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曜算是故意的，却也是因为一瞬间惊愕无措的念头，她想不明白，夏溶夕为什么能这样波澜不惊地给自己倒水？还说什么“客人”？

难道在她眼里，过往的一切都无所谓，现在自己成了她的客人，她有求于自己，所以就能像对待一般客人一样，端茶送水？

她是什么程序设计的机器人吗？在各种场合做相应的事，否则怎么能这样问心无愧？

白曜僵着冷冰冰的脸，周围的人纷纷感受到白曜和夏溶夕之间的暗潮涌动，默契地不做声，只悄悄打量着二人。

夏溶夕神色不变，低头看看碎开的陶瓷杯，碎得很齐整，都是大块，粉碎的小渣并不多，茶汤躺在她和白曜中间的地板上，两人的裤腿都沾了一点水滴。

她轻轻微笑，“没事没事，我打扫一下就好了，你们继续聊。”

白曜死死盯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咬住后槽牙。

凭什么她能这么冷静？

白曜的心因为气恼而狂跳。

过去，她躲着她，也受到她一次次嫌弃，见到她太多冷脸，总是觉得悲哀而无助，不知道要怎么做才能重新拥有童年那样的幸福。

原来只要自己变得对她有利可图，她就能对自己低声下气了，是吗？

白曜真的很想抓住夏溶夕质问，可是心底萌生出浓厚的无力感和厌烦。

好讨厌！

她听见心底的回响。

“曜曜！”文星言叫她，“你看看，帮帮我们吧？求你了！”

白曜看看她的眼睛，又扫视了周围的人，都是怀着渴盼的目光，好像自己是什么有求必应的神灵，很快从空隙中，她看到夏溶夕拎着扫帚、簸箕走了过来，像一个无言的仆人那样默默将地上的碎片清扫进去，倒进垃圾桶，再进入卫生间，将拖把打湿，拎出来将地上的茶渍拖干净。

白曜有了决定。

“我可以帮你们。”

话音刚落，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太好了！”“好诶。”“成了！”……

“但是……”白曜提高音量，躁动的众人又安静下来，“我愿意帮忙，不是因为谁的关系，而是我看了你们的这些材料，觉得这个项目很有前景，我愿意用我的画和宣传来给你们投资。”

陈珪云高兴得脸色红润，至少她接触的这些大触，对她的项目评价都很高，让她对游戏的前景充满信心。

“你还有什么要求吗？需要多少酬劳？”陈珪云道。

“酬劳就按普通价格来，我可以给你多打点折，不用跟油画一个价钱，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夏溶夕在人群之外，凭她多年的相处经验来看，白曜的要求可能并不友好。

果然，白曜朝夏溶夕的方向看去，“我非常想加入你们的项目，而且我希望，我能作为美术方面的负责人参与其中，也就是，美术总监。”

众人一愣后，不约而同地朝夏溶夕看去。一直以来，统筹美术部分的都是夏溶夕。

客观来看，白曜年少成名，技艺高超，从艺术角度讲，对一个初创的游戏公司，能有这样大佬级别的美术总监来统筹规划，简直是烧高香了。

可是夏溶夕本人和老板陈珪云是挚友，虽然她现在犹豫着没有正式入职，工作室也还是兴趣社团的程度，但也算是创始人级别的人物，还负责部分财务。为了几张初始宣传的画，就把她美术总监的位置拿给别人，牺牲太大了。游戏还没让公众知道呢就经历管理人员的大变动，不是什么好兆头。

陈珪云沉下脸，虽然很遗憾，但她还是说：“抱歉，这个我不能答应你。”

“那我就爱莫能助了。”白曜起身，完全没看文星言哀求的目光，推开她的手，朝门外走去。

“等等！”夏溶夕说。

白曜停住脚步，仍然背对着众人，随时能提步离开。

夏溶夕看看她，又看了看周围人，伙伴们对白曜热切的目光，不止是对白曜的渴求，也是对她的无形的压力，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以文星言的关系，白曜来帮帮忙不成问题，大家都期盼能用几幅画炸炸场子，当初头脑风暴的时候，这件事是第一时间确认下来的。

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给周围人造成麻烦。

再看向白曜的背影，夏溶夕心理感叹，小时候很多人都跟她提起过，白曜是个多么倔脾气、难相处、油盐不进的人，可她从不真的这么觉得，因为在她眼里，白曜就像一只被捡回来的流浪狗，乖巧又可怜，粘人又娇气，害怕被重新丢弃，对自己从来百依百顺，想要什么东西都支支吾吾不好意思讲，有什么不高兴的直接抱住自己说委屈，哪里不好相处了？

