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海鲜餐厅评价很高，隔间清净，文星言坐在一边，总觉得失去了场面的掌控权，正常戏码，应该是她左右逢源，让白曜和苏筠亲近起来，然后才是她们商量后续的事。

现在显得她像个多余人。

这时手机震动，孟漪发来消息：

——夏溶夕应该就是白曜要找的人，你配合白曜。

文星言有苦说不出。

此时另外两人正聊得火热。

一边是目标明确、志在必得的火热情感，而另一边是“我早看出你们有故事”的看热闹心态，两方都全神贯注，文星言只好让她们自由发挥。

“如果可以的话，这周末吧，不，看她什么时候有空，你能把夏溶夕约出来吗？约在哪都好，看她喜好，不要告诉她我会去。”

“她不想见你？”苏筠恍然大悟，随即眼珠子溜溜转，“溶夕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做这种背叛她的事。”

“我送一幅画给你作为补偿？”这话等于送个几十万给她。

苏筠惊讶地喔了一声。

“大手笔啊，我感受到你的诚意了。”苏筠抱着臂，闭目深思，陷入极大的纠结。

“有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白曜郑重地补充，“你不是说她见了我也不太对劲吗？我跟她之间有些误会，能解开也对她好。”

“是哦……”苏筠仍闭眼沉思，“那好吧，我答应你。”

文星言在一旁，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下巴总往下掉，一方面是惊讶白曜竟然能说出这种有条理的话，与印象中，蹦两字都算看得起你的形象不符。

另一方面，她一直觉得相比孟漪，自己是个笨蛋，可在这两人面前，她忽然觉得自己还算聪明。

不管是直接贿赂，还是把贿赂当诚意，抑或给台阶就下，文星言觉得这两人都缺乏一根警觉的筋。

都说聪明人聊天有效率，看来笨蛋聊天也挺直接的。

她看了看形势，给孟漪发消息：谈妥了。

想了想又删掉，改成：她们谈妥了。

白曜和苏筠都心满意足地喝起茶，试探的目光像两盏相对的探照灯一样扫来扫去，最后是白曜终结了彼此的踌躇。

“溶夕她……有说起过我什么吗？”白曜的气势忽然就偃旗息鼓了。

苏筠想到那天夏溶夕的否定。

——我跟她不熟。

心中升起一股对白曜的怜悯，但不能编造，“没怎么说过。”

白曜的头又低了几分。

“她大学过得开心吗？”

想问这话很久了，如今却只能这样拐弯抹角地通过别人发问，白曜感到一阵心酸。

“挺好的，有很多朋友，很多人喜欢她，成绩优秀，老师同学都认可她的能力，很受欢迎，从来没见她难过，一直都很开心。”苏筠摸着下巴说。

白曜点点头，沉默下来。

在没有自己的世界里，夏溶夕依然过得那么快乐美满，自己对她无足轻重。

苏筠忍不住问：

“溶夕她为什么不想见你啊？你们有什么误会啊？”

……

吃完饭，文星言用她的银色保时捷载苏筠回学校了，而白曜独自坐在自己的suv里，漫无目的地在馨州市区闲逛，车里歌单滚动到Le bien qui fait mal，是当年夏溶夕喜欢的歌，她喜欢的歌组成了白曜的歌单，反反复复听，就好像还在过去甜蜜的海洋里。

为什么夏溶夕不想见我呢？

白曜没有回答苏筠的疑问。

可若要和夏溶夕正式见面，缓和矛盾，这是绕不开的话题，是她应有的诚心。

回首过去，她对夏溶夕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满心满眼都是她，一切都为了她。

如果向她奔赴就是错的话……要怎么办？

开车途经江滨时，天已经黑透了，对岸是繁华的金融中心，高楼林立，金色、白色的灯光勾勒大楼的模样，江面清晰地映出它们的倒影，盯久了会分不清身处哪个世界。

白曜把车停在路边车位，披上风衣下车散步。

沿江路人行道宽敞，绿化宜人，行人很多，三两成对，白曜身处其中，听见旁人的欢声笑语，耳朵里嗡嗡的，好像有个薄薄的罩子将她笼住，茕茕孑立之感油然而生。

很久很久以前，她就认定，除了夏溶夕，自己一无所有。

现在夏溶夕也不要她了。

她不想承认，可逐渐意识到，她的存在曾给夏溶夕造成过很多困扰。

白曜还记得夏溶夕第一次责怪她，是她到夏家的第一个雪天。

已经放寒假了，白曜成功跳级到四年级并且取得第一名的成绩，夏家父母奖励她一顿大餐，等坐上车时，她才知道夏溶夕不会一起去。

“抱歉啊，已经约了朋友去公园拍雪景，今天会下雪哦，记得看。”夏溶夕拿着相机，在车窗外向自己挥手，白曜看见她的身形越来越小，逐渐消失不见，心里就像这天的云一样阴沉。

她也想和夏溶夕一起看初雪。

怀着这样的念头，整个晚餐过程她都焦躁难安，法式大餐都觉得难以下咽，每隔十秒钟她都会看向窗外，看雪花有没有落下，要是回家再下雪就好了。

忽然餐厅响起一阵嘈杂，薄薄的冰片开始下落，楼下的人纷纷仰面。夏家父母慈爱地想带她到窗边看，但白曜小小的脑袋摇了起来。

“我要上厕所。”

