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白曜是个为所欲为的人，想做便去做了。
不喜欢宿舍生活，便在校外租了屋子一个人住；讨厌与人交际，于是爽约几乎所有的集体活动；嫌挤地铁麻烦，便掏出大一所有的存款买了辆奔驰GLE，没事开车满城逛。
唯独遇上夏溶夕，她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犹豫不决。
孟漪发现白曜这几天心神不宁。
早早地就来到画室坐着，一坐就是一天，画没有动几笔，脖子总是往窗外伸，窗外是一坛月季和一排银杏，这个季节绿油油的，没什么好看的。对面是设计学院的大楼，再美的建筑看三年都看厌了。
问她究竟在看什么，白曜只会蹭地回过头，拿着画笔在调色盘上抹来抹去，几个小时后，白纸依旧是白纸。
有时白曜又突然兴奋起来，扔下画笔就冲下楼，结果不一会儿又灰头土脸地回来，霜打了茄子似的，连画笔都拿不动了。
孟漪本来不想管，她虽进了油画系，只想女承父业，未来继承家里的美术馆和画廊，经营画作，交际画家。
她大一就相中了白曜，立志做她的画家经纪人，梦想着和天才彼此成就的人生，结果因为白曜的离经叛道惹了一身骚，身心疲惫后决定不管她画画以外的事。
然而这次，白曜的心不在焉已经影响到她的规划。
“白曜，你还记不记得这周末你要交给我一幅流水主题的画？”
发现白曜摸鱼率百分百后，孟漪终于忍不住质问。
“你别忘了明年计划的个人画展，画不够怎么行？”
白曜甩了她一眼，“你不是外联部的人吗？怎么天天在这儿晃？”
孟漪气得鼻子喷气。
“拜托大小姐，我同时还是你同学院同专业同班级的同学！我也要画作业的好吗！”
白曜哦了一声，看孟漪还要再说什么，提起背包就溜了。
她一直在看设计学院教学楼的门口，画室的位置很好，能看清每一个往来大楼的人的面孔。
在这些形形色色的面孔中，她不厌其烦地找寻夏溶夕的样貌。
她想要周全，摸清夏溶夕的生活节奏，看她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难过，要在她阳光积极的时候去慰问，不要在生气时去触霉头。看她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要买一束相称的花送给她。还要看她周围有些什么人，会不会有爱慕者坏事……
她考虑种种，最终一步都没有行动。
因为不知道见面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只能偷偷从空中的视角获得那张脸的匆匆一瞥。
不是每天都能看到夏溶夕。她的观察全部失败，并没有获得规律性的结论，这不过是犹豫的借口，她自己也慢慢认清了。
叮——
电梯的大门缓缓打开。垂头丧气的白曜抬起脸来，看见门外的人，脸色瞬间冻结起来。
她日夜想念的夏溶夕，就这么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她毫无准备。
像一盏光线强烈的灯，一照面给白曜炫目得晕头转向。
夏溶夕的面孔依然是那么宁静和谐，让人心安，然而那目光中却没有电梯里人的影子，她好像看不见白曜，抬腿迈进门，她身后跟着另一个女生，愣了一下，也跟着进来。
白曜头脑一片混乱，除了微微往旁边让了让，做不出别的动作来。
这短短的几秒钟，她的时间流速好像变慢了一样，脑中闪过无数念头：
该说什么？该用什么表情？现在要说话吗？要和她打招呼吗？她会怎么回应我？她会笑吗？要离开电梯吗？还是跟着她一起上楼……
没有其他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电梯缓缓闭合。
啪嗒！
白曜倏地按下开门键，失魂落魄地从还未完全打开的电梯门中间挤出去，能听见陌生的女孩在她身后惊讶地诶了一声。
夏溶夕一言不发。
白曜走出去两步，微微回过头，这一回，她清楚无比地对上了夏溶夕的目光。那目光冷淡空旷，笔直地盯着自己，被自己回望过去，也依旧岿然不动，没有流露一丝感情。
白曜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嗫嚅着吐不出半个字，就见夏溶夕抬起她的胳膊，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缓缓合拢的金属门，隔断了交织的目光，白曜看见合拢的瞬间，夏溶夕垂下了眼眸，连最后一眼都不愿多给。