可是现在她懂了，一旦被白曜认定为不必多打交道的人，她是多一秒种也不愿意给，只要不顺着她的心意，立马就能给你甩脸色，哪怕要撕破脸，她也觉得无所谓。

这么久以来，她算是第一次体会到白曜这副浑身带刺的模样，小时候的那只小刺猬再也不对自己软化皮毛上的尖刺了。

“好，如果你能答应把美术统筹的工作做好，你就做。”夏溶夕吐字清晰，气息平稳。

白曜闭上眼，握紧了拳头。

为什么可以退让到这个地步？那我之前的委曲求全、低三下四，算什么？

可是好像夏溶夕好像真是会做出这种选择的人。

白曜眼眶有些湿润。

“溶夕！不用这样。”陈珪云面露担忧。

夏溶夕笑着冲她摇摇头，“没事，我也会继续画画的，工作室的运营我也会帮忙。曜曜能加入我们是件好事。”

为什么要这样顾全大局？

白曜想要找个山坡大喊发泄。

她以为夏溶夕会跟以前一样，冷眼看她，再冰冷地拒绝，这样她就能毫无牵挂地拍拍屁股走人，为什么要答应？是权宜之计，让我好把画先画完，还是，真的如此退让？

白曜反复握起拳头，又松开，感受肌肉的收缩放开，手掌的力量让她安心，她可以用这只手画出惊人的画作，也能创造出让夏溶夕无法拒绝的条件。

真是可笑。

“算了，我改变主意了，我忙得很，没空做这个活计，画我会画的。星言，记得把更细致的要求发给我。”白曜最后没有回头看，离开了工作室。

明明问题解决了，屋子里的气氛还因为刚刚的插曲而显得沉重。

“溶夕。”陈珪云走过去，捏捏她的手。

“我有点累了，先回去。”

“我送你。”

夏溶夕没有拒绝，和大家打了招呼就出门。

两人坐上陈珪云的二手车，陈珪云就问：“你刚才，真的打算让她做美术总监？”

夏溶夕叹了口气，点点头，“我是打算先答应她，先把眼前的问题处理了，别的事以后再说，不管怎样我都会支持你到底，我最多担心，她不太能和别人打交道，没处理过这种统筹工作，怕她把事情搞砸了。”

“曜曜名气很大，她要是真的宣传自己是美术总监，肯定会吸引很多目光，但是，也就意味着不能轻易更换掉她了。”陈珪云认真复盘风险。

“我想的是，一切都以项目为重，先让她好好把画画完，我们出一版最完美的概念宣传，她要真想当美术总监，只要她能安排好工作，由她去，有她的能力加持美术方面应该能更吸引眼球，这再好不过了。

如果她任性妄为，带不好美术团队，我会出面想办法让她离开，要是真有这方面的问题，记得收集好证据。我不知道她一激动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万一真的撕破脸，也好对公众有说法，就算是负面舆论，也可以利用。

——不过，幸好她反悔了，就不用考虑这些了。”

陈珪云听得目瞪口呆，“你刚才就想好这些了？”

“算是吧，不过算是白想了。”

黑暗中，陈珪云眼睛连续眨了好几次，短短地呼了一口气，“你可真是考虑周全啊。”

“是吗？”夏溶夕浅浅笑了一下，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一瞬间她有多心累。

是啊，她一直都考虑周全。

闭上眼昏昏沉沉，她忽然想到小时候，父亲第一次跟她提到白曜的时候。

“溶夕，以后我们家会多一个女孩子跟我们一起生活，她比你小，是你的妹妹，你要照顾好她，她因为我们家经历了很不幸的事情，爸爸对她很歉疚，你也要多体谅她，平常要多教教她，知道了吗？”

夏溶夕还想得起来当时自己的回答：

“知道啦爸爸，我会的，她什么时候到我们家来呢？让她住哪一间房比较好呢？”她乖巧懂事，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心塞，会有别的女孩来分走爸爸妈妈对自己的关爱了，那一夜她悄悄哭了好久，第二天，还是穿戴整齐和妈妈一起去给即将到来的小女孩挑选卧室用品。

那一年她也才十二岁，还在为崭新的初中生活担忧又期待。

想来这么多年来，算得上的任性，就是不顾一切想把白曜推开吧，推得越远越好——

想这些有什么用呢？

昏睡时时间过得很快，醒来，陈珪云就已经把她送到学校了。

“苏筠要跟文星言出去吃夜宵，你不用等她了。”陈珪云把得到的消息转告。

夏溶夕点点头，温和地告别之后，转身走进夜幕下的校园。

躺在床上无聊刷起手机，她才突然发现，原来明晚白曜上的那期综艺就要播出了。

作者有话要说：再次感谢曾经给我送过营养液的每一位小天使，你们的鼓励是我写作的动力！

感谢家妻袁一琦、天使的眼淚、阿不不不、清、尚九熙、云、还有位昵称为空的读者，感谢你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