的样子。

按照这个节目的惯性，同时进行的还有美食环节，节目组找到了当地的名餐馆的厨师，嘉宾要完成各种任务来满足厨师的要求，获得或自己做出当地的特色菜，而这些任务，又会与嘉宾的职业相联系，有趣而让人意想不到，白曜在各种游戏和任务环节中也展现出她的机智与灵敏，直接替自己的组拿到更多的积分。

整个节目看下来，夏溶夕有些恍惚，电视里的这个白曜，与她认识的白曜真的是同一个人吗？那么温和稳重，与印象里冲动任性的那个孩子完全不一样，就算是节目剪辑成这样的形象，可白曜又不是演员，怎么能演得如此真切？虽然也有快言快语的片段，可都显得恰如其分而充满喜剧效果。

真的是因为自己带着偏见，只看她刻板性格的一面，还是说镜头前人总会矫饰自己的一切？

夏溶夕轻轻截了个图，指腹轻轻抚摸屏幕里白曜的侧脸，只有这个时候，夏溶夕才能那么直接又不带敌意地注视白曜的双眼，里面闪着灵动的光芒。

夏溶夕闭上眼，感到脑中白曜的形象正在重新拼凑组合，变成一副她熟悉又陌生的样子。

节目结束后，夏溶夕有意上网看了看评论，或许有营销号的引导，但这一期的白曜，确实是最近几期节目里最受关注的“素人”嘉宾，她微博还和节目里的演员偶像有互动，粉丝量直接涨了几十万，广场上到处都是人在问这个漂亮的小姑娘是谁，有多么讨喜。还有白曜的一些老粉在科普介绍她。

一股惆怅在夏溶夕胸口淤积不去，果然，喜欢白曜的人越来越多，自己的爱恨又算什么呢？

又是一滴眼泪滑下。

第二天，夏溶夕收到陈珪云充满惊讶的一道电话：

“溶夕你敢信？白曜一天就把画画好了，她真的是神仙啊，神仙下凡！你快来工作室看看！我们最后把视频处理一下！”

夏溶夕一路打车来到陈珪云小区楼下，正想上楼，看见柱子后面，白曜身影憔悴，像是一夜没睡，朝自己走来。

“溶夕，我想了很久，想问你一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