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气氛如同一幅摄影,所有人物都一动不动。
随后夏溶夕对自己的好友说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失落和埋怨,肆意喷涌的情感令苏筠吓了一跳,她从未见过夏溶夕情绪如此外露,如果她见过的话,就不会冒惹怒她的风险。
“你和她们合伙骗我。”
“溶夕对不起!我以为这样没什么,是对你好——”
“不要自以为是了。”夏溶夕深深吸一口气,“不要随便替人决定怎样更好!”
“溶夕……”苏筠和夏溶夕做了三年室友,夏溶夕是她见过情绪最稳定,最平和的人,需要她笑她就笑,需要她生气她就生气,可她自身的情绪就像装在深不见底的容器里,从来不会发泄出来。
这也让她觉得,就算夏溶夕被骗来不开心,不会愤怒,最多说她几句。
可现在因为替白曜办事,夏溶夕仿佛就要弃她而去了,仿佛要与她断绝往来,这令她惊慌不已。
夏溶夕的确没有像往常那样挽起她的胳膊,而是径自绕过桌椅,走到包间门口,与一言不发地白曜对峙。
夏溶夕只是看着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只用眉毛和目光来传达她的愤怒,白曜收到她眼中一瞬的情绪,就惧怕地垂下眼眸,微微后退了半步,再不敢抬头,连她的脚尖都不敢看,盯着自己的双脚。
不用说话,夏溶夕就传达出让白曜让开的指令,随着沉默对峙的时间越来越长,白曜后脖冒出一层细汗,铺天盖地的心理压力让她双腿开始颤抖,为要不要让开道路而肌肉抽筋。
她退却了,抬起一只脚让开了半个身子,但很快,文星言从旁边冒出来,牢牢抓住她的胳膊,她像一根插销,与白曜构成一道牢固的门锁。
“白曜!”
这呼喊让白曜感到震动。她勇敢地抬起眼,迎上夏溶夕冷漠又怒气喷薄的目光,掺杂着细微的颤抖说:
“能……能跟我说几句话吗?就几句。”
“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白曜没有说话,固执地站在原地,夏溶夕看了眼身高体壮的文星言,两个女生堵在狭窄的包间门口,纤薄的木板门看上去随便就能打破,夏溶夕并不想失态地冲卡,也不想同白曜交谈,于是她选择背过身坐下,摆明了让白曜说,但她不会回复。
文星言朝呆滞的苏筠使了个眼色,一起退了出去。
白曜不敢离夏溶夕太近,就往前走进屋子,门在身后关上,封闭的小隔间里,喉咙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
白曜预演过许多话,可真的站在夏溶夕面前,什么都说不出来,所有都是无力可耻的狡辩。
“姐姐……”
小时候,只要耷拉脑袋乖乖地叫声姐姐,夏溶夕就会无可奈何地原谅她,但是,现在的夏溶夕只会让她看冷如铁板的背。
“我……我想你了。”白曜的大脑已经宕机,组织好的话彻底消散,嘴唇像是靠本能在翕动。
“我想见你,想跟你说说话,我本来想听你的话,永远不来打扰你,可是我忍不住,你生我的气,肯定是我错了,你要我做什么都行!我知道我讨人厌,我……我总是干扰你,总是缠着你,是我我都烦,你理我一下好不好?我保证不再缠着你了,你愿意见我的时候,我再去见你,你不想看到我,我就绝对不出现,但是,不要完全不理我好吗?”
夏溶夕保持着沉默,挺立的身体没有一丝一毫挪动,与冰冷的木椅融为一体。
白曜心里躁动无比,都已经到这地步了,怎么能毫无进展?
“能给我联系方式吗?我保证每次找你前都提前告诉你,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她捏着手机,在空中微微颤抖。
回应她的还是坚硬的冷漠。
手垂了下来。
白曜看看夏溶夕,又看看窗户,无助地向房里每一个装饰求助。
她豁出去了,冲到夏溶夕身侧,蹲下来,像一个对神父忏悔的少女那样仰视自己的心中最纯洁的人。
夏溶夕动了,将头颅摆向看不见白曜的方向。
白曜触碰着夏溶夕身下的椅子,用劲发白的指尖离夏溶夕的身形只有一厘米,可这短短的间隔她却没有勇气冲破,好像夏溶夕是空中漂浮的七彩的泡泡,只能远远看着,向她诉说心底的哀愁,可一旦碰到她,就会将这个梦幻戳破。
“姐姐,你告诉我吧,我要怎么做你才愿意看我一眼?我错了,我要怎么弥补?溶夕,你告诉我吧!”
