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曜像触电一样僵直住，夏溶夕停下脚步看着她，目光平静。白曜仔细回想了孟漪说过的话，不记得她提到有跟夏溶夕坦白。
“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你要装不知道，应该问：‘什么沙龙？’”夏溶夕眉毛拧起来，心里已经得到答案，“孟家的标识那么大贴门口，我想不到你的话岂不是过于迟钝？”
白曜只好点头承认。
“你是有意借沈思凝的名字给我寄件的吧？为什么？”
即便对夏溶夕本人来说，沈思凝都是停留在少年时期的名字，眼下大学都快毕业了，虽然这么说很残忍，但如果没有契机也不会轻易想起她来，更何谈白曜这个跟她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呢？
以白曜我行我素又孤僻自闭的性子，能记住沈思凝的名字也很稀奇。
“就是……想找个有点关系你又联系不到的人。”白曜惊讶于自己竟然找到这么合理的理由。她低着头，一副挨训的模样，其实是怕被夏溶夕看见因说谎而慌张的眼睛。
“哦？”夏溶夕静静地思考。
这短短的一瞬，白曜感到自己从后背到脖颈都烧起来，害怕夏溶夕知道过去她不入流的心机。
“不管怎样，谢谢你。”夏溶夕说。
白曜猛地抬头，又在眼神接触的刹那躲开。
“不是谢你给我沙龙邀请函，沙龙最后我没去，我是谢你让我有契机联络上思凝，当年我没处理好和她的关系，一直挺让我遗憾的。”
白曜想起沈思凝在摄影棚那张冷漠又充满敌意的脸，突然反应过来，夏溶夕那么自然地将和沈思凝决裂的原因归为“我没处理好”。
恍然间明白，夏溶夕从来没迁怒自己，因为她只怪自己没处理好友人的心情。
白曜胸口发紧，悄然捏起拳头，又缓缓放开。
“沙龙……为什么不去呢？”
白耀问，此刻两人又重新起步，往停车场走去。
“我不喜欢无缘无故受人的礼物。”
白曜突然想起来，小时候夏溶夕有次苦恼，不熟的朋友给她送生日礼物，意味着她要给不了解的人回礼，那时白曜奇怪地问：“不想回就不回呗？这样下次她就不会送了。”
“那多没礼貌。”白曜还记得夏溶夕摸着她的后脑勺，告诉她要学会维护人际关系，尽管她完全学不会。
想到这白曜悲哀地意识到，夏溶夕是把她当成不想维护人际关系的外人了。
她能感受到全身脉搏的跳动。
“所以，再也不要给我偷偷寄礼物了，更不要假借别人的名字，以后我都会确认的。”
“我只是觉得，我欠你点什么……”白曜有些说不出口，声音小小的。
“是吗？”夏溶夕似乎有笑意，白曜略带惊讶地瞅着她的下巴。
“原来是因为这个。好吧……”她忽然加快步子，转身挡在白曜前头，白曜呼吸一滞，差点撞上她。
“不管有什么，从此就都一笔勾销吧。”十分轻松的语气。
“可以吗？”
“我说可以就可以。”
明明是多么轻快又平凡的对话，但却预示着以后的再无瓜葛，白曜心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眷恋，至此如断掉的蜘蛛丝一样消失于空气中。
“好的，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白曜深深地、深深地呼吸，也像夏溶夕一样的语气说话。
“那就……”
“我车在停车场，你要不要坐我的车走？”白曜很矛盾，她知道夏溶夕在馨州没车用，应该是打车来的，哪怕是没什么关系的人，开车送她也实属正常，“我送你回学校吧，我有车，不送你走也太……”
夏溶夕显然也犹豫了很久。
“不了，坐地铁也方便。”
她最后朝白曜点了点头，像普通朋友那样，随后转身朝地铁方向走去。
白曜下意识地跟着她走了两步才停下来，目送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有许多人从中间穿过，遮挡住视线，她收回目光，转身去停车场。
等回到出租屋，白曜接到白淼的电话，接听却是伯父的声音。
“白曜，你给淼淼的钱？”伯父穿着粗气，语气凶狠，像是刚收拾过孩子。
“对。”她回答地干脆。
“你少祸害他！以后你不准再跟他联系！”
“呵，你跟我说没用……”
还没说完，电话就挂了，白曜躁动地啧了一声，把手机往床上一扔，自己也仰面倒上去。
“谁想跟你家联系啊……”她喃喃道，望着昏暗的天花板。
她真的什么家人也没有。
她翻身，将脸埋进被窝，很快就打湿了一片。
白曜竭力让自己忙起来，要么画画，要么采风，要么与导师、师姐联系，毕设也做得十分投入，没忙几天，孟漪家的车来楼下接她，她才想起来还要去参加她家的家宴。