数字跳动，夏溶夕往楼上去了。
准备了这么久，再次相遇却这番手忙脚乱。白曜感到偌大的挫败感。
不容她多想，新的抉择又摆在她的面前。
白曜走出门厅，站在银杏树下，金色的阳光被叶片切碎，她仰望馨州美院最引以为豪的造型学院教学楼，她最渴望的人就在里面，在某截干净的走廊缓慢行进，并会在不久之后重新出现在门口。
是离开准备下一次的重逢，还是等待？
白曜呼吸急促起来，被两难之选苦恼得焦头烂额，最后她用神秘学的观点说服了自己：
她纠结数日未曾有一丝进展，可命运的齿轮就在今天显现，将夏溶夕送到自己的面前，或许这是积极的征兆。是神送上门的机会，需要牢牢抓住。
她这样想着，忽然又兴奋起来，激动得面色红润，在银杏树下焦灼地踱来踱去，脑内畅想着美妙的和解。
她想要跑出学校准备些礼物，可生怕离开这里，和夏溶夕的未来就会像流水一样偷偷溜走，所以她掏出手机，订了一束粉色玫瑰，连带浅白色的满天星，叫了校内跑腿，好尽快送到手中。
苏筠偷偷打量身旁的夏溶夕，从进电梯起，她就觉得自己这个好朋友有点不同寻常，她甩了甩手，水晶手链晃的叮当响。
“溶夕，你脸色好可怕，从没见过你这个样子，怎么了吗？”
听到这话，夏溶夕的脸色像因升温骤然溶解的冰面一样，柔和的神色从冰缝中流露出来。
“啊，可能想着明天要交的课程论文，有点担心了。”她笑了笑。
苏筠了然地点点头，“这个老师好严格的，说什么图表格式，我哪知道什么图表格式！又没人教过！”
夏溶夕从善如流地点点头，走进教授的办公室，接过要分发给同学的资料，很快返回。
苏筠开启话题说：
“刚才坐电梯时你看到没？那是白曜吧？”
夏溶夕捏着资料的手指缩了一下。
“我没注意。”
“应该是她，我看到过好多次她的照片。”苏筠笃定地给自己点点头。
“是吗？”
“简直跟传闻里的一样，神神叨叨的，我们进来她才跑出去，好像见到鬼似的。”苏筠咧嘴漏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得很大声。
“是啊。”夏溶夕敷衍道。
“天才毕竟都有些不同寻常嘛，理解理解。”苏筠按了电梯，“今天吃什么？”
……
白曜蹭的从路边的长椅起身，浑身冷汗直冒，她没想到夏溶夕这么快就下楼了，才几分钟而已，花店的老板娘怕是还在挑花呢！
眼看着夏溶夕从玻璃大门走出来，步步走下阶梯，白曜的两条腿像是着了魔似的，飞快地奔了过去。
在夏溶夕走下最后一阶时，白曜气息不平地堵在她面前。
夏溶夕低了头，双目隐藏在背光的阴影中。苏筠不解地歪了歪头，看向这个举止异常的校园明星，她正在以一种热情迸发的目光盯着自己的好友。
而好友像是石膏一样僵在那里不动，往常陌生同学这样唐突找她时，她都会报之一笑的。
有隐情！
苏筠做了判断，通情达理地说：
“我校园卡不见了！”转身又回到大楼。
白曜听见夏溶夕轻轻地叹了一声，这仿佛风声一般的响动令她突然躁动不安，她责怪自己冒冒失失，这样两手空空地冲出来，连开启话题的事物都没有。
夏溶夕恢复了行动，白曜好像她眼里一个障碍物，她侧身，想绕开白曜前进。
“姐姐！”慌忙之中白曜脱口而出，夏溶夕像被缰绳拉住的赛马一样身形一顿，停在那里。
“溶夕姐姐。”白曜小心翼翼地绕到夏溶夕旁边，想要拉住她的手，又不敢伸手，只是目光飘忽地在她身上游移。
却不敢看夏溶夕的眼睛。
这时一朵浮云遮住了阳光，两人所处的世界骤然暗了几分。
“白曜，你还记得收到录取通知书时，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一股绝望浮上了白曜的脸庞，她悲哀地颤抖地低声道：“记得。”
“我说，在学校里，不要找我，看到我不要叫我，如果不得不见面，就装作不认识。你最好还记得。”说完，她快步离开，留下一个不许呼喊的背影。
白曜默默地站立了好一会儿，直到手机铃将她唤醒。
“喂？”
“同学你好，花马上就给您送来，您还在造型院门口吗？”
白曜无助地仰望天空，被阳光照得边缘泛金色的云，无情地嘲弄她。
或许她和夏溶夕，就如同这束晚到的花，已经来不及了。
苏筠满怀好奇地回到门前的阶梯时，一个人也看不到了，只有地上散落着一片粉色的花瓣，被人用脚踩得黏附在石板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