依然是沉默。
白曜身体一歪,几乎坐到地上,她意识到,就算把夏溶夕绑架回来,将她困在至高的高台上,日夜在她面前俯首涕泣,哀求原谅,这位执掌裁决权的神依然不会向她伸出谅解的手。
谈不下去了。
白曜站起来,用最后一分钟凝视夏溶夕身上的一切。
至少要好好看看她。
这时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
“要上菜了吗?”
白曜腾地一下站起来,后退到门边,低落地说:
“至少吃一顿饭吧,你不想和我的话,就和苏筠一起吃,我和文星言马上就离开。”
她猛然推开门,推拉门撞到底,发出砰的一声,文星言看到白曜像一只受惊的猫一样穿过人群,奔下楼去,她束手无策,接着夏溶夕也面带愠色离开,苏筠急急忙忙跟上去,知道这饭是没人吃了。
“撤单吧,做好了打包带走,钱从我账户扣。”文星言报了自己的手机号,独自坐回包厢,给孟漪汇报情况,很快她回复说:
“我来处理。”文星言舒了一口气,再睁开眼,就决定刚才的事跟自己无关。
她只是帮孟漪办事的,不用陷那么深。
……
做好约定的第二天,白曜就通宵把“流水”的画交给了孟漪,这段时间的事务告一段落,孟漪本来不想再管白曜的事。
但眼看白曜又一次把房间弄得一团糟,学校老师那里也快掩饰不住她缺勤的事实,孟漪不得不再干涉白曜的生活。
可是不管怎么询问白曜,她都不肯说出和夏溶夕之间发生过什么,也不许孟漪去骚扰夏溶夕,孟漪向来是急性子,这次快急出病了。
“真看不惯你这要死不活的模样!”对又一次一觉睡到下午六点的白曜,孟漪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不告诉我,也行,那我也有个主意,只要你行动,只要拉得下这个脸。”
白曜幽幽的声音显得十分干枯:
“什么?”
“你就狗皮膏药地缠着她!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你就跟到底!人巴不得你不去找她,你要真烂在屋里,就不会有任何突破!”
“可是——”
“就算她更讨厌你,又怎么样?还能更糟吗?只要你豁得出去,没什么困境打不破,鲁迅说,想开一扇窗,就要先嚷着开天花板,等她烦不胜烦了,自然好好商量该跟你怎么相处。”
白曜被说动了,直觉告诉她,夏溶夕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可是她又没有别的办法。
他人的目光她并不在意,缠着夏溶夕没什么好丢脸的。
“就怕夏溶夕受不了。”
“原来你还会替人考虑。”孟漪冷笑着讽刺,“拿出你平时不管不顾的气势啊!总之,你信我的,你只有这条路走了。”
孟漪的想法,最差的结果就是和现在一样,保不准人家真的会让步,从期望来看,有利可图。只要能让白曜行动起来,别的都无所谓。
白曜听了她的话,坐起身来。
孟漪变本加厉地劝说:
“其实吧,想追一个人,想改变一个人的心思,就得经常在她身边出现。这三年来你没去找她,结果不就是一成不变?去吧,白曜,你会得偿所愿的。”
孟漪的话就像恶魔的低语,是掺杂魔法的咒术,白曜忽然觉得她说的就是真理。
于是,当天晚上,白曜就逛遍图书馆,找到夏溶夕位置的斜上角坐下来。夏溶夕离开座位,她就远远跟着,等到快闭馆学生离开时,她冲过去,把夏溶夕桌上的空饮料瓶和废纸拿走扔掉,并没说任何话。
接着,夏溶夕逐渐发觉,不管她是在教室、在食堂、在机房、在画室、还是在老师的办公室,总能感觉到白曜在她身边不远处。拿快递她会冲上来问需不需要帮忙,忙得没吃饭会接到外卖的电话,偶尔下雨没有拿伞,白曜就像幽灵一样出现又消失并留下一把伞;食堂排队,白曜会呼喊着叫她来接替她的位置;每天第一堂课教室里都会有一束送给她的花……毫无例外地,夏溶夕一概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但不管给她怎样的白眼和斥责,白曜第二天还是会阴魂不散地出现在她身边。
很快很快,校园里就流传着这样的八卦新闻:
“造型学院顶流白曜正苦苦追求设计学院高岭之花夏溶夕。”
风言风语传遍整个学校好事者的耳朵。
不管是白曜和夏溶夕,都没料到对方毅力如此惊人,这样滑稽的闹剧上演一个月以后,夏溶夕终于忍不住了。
某天她走到学校西边花园的小亭子里,在石桌边坐下,拍了两下桌子,说:
“过来。”
白曜果然如一条哈巴狗一样从某处阴影里冒出来,在她旁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