她很不喜欢与陌生人打交道，幸而她也不在乎陌生人的看法，由着性子来就行了。
孟漪在后座陪她，白曜还是头一次坐孟家的商务用车，用奔驰S级来接她也算是看得起她了。
她知道孟漪家一直从事艺术品行业，她爸孟辅开了很多家美术馆、画廊，人脉颇广，白曜与他打过几次照面，也还算是见过，这次这么正式参加家宴，她反而觉得浑身不舒坦。
“政阳爸爸也对你很感兴趣，所以你就放轻松……”孟漪喋喋不休地介绍这次家宴。
蓝政阳，白曜听孟漪提起过几次，提起的频率完全匹配不上他的身份。
没记错的话，蓝政阳算是孟漪的未婚夫，虽然没有订婚宴，但是是两家默认的关系，两个小孩也没什么异议。
白曜了解孟漪，她必然是欣然接受了这种商业联姻，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能助力她梦想的资源她来者不拒。
不过夏溶夕没想到文星言也在。
“哟！大画家！”白曜还以为这么高个子给她开门的，是孟家的保安之类的，看见文星言笑眯眯的眼睛，她还吓了一跳。
“你怎么在这？”
“我经常来孟家蹭吃蹭喝的。”
“也不怕撑死你！”从文星言身后来了个更高更壮的年轻男子，非常自然地拍了文星言后背一巴掌。
“哇好痛！找死啊你。”文星言迅速又拍回去，啪的一声白曜觉得比关车门的声音还响。
“你们两个别闹了，还是三岁小孩吗？”
孟漪在另一侧下车，扶着门框对他们表示无语。
两个高出一头的人虽然嘴上还是骂骂咧咧，但还是乖乖跟着进屋了。
“曜曜，走吧？”孟漪特意关照她，挽起她的胳膊。
文星言和蓝政阳不约而同盯着这只手臂，而后互相对视了一眼。
“嘿！白曜！我是蓝政阳，你可以跟孟漪叫我政阳哥。”
“谁叫过你政阳哥了？”孟漪和文星言齐齐出声。
被呛声的蓝政阳毫不尴尬，露出两排大白牙，“以后就会有了嘛！”
白曜没搭理他。
很显然孟漪、文星言与蓝政阳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好友，而蓝家和孟家最近十年一直在加深合作，两家父母都是老相识，早早地就在客厅里聊天了。
白曜虽然被三个年轻人簇拥着，蓝政阳和文星言都怕她尴尬与她说些闲话，但她仍旧被浓烈的格格不入的感受笼罩着。
孟辅给蓝家家长介绍白曜：“这位就是白曜，一位很出色的天才画家，孟漪一直在经营她的作品，很是上心。”
“能被小漪看上的肯定不是凡品。”
“蓝叔！那我说的那个综艺？”
“放心吧，让你繁忙的小画家留点时间就行。”
“谢谢蓝叔！”
“客气啥呀。”
白曜被孟漪摇了摇手，才装出几分礼貌，说了声，“谢谢。”
上综艺的事就算是敲定了。
家宴真的是家宴，席间都是聊些两个家庭的琐事，时而爆发些笑声，白曜挨着文星言，没有摆出多少好脸色，但周围人都是一副对艺术家怪脾气见怪不怪的态度，没和她多说几句话。
文星言看她兴致寥寥的样子，吃得差不多就拉她离席了，孟漪看了她一眼，但没有阻拦。
白曜好奇：“你家是不也跟他们关系好啊？怎么你爸妈没来？”
“在国外呢。”文星言轻笑，她突然想起一茬，拉着白曜往后花园走去，到角落悄悄说：“诶，你知不知道，夏溶夕最近在做什么？”
白曜突然感到烦躁，怎么躲到这孟家花园里，还能听到这个名字？她深呼吸一口，“不知道！”
文星言完全没在意她的情绪，激动地说：“听说她们在做游戏！听起来好有意思！”
“游戏？”
“是苏筠跟我讲的。”
苏筠？白曜想了想，哦，是夏溶夕的那个室友，见过的。
孟漪怎么没跟我讲？
哦，我让她别跟我讲夏溶夕消息的。
“多久了？”
“啊？”
“我说她们做了多久了？”
“快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忘了，总之……”
她竟然一点消息也没听说！
白曜燥热起来，又拼命压制着心里浮躁的情绪。别去在意，别去在意……
“白曜！白曜！你听我说话了吗！”
文星言摇晃起白曜来。
“什么？”
“我也想去！我也想去做游戏！”她两眼发光，“我跟陈珪云同一个学校啊，怎么不叫我！我一直想搞游戏啊！”
白曜被她晃的有点晕，“没听你讲过啊？”
她摇晃的动作立马停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不知道是否因为晚饭喝了酒，脸庞红彤彤的。
“我……确实从来没跟人讲过，孟漪她也不关心这些事……总之，总之！苏筠说要问夏溶夕的意思，曜曜！快帮我！我要做游戏！拉我入伙啊啊啊啊。”
白曜捂住耳朵，心想这人是真的喝醉了。
又要联系夏溶夕吗？
白曜叹口气。