就这样一个人偷跑到大街上。

她忘了餐厅有暖气，没有穿羽绒服就跑出去，一阵寒风劈头盖脸刮过来，但她没有回头，而是一往无前地走了起来。

尽管不知道目标何方。

路上有很多人注意到这个衣着单薄、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不时想要伸出援手，问她是不是走丢了，但白曜一概不理，闷头往前走。

她知道夏溶夕在公园，但是哪个公园她不知道，于是就想一个一个找，总会找到。

当然，最后是夏溶夕找到了她。

爸妈打电话告诉她说白曜去了厕所，很久没回来，询问餐厅查看监控，才知道她跑出门去了。现在他们正赶去派出所，让她注意白曜有没有去找她。

雪花落下不久，夏溶夕刚刚找好拍摄角度，就不得不和朋友告别，找了辆出租车往餐厅方向迂回行进，沿途寻找白曜的身影。

何其有幸，在天已黑透、街面积雪能吞没小孩的脚踝时，夏溶夕一眼看到在社区公园门前、人行道路灯下蹲着的白曜。

她是真的火了，想要痛骂这孩子一顿，可是白曜听见她的脚步声，蹭的站起，向她扑过来，头顶积蓄的雪花飘散在空中，小孩嘭的一声撞进她怀里，携带着让人发抖的一股冷气。

即便隔着衣服，夏溶夕还是能感觉到她冰冷的体温，心疼先于愤怒爆发，解开长长的羽绒服，把矮自己一头的白曜包裹进去。

路灯下，白雪地，一高一矮两个人在羽绒服里紧紧相拥，雪花还在肆意飘落。

“你一个人跑到街上做什么！外套也没穿！”夏溶夕把小孩拉进出租车，拜托师傅开高空调，真的气急了，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看到她僵硬的脸庞，白曜大气不敢喘。

夏溶夕径直回了家，让白曜坐在火炉旁，热水袋、电热毯一拥而上，跑了热茶。看小孩颤抖的肩膀，她忍不住往她后背拍了两下。

“你怎么能不跟爸妈说就跑出去？你知道多危险吗！被人拐走了怎么办？摔倒了怎么办？一直找不到你，冻坏了怎么办？我不是教过你，去外面都要跟大人和我说吗？你怎么就记不住呢！想去哪就去哪，太任性了！

出门不知道冷吗？冷就回屋啊！路上这么多人你怎么不让人帮忙？你是要去哪？要回家吗？回你伯父那儿吗？你是不喜欢在这呆了吗？跟我说我今天就把你送回去！”

“不是，不是……”白曜听见这话，害怕地边哭边摇头。

“那你到底想干嘛！”夏溶夕哽咽了，手无力地垂下来。

“我想找你，我想和你一起看初雪。”

夏溶夕痛苦地闭上眼。

“……那你下次跟我直说。”

她沮丧又疲惫地坐在沙发上，从来挺拔的身体塌了下来，白曜看到她这样，扔下热水袋，往她身上挤，整个身子钻进她的臂弯下，环抱她的腰，把脑袋枕在她的腹部。

夏溶夕抚摸她湿漉漉的后脑勺，语气缓和下来，“下次再这样，我真的饶不了你。暖和了就去洗澡吧，热水我已经放好了。”

等白曜洗完澡出来，夏溶夕递给她一件极厚的羽绒服，白曜穿上，下摆能到脚背。

“你不是想跟我一起看初雪吗？”夏溶夕打开门，“衣服裹紧了，过来。”

夏溶夕向她伸出手，白曜小小的手抓住温暖的掌心，两人穿上毛茸茸的雪地靴，顶着风雪，在院子里走了一圈又一圈，留下数圈脚印，大的小的混在一起，已无法辨别。

“只有这次原谅你哦，下次我真生气了。”嘴里说着，却一次又一次纵容她。

习惯于不顾一切向夏溶夕奔去，也习惯于夏溶夕总能回头迎接自己。

可如今夏溶夕的背影越来越远。

白曜想，她太黏夏溶夕了。从小如此，以致破坏了夏溶夕的正常生活。再耐心善良的人都会厌烦吧？

即便是现在，她也很难接受夏溶夕并不属于她一人的事实。

被讨厌是应该的吧？

春夜的河风还是有些凉，白曜站够了，就开车回到自己家。

凌晨十二点的时候，她收到消息，后天夏溶夕有空。

心脏砰砰，一声一声像是要冲出胸膛，白曜整夜都辗转难眠。

……

夏溶夕和苏筠先到达了预定的粤菜馆，隔间里气氛却不甚融洽，夏溶夕板着脸，出神地用勺搅拌着餐前清汤。

“溶夕，笑一笑嘛。”苏筠摇晃她。

夏溶夕抿嘴叹气，“你到底……我无法想象第一次遇见一个陌生人，开着跑车，邀请你上车你就真上去了，你不觉得危险吗？”

“她是女生啊？”

“女生也危险啊。”

“你少操点心吧，眉头要皱啦！所以今天叫你一起来嘛，你比我敏锐，一看就知道她是不是好女孩。”

“现在看有什么用啊……”

话音刚落，隔间门就被推开，高挑的文星言挤进来。

“抱歉我来晚了。”

先到的两人都起身，互相致意。

“进来坐吧，怎么在门口站着？”夏溶夕奇怪道。

“这个嘛……其实还有一人。”

文星言深吸一口气，一个后撤步退到门边，将身后紧张得绞手的白曜露了出来。

几乎是看到她的一瞬间，夏溶夕的脸上就覆满冰霜，犹如急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